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子

　　梦中思，相见苦，魂魄在于何处？方悔迟，已云消，落花春去矣。人生短，多忧患，不若归天庭。乘晓雾，驾云车，遨游宇宙中。

　　朱元璋有过二十六个皇子，按正常伦序，皇位继承人是正宫嫡生皇长子，皇长孙，以及以后的皇长子等等，长子是正宗，其他皇子都是侧宗。如果皇长子无后，则兄终弟及，在位的皇帝之后还是以皇长子为正宗。朱元璋驾崩之后，皇长孙建文皇帝承继了皇位，因为削藩，引起了众皇叔之怒，皇四子起兵夺了皇位，就变成了正宗。万历皇帝享国长久，皇太子刚刚即位没几天，就被泻药，红丸夺去了性命，由嫡皇孙承继了皇位，就是天启皇帝。天启皇帝被乳母客氏，奸邪魏忠贤色性伐身，二十三岁撒手西去，没留下皇子，兄终弟及才轮到了崇祯皇帝。崇祯蒙难后，太子与定王，永王都不知下落，按伦序才轮到了福王，也就是弘光皇帝。

　　弘光皇帝也是无后，皇位的继承人只能从万历皇帝的子孙中去找。中原大乱，龙子龙孙们被杀了不少，留下来的万历皇帝的七皇子伦序最正，大臣陈子壮等奉其监国，没有号召起来，就在苍梧驾崩了。本应当由皇太子安仁王继位，隆武皇帝在福建声势浩大，陈子壮等人也就张罗不起来了。隆武皇帝是朱元璋第二十三位皇子唐王之后，伦序远着呢，对安仁王不能不心怀疑忌，就委托丁魁楚毒死了安仁王。

　　朱姓藩王宣布监国的不计其数，绝大多数兵微将寡，没什么大影响。动静较大的还有鲁王以海，在会稽宣布监国。楚王之后靖江王宣布在桂林监国，都想趁乱夺取皇位。崇祯十一年，清兵侵入中原，杀向山东。当时刘泽清镇守兖州，处于咽喉要道。清军花了十万两银子买路钱，刘泽清弃兖州不守，清兵长驱直入，活捉了鲁王。鲁王年纪小，谎称是个随从，清兵也没太注意。清兵在王宫里大肆淫暴，王太后，太妃等都未能幸免，鲁王就忍不住落下泪来。清兵有些个疑惑，下人告密说：“他就是鲁王八千岁。”清将连砍三刀，都没有砍中，不由得大惊道；“汝有大福，我不杀你。前面有一少年女子，容貌甚佳，以死相拒，不肯被淫，想是你夫人，可速速葬之。‘鲁王侥幸活了下来，渡江入浙，被起义的陈函辉首先推戴，大臣张国维等都来归附，也聚起了十几万兵马。

　　楚王的名份本来就有争议，老楚王无后，王妃私下抱养了子侄冒充龙种，族人集体上奏，真假楚王之争延续了二三十年。南京一破，楚世子靖江王也动了谋取皇位的念头，想让广西巡抚瞿式耜出头推戴，瞿式耜不肯从命。广西山民武装称为狼兵，就服从官印。靖江王任命杨国威为天下兵马大将军，传檄四十五洞狼兵，拥戴新皇上，大加封赏。曹华等广西官员也就接受了册封。

　　瞿式耜痛斥靖江王道：“两京沦丧，大明社稷悬于一线。宗室争立，互挖墙角。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为何只顾窝里斗，而不顾及收复失地？”一面吩咐思恩参将陈邦傅防范梧州，一面晓喻各洞狼兵不要服从乱命。

　　靖江王大怒，派兵硬请瞿式耜，来拜见新皇帝。瞿式耜拒绝穿朝服，声称臣子见藩王不用穿朝服，靖江王也无可奈何。靖江王对瞿式耜道：“先生一出，两广云贵已在你我君臣掌握之中。寡人为中兴之主，先生为再造功臣，名垂青史，何乐而不为？唐王不过是郑氏兄弟手中的一枚棋子，怎比寡人与先生？武人当政，必不久长，还请先生三思。”

