满江红

　　亿万苍生，却养那，酒囊饭袋。平日里，气冲宵汉，激昂慷慨，大话连篇欺四海，互相吹捧皆贤圣。到头来，百问策无辞，存忧患。天地裂，江山破，人世变，人心乱。竟无真男子，洒肝披胆。亿万神龙齐附首，九州陆沉三百载。可怜无数烈士捐躯，空长叹。

　　这是一次大溃逃，百万人的大溃逃。昆明百姓见皇帝出逃，军队出逃，害怕清军一到就要屠城，也不管不顾的跟着出逃。没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应该逃向何处？一切都太突然了，一夜之间昆明变成了一座空城，能逃走的人全都逃走了。食物很快的就吃光了，乱兵们就开始抢夺百姓。强奸，杀人无时无刻都在发生，部队已经失控了。

　　好不容易走到永昌，永昌能吃的被抢夺一空，百姓渐渐散去了。逃到茶山与缅甸之间，总兵杨武带着溃兵赶了上来，奏报皇帝李定国已经逃往别处，追兵就要杀到，人们更加惊慌了。天色已黑，杨武所带的乱兵一哄而起，将皇家财物，文武百官的财物抢夺一空，扬长而去。宫人们四下乱躲，害怕遭到更大的劫难。护驾将领孙崇雅见状大怒，将文武百官打的打，杀的杀，后悔自己没早点下手，让杨武占了先，将余财搜刮一空，然后逃走。靳统武见钱粮皆无，也没能力进行护驾，带军而去，皇帝身边就没有什么部队了。

　　文武百官叛的叛，逃的逃，御前只剩下四五千人。皇帝威严如神，端坐在龙辇上，一言不发，对这些他已经习惯了。乱兵们畏惧皇帝，没有人敢抢劫皇帝，金印，金碗，银盘留了下来，这是皇室的最后财产。从昆明带出来无数财物，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了。除了尊严，皇帝可以说一无所有，金印，金碗，银盘，并不属于自己。皇帝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他不再进行什么努力。对于臣子们他早就失望了，心里冷透了，连一个秦桧那样的大小人也找不出来，个个缺德少才，想要苟安都难以办到。一发生变故，先顾的是自己。八股取士，循资格用人，真是不行。每个官员都认为功名是自己挣来的，无忠君爱国之心，只是不想丢掉了自己的前程。在永历眼里，都是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枉读了圣贤之书。

　　白文选每次陛见皇帝，都汗水淋漓，诚惶诚恐，皇帝的威严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存在。他是高傲的，孤独的，漠视一切。他既信奉天主，又是皇家的体面，他身上担负的是朱明王朝的最后希望，也许是殉道者。从即位那一天起，皇帝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他是一个象征，汉人政权的象征。一个希望，大汉民族的希望。他的生与死，已经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他的死亡，代表着一个王朝彻底的终结。

　　李定国的惨败，影响巨大，攻打重庆的谭氏兄弟皆无战心，大哥谭文坚持抗清被二弟谭诣所杀，谭宏，谭宪，谭大斗等都降了满清，四川抗清义勇多半散去。忠贞营攻打荆州，是以抢掠为主。荆州易守难攻，听说李定国大败，忠贞营不战自退。白文选收集了二万溃兵，在七星关再次战败。曲靖知府盖世禄降清，昆明留守文武刘之扶，许大元，王宗臣等都不战而降，冯双礼是遭了叛贼狄三品的暗算，被清军俘虏的。

　　吴三桂进兵势头最猛，兵分三路，一路从火洪龙杀入，一路从元安龙杀入，一路从乌蒙杀入。云贵地区都是山路，满八骑不愿意深入，也耐不得潮湿酷热。吴三桂是想在云贵立足的，没有在昆明进行屠杀，而是收买人心。云贵一带的明军溃兵不下三四十万，吴三桂大肆收编。猛将马宝，郝承裔，王友进，杨武等一二百位主将都率部归附了吴三桂，吴三桂的三万兵马猛然增加到四十万。

　　马吉祥是非常精明的，一看到乱兵开始抢夺百姓，就主动的承担起保护皇太后与太子的重任。伙同兄弟马雄飞，同党金惟恭等人，快马飞鞭，急驰而去，马吉祥等人的财物保住了。清兵追的紧，皇帝同意众臣之请，出铁壁关进入缅甸。派外交使臣邓凯，任国玺前往缅甸接洽，宣喻缅王前来接驾。

