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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风雪夜
一 一个风雪交加的黄昏,方林正在办公室里向局写书面报告。当他写到对工地工程技术人员的利用和对技术工人搞培训时,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女人叫骂之声把他的思维打断了。他搁笔细听,那声音由远而近由低而高,声调是那样尖厉,语言又是那样的下流刻薄,妈呀娘的真叫人有些不勘入耳。 “你他妈那个×,说我臭美烂酸梨,狐狸精、下三烂,我哇总比你那破鞋强得多,国产的都不行,硬要找他妈个外国货!” 另一个显然是处于守势,那声音也比较细小柔弱,一听就知道是一个不会吵架骂街的读书人,一个弱者。只听得她重复地还击:“你造谣,你诬蔑,你才是真正的破鞋头!” “我破呀还有人要。”进攻者的声音越来越锋利了。“可你呢,扔到垃圾堆里都没有人拾,我说你呀,就是不要脸也得要鼻子嘛,嗯!有种的再去死呀,干吗还他妈的假惺惺让人找回来,告诉你,那河上又没有盖盖,快去呀,快去呀!”接着是一阵劝解,慢慢地声音远去,变低、变小,又是一阵风来就无声无息了,一切趋于平静,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留下来的只是风吹雪粒打着窗扇沙沙地响。他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听到弱者的声音,似乎就看到了对方那干瘦纤弱的身影,使他无法再写下去。她到底是谁,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和纠葛。 约莫过了半个多钟头,没有听到一点脚步声他的房门却被轻轻地推开了。从无声的门缝中挤进一个身段苗条的青年女子,方林一抬头发现原来是郭云走了进来。她身上还是一套深兰色的工作服,头上包了一块淡绿色的纱巾,纱巾的两只对角紧紧系着一张青春和秀美都被岁月风雨剥蚀了的脸。看起来她在外面走了很久很久,站了很久很久,已至于浑身上下都积满了绒绒的雪花,恍眼看来到象一个雪人了。不知为啥原因,她那苍白消瘦而又繃得很紧的脸上还呈现着深深的孤独和沉沉的忧伤,可是相反一双眼睛却充满着可怕的仇恨目光。想起半小时前的叫骂,他已猜着这就是风雪中那位处于守势的弱者了。 “郭云同志,你这是怎么啦?”只见对方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的白雪,脸上的表情木刻般地凝住了。那木然的神情使他朝来者走近了两步又问道:“是不是出了啥事情?”然而郭云的嘴却象蚌壳似的紧闭着,看样子是在强烈地压郁内心的愤恨和痛苦。 二 窗外的雪下得欢了,大片大片的飞花迎着灯色,闪着耀眼的光,那光点象跳跃的星,象闪灼的萤,不知不觉又勾起了方林一件不久的往事,使他想起了刚来时见到她的情景。 那是他被曹夫人文志华领着去招待所的路上,经过食堂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女人。衣着也和现在一样,就是毫无表情。她腋下夹着一个铝制方形饭盒,慢悠悠地朝食堂门口走来,人们给她让道,不时投射出友好同情的目光。 “小云,买饭来了。”人们关心地问着。 “嗯。” 看着她那身单薄的衣服又有人问道:“不冷吗?” “不冷。” “这大冷的天别着凉了,要多穿点呀!” “是!” “ ”“ ” 看来就是这么问下去她也只有这么简单地回答,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女人啊,她似乎对一切都失去兴趣了。让人见了都感到疑虑,在心里头挂着几个问号。她是为了啥呢?是受了无情风雨的吹打给她留下了伤痕,还是岁月严霜相逼给她罩上一层阴影。可是出人意料之外,当曹主任夫人文志华从她面前走过时,她突然站住了,咬着嘴唇,凛然地瞪视着,目光就象两把寒光闪闪的剑自动出鞘击了过去。再瞅瞅文志华不知为啥一反常态面色红白相间显得十分尴尬。这样一个见多识广遇事而又通达圆滑聪明人却变得神情紧张履步也散乱起来了,在平坦的水泥道上差点跌了一跤。她赶忙往后一仰控制住失去平衡的身子,然后扭了扭腰,又把肩耸了耸,用手一指有意用话来冲淡这种不适宜而又不和谐的气氛:“老方,快到了,你看那不,亮着灯的地方就是。”说着步子便加快起来,看来她是有意要躲开这个尴尬场面。 方林这个极其敏感而又洞察力很强的人,见到这种不正常的现象使他陷入了沉思。他猜想这中间必然有一场不解的纠葛,是肉体上的搏斗或是口头上的交锋,谁是强者,谁是弱者,虽然从众目睽睽的态度和那女人无声的抵抗中可以看出,但谁又是真正的胜利者,正义到底又属于谁呢?这些年来,在繁多的运动中,有荣升的胜利者,也有失败的降落人,荣者乘风而腾云驾雾,有权有势,败者当然是那些无能为力的人,在那些运动的长河中就很难达到彼岸了。她是一个没有达到彼岸的沉伦者或是在个人生活中遭到不幸的人?