　　瞿式耜答道：“天下无主，隆武监国，虽说伦序不当，已先声夺人。百万明军，亿万臣民，无不渴望发兵北征，光复大汉江山。大王为皇室宗亲，应以天下为重，不宜骨肉相残，自兴内乱，分裂抗清力量。北都沦丧，先帝殉国，罪臣本应殉君，方为正理。唯念光复有望，所以忍辱至今日，死已迟矣，何敢逃罪？”

　　靖江王百般劝说，全不当用。大将曹升勃然大怒，一把拔出剑来，架在瞿式耜脖子上，厉声喝道：“废话少说，把巡抚大印交出来，否则砍了你。”

　　瞿式耜神色不变冷笑道：“巡抚大印是用刀剑求得到的么？”众文武忍耐不住，冲将上去，对瞿式耜连推带搡，跌了几个跟头，站脚不住，瞿式耜干脆坐在地上，不再站起来，从容的说道；“我乃朝廷开府重臣，焉可折节？若想当皇帝，别连村野渔夫也不如。‘

　　靖江王见瞿式耜软硬不吃，也不在他身上费劲，以瞿式耜的名义，到他家府上索取大印，瞿府上下把大印藏得谁也搜不到，靖江王想不出个好主意来。瞿式耜名气太大了，杀了他倒起副作用，放了他又怕他联合各部给新皇帝捣乱，就把他关在一艘小船上，连个洞都不留，免得被外人发现。靖江王的手下谁也不敢与瞿式耜说话，瞿式耜也是一言不发，在舱中静坐，不吃不喝，只求早死。

　　瞿式耜出身名门，进士出身，是个清官。崇祯继位之后，进入政府，多有建树，与东林党走的很近。瞿式耜敢于直言，无论是内阁大臣还是朝政大计，都敢于拨乱反正，崇祯对他特别赏识。被瞿式耜弹劾下去的魏忠贤奸党就有一大批，举荐的正人君子为数也不少，得罪了一些小人。自古以来忠奸不并立，朝中党派已是四五十年了，拔出箩卜带出泥，官场上姻亲相连，弟子门生，错综复杂，没二三十年摸不透。瞿式耜出马一杆枪，扶正驱邪，无所避讳，就给自己挖好了陷阱。

　　瞿式耜是钱谦益的门生，也就是再传弟子，所以一直对钱谦益很是仰慕。道德文章钱谦益都是文坛魁首，在东林人士中享有盛名，东林人士希望由钱谦益出任内阁大臣，最好是首辅，正人君子就有出头之日了。崇祯对周延儒很是器重，东林人士怕把周延儒推了上去，首辅之位皇上点选周延儒，就设法把周延儒挤了下去。瞿式耜在其间起了很大的作用，败露之后，被贬官，群小们借机会公报私仇。

　　瞿式耜保举的立功武将又出了事，瞿式耜就被摘掉了乌纱帽，回家当了老百姓。奸邪们不肯放过他，诬他贪赃受贿，又被关进了牢狱，毁家赎了出来，直到崇祯蒙难，也没有起复。南京政权起用旧官，钱谦益保举瞿式耜才予以起复，后来做了广西巡抚。令瞿式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所崇拜的钱先生竟然卖身投靠了满人，还派弟子前来游说过他，劝他顺应形势秘密归附满人。瞿式耜严词拒绝，对钱谦益充满了蔑视；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巧伪人。

　　对于隆武的册封瞿式耜没有接受，认为伦序不正。瞿式耜一不接受，广东，广西，云贵的官员们也都在观望，靖江王才起了做皇帝的念头。瞿式耜在广西也就两年，官声很好，是个关键人物。隆武与靖江王他都不肯劝进，自有一定的道理。

　　瞿府上下一合计；想要救老爷之命还就得去求隆武皇帝，只有福建有那个能力。家里人自作主张，以瞿式耜的名义写了劝进表与求援书，派人送到了福京。隆武心中大喜，谁都知道瞿式耜一死，广西必然不保，广东也没了希望。靖江王羽翼未丰，此时发兵平乱，不是什么大问题。思恩参将陈邦傅离桂林最近，隆武皇帝就命陈邦傅出兵平乱。陈邦傅家里有钱，是个富家子弟，花银子买了个参将当当，没曾想就派上了大用场。