　　缅甸隶属于云南，设宣慰司，由土司世代相袭，天朝加以册封。在境内可以称王，届时乃是金楼白象王。王府乃是二楼，缅王出则乘白象，入则上楼，足不履地，十年朝贡一次。神宗二十二年，缅甸发生内乱，请求云南入援，天朝未予理睬，以后就不再朝贡了。在缅人眼里，别说是天朝皇帝，就是昆明知府都是威严无比，令人生畏，缅人对天朝向来是非常敬畏的。缅王并不清楚中原发生了多么大的变故？缅人是山地民族，对外往来不多，只求保境安民。得知天朝皇帝想要进入缅境，缅王连忙前来接驾，奉迎具表都合乎礼仪，自称“宣慰使臣某”，向皇帝行君臣大礼，极其恭敬。

　　永历对缅王说道：“北虏作乱，皇室播迁，欲入缅境暂避一时，招集臣下。宣慰使世代忠良，谨守臣节，今日可为朕分忧。”皇帝的尊严令缅王畏惧，见车上财物甚多，也有些垂涎。令他担心的是人们都携带着武器，要是谋夺其国那可就麻烦了。缅王叩头奏道：“天王远临，百蛮惊畏，请从官以下勿佩戎器，臣等方可奉旨。”

　　缅王告退，大臣们议论道：“猛虎所以威百兽者，因为爪牙锋利。如今自去爪牙，蛮夷不可相信。”马吉祥急于入缅，对皇太后道：“追兵就要杀到，众臣还在争论不休。缅人数以百万，就是带了武器也不过几百个人，当得什么？还是请皇帝早拿主意。”皇太后也是着急，对皇帝说道：“大臣们皆可走可降，只有咱们娘俩是条死路。可传下旨意；放下戎器，早日入缅。”皇帝无奈，只好下旨。马吉祥逼着众臣扔掉兵器，做好入缅的准备。

　　缅甸方面产生了怀疑，不敢相信来的就是天朝皇帝。马吉祥怕邓凯，任国玺对缅王说他的坏话，就让马雄飞，邬昌琦出使缅甸，进行验证。缅王没有出面，而是翻译询问两下交往之事。所问的都是神宗年间之事，相距六十余年了，那二位字不认得几个，知道些什么？印玺与神宗时的也对不上，只有黔国公沐天波的征南将军印可以对上。缅王见天朝使臣庸劣不堪，对天朝的崇敬之心也就淡了。送来了一些食品衣物，希望明朝君臣能够离开，这一伙人也不知道能到哪儿去？王惟恭打算带太子前往茶山，与皇室遥为呼应，皇太后没有同意。皇太后是死也死在一起，不想再瞎折腾，牵肠挂肚了。

　　从二月初一直等到五月初四，在明室的再三催促下，缅王才勉强的派来四艘船，前来接驾。在腾越，剩下四五千人。到了江边，剩下一千四百五十余人。等渡大金沙江时，只有六百四十六人了。缅王将明朝君臣安置到了四面环水的孤岛上，盖了十间草房，编竹为城，安排了一百余名缅兵进行监视。缅王再没有露面，供应了一些粮食，就再也不理睬了。

　　缅王接收明朝君臣，并非是想让他们入境避难，而是大量的溃兵闯进了缅甸，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缅王是想用明朝皇帝作为人质。乱兵们可不管皇帝不皇帝的，缅甸四处烽火，缅人死伤无数。缅王让人索取皇帝的诏书，禁止明军进入缅境，入者格杀勿论，一点也不起作用。狄三升前来迎驾，缅人骗他说：“皇帝已经入海投奔郑成功去了。”缅人严阵以待，狄三升只好回去。因为其弟狄三品叛变降清，李定国也夺了狄三升的兵权，狄三升很是生气。带着七八十人偷偷跑了出去，也降了满清。

　　马吉祥等人有钱，缅妇们都来到这个唤做孟坑城的孤岛来做生意，岛上如同集市。到了此时，大臣们也就没有什么大臣的样子了，穿着短裤，光着脚，与缅妇们混在一起，说笑打闹，席地而坐，与土人没太大的区别了。缅人官员鄙夷的评论道：“天朝用此等人为大臣，焉能不亡？”对明室更加轻视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各邦都来缅王处进贡，缅王欲夸耀于各邦，命黔国公沐天波随同各邦使臣一起，按缅俗赤足跪见缅王，行君臣大礼。沐天波忍屈受辱，只好从命。回去向皇帝哭诉道：“臣是为了皇上，才忍此大辱，还是想办法速速离开此地，与晋王取得联系。”