疑问使方林再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女人,心里不觉一沉,眉间凝起了一个大疙瘩,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看到文志华加快的步子赶紧追了几步有意地问道:“文工,好古怪的人呀,她到底是谁呢?” 文志华回头朝那女人瞟了一眼,把嘴撇得象把锅铲,面色阴沉地说:“你问她呀,唉,破鞋一双。”话脱口而出又觉得这种话不应该出在她之口,于是又忙解释:“她叫郭云,由于乱搞男女关系,思想受了刺激,下放班组劳动好几年了,这不,刚刚让她搞搞设备清点尾巴就又翘了起来。” 三 这个女人是文志华说的那样吗?他打量着,观察着,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出对方轻薄、风流、放荡的痕迹,相反到是从端庄稳重之中显露出被生活摧残的痛苦形象。这样一个善良得近乎于柔弱的女子,哪会放荡不羁地做出那种伤风败俗而又不伦不类的事情来呢。他是一个不相信道听途说、恶意诽谤的人。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多年的工作实践使他养成了遇事总要问一个为什么的习惯,加上他生平的正义感,使他非常同情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女人来。他关切地说:“郭云同志,外面很冷啊,快掸掸身上的雪花。”说着又拉过一把椅子:“你先坐坐,有事慢慢说。” 郭云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拘谨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整齐地贴在膝盖上,然后小声地问道:“方主任,你是我们王主任要来的还是局里派来的?” “啊,啊。”这没头没脑而又直接了当的问话一下子把老方问愣了,但他看到对方那认真而又有些疑虑的神情才又感到面前这个女子一定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而又不便说出。于是他坦然而又诚恳地说:“你问这个么,当然是局里派我到这儿来工作的哟。” “那你能代表党吗?”她问后两眼带着期待的目光,呼吸随着加快起来。 这第二句问话又使方林愣住了,他想这里面一定有很深的屈情。他忙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的面前,然后和颜悦色地安慰着:“郭云同志,有事就请跟我说,你放心,我解决不了还可以反映到党委。” “不,不,不,不!”听到方林这么一说,郭云突然神情紧张了,接着又失望地说:“方主任请你千万不要反映,不要反映呀,就算我没有说。”说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看到对方那失态的神情方林心沉了,身重了,他感到自己有一个不可推卸的责任,忙伸手一拦说:“你等等。”接着又用征求的口气说:“那我向局里说说行不行呢?” 可是对方还是摇着头。 “那又为啥呢?” “我向局里写过好几次申诉,要求澄清我的事情,结果那些信全退到了王主任和曹超仁的手中,反而对我进行……”她没有说完便哽咽起来,沉重的泪珠砸在帆布的球鞋面上湿了一大块:“不解决问题不说,反而有意把水搅得更浑,你可知道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使我这清白的身子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啊,原来是这样。”听了对方的诉说方林的双眉紧紧地锁着,对于面前这个弱者他不但没有理由推脱敷衍,更不能在对方的心灵上增加新的压力和创伤。他只有同情、说服和开导:“好,郭云同志,你是一个聪明人,希望你不要性急,什么事情都有一个过程嘛。”郭云比刚来时显得平静了,她静静地听着方林说下去:“党不是一个人,她是一个整体,一个先进组织,你是读书人,道理你懂啊,那就请你相信她吧。同时你知道历史,知道革命的道路是曲折复杂的,我们的今天是从旧社会来的,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影响不可能一下子就从它的身上清除掉。不过只要有党,有社会主义制度,天大的事情都可以解决,天大的问题也可以澄清。” 只要这些话郭云已经感到满足了,她的脸慢慢舒展开来,用一种灼热、渴望而又信任的目光看着他,把怀子端起来一口喝净了,然后就慢慢地诉说起来。 四 方林又倒了一杯热水送到郭云面前,然后在她的对面静静而又认真地听着。外面雪还在下,这北国的严冬啊雪就是多,已经两天两夜了还在无情地朝大地飘撒,层复一层把大地盖得严严实实,就象一个盗窃者把地面上的热量全部偷走了,剩下来的只是一个冰凉的世界,好冷啊。