　　靖江王手下也都是乌合之众，靠的就是杨国威一军。正押赴着瞿式耜向西而行，与陈邦傅大军相遇，被陈军一冲，就逃回了桂林。陈邦傅围住了桂林，靖江王用王印或是其它的官印抽调狼兵，都不听命。靖江王没有办法，请瞿式耜到公衙主持政务，瞿式耜也不肯赴任。

　　杨国威帐下有员小将，唤做焦琏，有万夫不当之勇。知道杨国威所行非正，所以并不与他出力。瞅机会与瞿式耜取得了联系，瞿式耜让他与陈邦傅联手，共同平逆。焦琏与城外秘密约好，将陈军吊上了城墙，擒住了杨国威等叛贼，诏告全城：“只抓靖逆一人，其余不问。”将士们本来就不想打仗，都放下了武器，靖江王及其同党全被砍了脑袋。

　　平逆之后，隆武皇帝加瞿式耜兵部右侍郎，入朝辅政，瞿式耜没有听令。退回广东，关门读书，连巡抚也不当了。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做起了世外闲人。他与屈原同样，外表平静，心里却不平静，总有一团火，在胸内燃烧，令他寝食难安。

　　马士英知道自己声名狼藉，一面在隆武朝廷里讨封，一面通过方国安，想要进入绍兴朝廷辅政。鲁王身边也聚集了一帮旧臣，张国维弹劾马士英十大罪状，不肯接受他。鲁王属下也连续收复了富阳等处，方国安，王之仁，郑遵谦，熊汝霖，孙嘉绩，钱肃乐等大军连营江岸，准备长期防守。

　　鲁王命林必达私通郑芝龙，挖隆武墙角。郑芝龙无意跟随鲁王，就将这件事奏报了隆武，隆武大怒，欲从重治罪。林必达辩解道：“两京沦丧，朱明宗室以监国号召忠臣义士，做臣子的不清楚应当跟谁？视有德者归之。鲁王可以招揽此处，陛下亦可招揽彼处，何必拘泥东南一隅？”隆武听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就不再治罪，令其到地方出任学政。

　　隆武决意摆脱郑氏兄弟控制，寻机出闽。赣州地狭兵寡，臣子们劝隆武前往湖南，地广兵多，可以大展手脚。派人与何腾蛟联系，希望他能出兵迎驾，何腾蛟表面上答应了。派郝永忠，张先璧兵分两路前往迎驾，私下里却嘱咐二将缓行。何腾蛟虽说接受了隆武的册封，对这个皇帝其实并不热心。要是隆武一到了湖南，两湖肯定是清兵重点进攻之处，何腾蛟可不想首先挨打。郝永忠徘徊于衡，郴之间，纵兵淫掳，连罗平知州夏九庚都被杀死，军民反响很大。

　　郝永忠原来无名字，在李自成军中掌大旗，所以都称他为郝摇旗。李自成死后，郝摇旗趁乱夺了首领的妻妾，独树一帜，众首领都很厌恶他，不与他往来，所以留在何腾蛟帐下，没有归附忠贞营。王进才是个小首领，收集乱兵聚起三四万人，归附了何腾蛟，也被原大顺军的侯伯们瞧不起，所以也留在何腾蛟帐下。何腾蛟没有兵马，主要依靠郝永忠，所以处处护短。郝军害民，何腾蛟反而历数桂阳百姓之罪替郝军打掩护，总督威望大打了折扣。

　　何腾蛟制订义饷，预征一年，是过去税赋的六倍，百姓苦不堪言。各镇都雇用刁民，举报富户无端之罪，家财不榨光了不肯罢休。百姓不愿意种地，纷纷逃难，户口凋零。为了扩充军队把农民都抓进军中，人数虽多却没有战斗能力。