　　大臣们上奏弹劾沐天波，有辱国体，皇帝留中不发。缅人送来了些粮食，让马吉祥控制住了，谁与他一伙就发给谁，与他不和的就饿着。邓凯气得破口大骂，被马吉祥的打手吴承爵猛推了一下，将脚摔坏了。邓凯是隆武的大臣，后跟的永历，看不惯马吉祥的作派，曾多次弹劾过马吉祥，二人之间矛盾很深。在这个孤岛上大臣们也是你争我斗的，没有消停的时候。马吉祥有钱，日子过的很舒心，并不想出去。有的人密谋带太子潜逃出去，马吉祥密报了缅人，想跑的人被缅人杀死。

　　在这个孤岛，争权夺势的斗争并没有停止，邬昌琦走马吉祥的门路掌河道六科，过去这可是个捞银子的肥缺。王祖望给皇太后医好了病，赐官礼部主事。任国玺营谋转江西道，其他从龙大臣也自求官职，整日里争个不停。博士邓居诏启奏停不急之务，商讨紧急之事。马吉祥大怒，回称“奉旨该衙门知道了。”各官员的任用之旨随即发下，气得邓居诏弹劾任国玺等人，任国玺等人也弹劾邓居诏，连皇帝都劝解不住，闹个不休。

　　皇帝早就停了讲读，马吉祥忽然来了兴趣，与李国泰进宫给皇帝讲读，皇帝赐坐。任国玺上奏有三不可解；一是上一年请开讲读，一年也没实施。如今危如累卵，不思出缅之策，却扯此闲事。二是即便讲读，也须是科道出身，马吉祥，李国泰懂什么？三是商议军国大事，既有文武大臣，又有勋臣沐天波，国舅王皇亲等，皇帝须不是马吉祥一个人的。

　　马吉祥见其冲自己来了，第二日就下旨让任国玺献上出缅之策。任国玺答道：“主张入缅之人，就应当有出缅之策。事已至此，还往谁身上推呢？”王祖望，邓居诏也弹劾马吉祥，李国泰，司礼监李国泰讽刺道：“你们就是上千本，万本，如今又有什么用呢？”太子问讲读臣子“哀公何名？”臣子回答不出。皇帝与太子比大臣们懂的还多，不过是找点事做消愁解闷就是了。

　　白文选在木邦，距离李定国大军约两千余里。听说李定国占了孟艮，有了贺九仪大军，派人前来约会，商议营救皇帝之事。二人在邦弄会了面，白文选离缅甸路近，发兵入缅，逼缅人送出皇帝。缅人索取皇帝诏书命白文选退兵，白文选反驳道：“前番下诏说皇帝已经航海，如今又来了阻止进兵的诏书，哪个是假，哪个是真？听说缅王已降了吴三桂，送出皇帝我处马上退兵。”缅人凭险固守，被明军杀得大败，白文选伐木搭建浮桥，要武力进取。

　　缅甸酷热潮湿，明军瘟疫流行，死者甚多。浮桥建起一半，缅人就给烧掉拆毁，一个多月也未能建成。军粮告竭，白文选只好下令撤兵。马吉祥等人并不在意，每日里喝酒赌钱，昼夜不息，吆喝声吵得皇帝，皇太后无法入睡。皇帝屡次劝阻，根本无人理睬，皇帝就让人把那间草房拆掉了。就这样也是没有用，马吉祥等人还是赌个不停。

　　许多大臣断了顿，皇帝把金碗，银盘都砸碎了，分给了断粮的大臣们。马吉祥与司礼监李国泰奏报皇帝；有些大臣三日没举火了。皇帝大怒，马吉祥明明知道皇家一无所有，难道皇帝会变出金银不成？马吉祥比皇家还有钱，却拿此事逼皇上。永历将皇帝金印扔了出去，恨恨的说道“就这个了，你们拿去砸碎分了吧。”马吉祥可不管那个，真的就把皇帝之宝砸碎了，分给了他的同党，气得皇帝三日没吃饭，骂他们道：“你们想收门生，拿皇家来送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