面对郭云的叙述,看着她那苍白的面色和有些瑟瑟发抖的身躯,他仿佛看到一个身型单薄的女人在积雪中艰难地行走,前面是茫茫的原野,重重的山峦和交错纵横的沟壑,一条曲折的路,一条白雪没膝的路,一条坎坷人生之路啊,好长好长一直伸向远方。她就在那条路上艰难地爬涉,她就在那条路上奋力地拼搏,可是来日方长已过,人生又有多少拼搏呢。 夜深了,大概是风停雪止,窗外的沙沙声没有了,从上空投下丝丝余光照亮外面的积雪,看来是云散了,除了偶尔传来邻村的犬吠,到处是一片沉寂。郭云说累了,她喝完了最后一杯水,心灵上的干渴似乎得到了滋润,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抬眼望着天空下弦的弯月。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幽蓝的夜清冷如冰。她打了一个冷战,然后伸出手来说:“这就是事情的简单经过,你能耐心地听完我就感激不尽了。”说完跨出门外点了一下头轻快地走了。方林把她送到外面说:“郭云同志,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啊,这是我的义务,同时也是我的责任嘛,如果这点起码的东西都没有,那还算什么干部,什么党员。不过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要打起精神来蔑视那些世谷的偏见,战胜邪恶,要知道,丑恶的东西也是欺软怕硬的。” 郭云站住了,多少年来她还没有听到一个领导这样跟她说话,此时此刻她的鼻子酸了,两眼湿了,刹时她的眼前升起了一朵希望的云,拖了很久很久的理想翅膀朝着五彩缤纷的云朵飞去了。她望着方林,双眼闪着渴望而炽热的光,她往回走了两步,接着伸出手来,方林忙把手伸了过去握着说:“希望你宽洪大量的消除一切怨气,古人说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要向前看嘛,千万不能埋怨党和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他的话语恳切、真诚,而且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人生,人生是什么,我觉得人生一是创造,二是要不断地和命运进行不息的战斗。”听了这话郭云那激动的泪水又滚了出来,她第二次再点了一下头,踩着积雪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外面的雪亮晶晶的,看着留下来的长串脚印方林感慨着,一个干部,一个党员应该做清道夫,让那些前进的人们有一条宽阔洁净的道路可走。这时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旧社会的苦孩子、童工,为了追寻光明还不到二十就参加了革命。抗美援朝回国,党又送他上速成中学,接着又送到清华大学干修班深造。虽然学习艰苦,那只是前进中的困难,因为党和人民给他铺砌了一条宽阔的路,他就是在那条路上走过来的。一条平坦的路,一条上升的路啊。结合自己的成长,不知不觉从他心底产生了一种压抑和同情之感:“唉,中国的知识分子太可怜了,特别是那些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和自身又有这样或那样弱点的人,在十多年来不断的运动中就如在长长的路上设置的一道道关卡,让他们长期爬涉受阻,”路“总是走不完,”卡子“总也过不完,实在是太乏了,太累了,哪还有精力和时间去报效祖国啊。大概他是一个干部,一个党员,同时又是一个知识分子的缘故,他知道中国长期落后之苦,就是民穷国不富,其根本原因就是科技不发达,社会不发展,归根结底就是没有重视知识,知识就是生产力这个道理被忽视了。此时他感到自己的责任越来越重大了,作为一个党员应该带头尊重知识,自己应该起桥梁作用,象一根导体那样把温暖和动力送到每个人的心上,把奋进的力量注进那些疲惫的心灵里。他忙回到办公室打开未写完的报告,认为原先自己的想法和内容太贫乏太狭小了,应该把郭云的情况也写进去,而且自己马上去做他们的工作。对待郭云和张文彬的问题,不只是一两个人,而代表了党对知识分子政策和影响。我们要建设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离开了党的政策,离开了科学技术那哪儿成啊。 到每个人的心上,把奋进的力量注进那些疲惫的心灵里。他忙回到办公室打开未写完的报告,认为原先自己的想法和内容太贫乏太狭小了,应该把郭云的情况也写进去,而且自己马上去做他们的工作。对待郭云和张文彬的问题,不只是一两个人,而代表了党对知识分子政策和影响。我们要建设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离开了党的政策,离开了科学技术那哪儿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