　　何腾蛟乱封官，堵胤锡也乱封官，两湖官员不下三万，有的地方官员数量比百姓数量还多。隆武不来，湖南就是何腾蛟的地盘，湖北就是堵胤锡的地盘，都可以便宜行事。何腾蛟不想迎驾，却说不出口，只好虚应差事。

　　黄道周被郑氏兄弟打发出去督师，帐下只有三百军将，遇伏全军覆没，黄道周被清军捉住。洪承畴竭力劝降，黄道周破口大骂道：“烈皇帝待汝天高地厚，掌管天下兵马，镇守辽东。汝损兵折将数十万，不知羞耻，草间乞活，归降仇敌，掉过头来残杀同类，为虎作伥，甘当汉奸，狗都不食汝肉。黄某虽败，德行无缺，怎肯与汝等跪拜胡虏？”

　　洪承畴道：“被俘之后，洪某也欲寻死，以酬天恩。转而一想，谁是君王，谁是臣子，不就是那么回事么？胜者王侯败者寇，满人胜了就是天下之主，没什么不对头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什么都是空的，活着才是真的。洪某现在官居一品，掌管大清天下兵马，富贵已极，又有何求？黄公今日降，明日就与洪某一样，何乐而不为？”

　　黄道周呸了一声，厉声喝道：“无耻之徒，休得滥言，污黄某之耳。人生天地之间，要的就是一口浩然正气，非禽兽可比。可怜烈皇帝视汝为忠烈，亲自登坛为汝祭奠，原来是假的。天下就败坏在汝等势利小人之手，尚有何颜面在此说三道四？”洪承畴劝说不动，又鼓动其他归降了满清的前明老臣百般劝降，全然无用。黄道周绝食半个月，被清人所杀，五朝老臣，一代大儒，在内耗中惨死。

　　隆武以视察军队为名，逃离了福京，来到了延平府，这是个小城镇。何腾蛟派出的兵马并不接驾，隆武只好在延平府滞留，定不下来到何处去？郑芝龙大惊，屡次派人往回请，隆武也不肯回去。郑芝龙大言道：“臣荡尽家财，可得强兵四百万，八闽固若金汤，收复指日可待。”郑芝龙确实有钱，自从归降了朝廷，东南一带海上走私都被他给垄断了，富甲天下，南安老宅胜于王侯。可是隆武并不相信他，郑芝龙也不让人相信。

　　绩溪天险，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路可通。明军十三营兵马在此把守，防守非常严密。主将金声，赤胆忠心。故人黄澍，前来拜访，他是随同左梦庚一起降清的。刚一露出劝降的意思，被金声训斥了一顿。黄澍以走访故人的名义，遍访十三营，守将不是洪承畴的部下就是左良玉的部下，都被说动了心，愿意归降大清。

　　洪承畴秘密发兵，从宁国山中绕到绩溪之后，十三营不战而降。金声被捉，全家十几口自缢而死。洪承畴劝降，金声假做不知发问道：“汝是何人？”将士们答道；“这就是洪大人，曾做过前明的经略，如今是大清朝的兵部尚书，你怎么会不晓得？‘

　　金声破口大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冒充洪承畴大将军？洪大将军早已忠烈而死，先帝亲为祭奠，哪里来的满狗，污我洪大将军英灵？”洪承畴羞得满脸涨红，挥手让下面速速斩首。

　　清兵大举过江，方国安，马士英不战而逃。到了天台，有两条山路，一条可通往福建，云南，一条可通往广东，两湖。二人犹豫不决，在这儿小歇。怕清兵追过来，命部下拆了石桥，却拆出个刻着字的石板来，上书“方马之兵，至此而止”。二人认为这是天意，就不再逃走，率全军在此降了大清，愿意擒获鲁王，为晋见之礼。贝勒大喜，连连答应，派去的将士到了那儿却都昏睡不起，让鲁王逃了出去，乘舟入海，逃往舟山。贝勒对方国安，马士英亲热无比，劝诱他们把家眷财物搬到杭州，妥为安置。二将与属下安排下来后，在赴宴时，二人连同四十八员将领都被砍死，降兵被屠，没走掉一个。马士英所贪的财宝以及妻妾子女都归了满人，徒然留下了奸臣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