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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思贤若渴
这是一个暮春的早晨,微风拂煦,朝霞漫天。 新东方酒店--一座位于京城西站广场西南隅的白色圆锥形建筑物,顷刻之间便披上了一层暗金浮动的五彩斑斓。 随着整个城市的蓦然苏醒,这玉雕一般的四星级商务酒店,也开始了周而复始的新的一天。 新东方酒店事业部总经理助理罗义之--一个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首层大堂,顺着右侧螺旋型大理石步行梯拾阶而上,穿过寂静的走廊,进入到二层办公区,在事业部门前停下来,掏出钥匙插入锁眼,轻轻转动了几圈,伸手打开了房门,未及抬脚,身后骤然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罗义之旋即猜到了来人是谁,但他不想理会,只稍稍停顿了下,便欲推门而入,然而随着那脚步的逼近,肩上早已落下了一只宽厚而温和的大手,耳边随之响起一个男子亲切的声音: “嘿!哥们!听说了吗?你们事业部就要来一位贵客喽!据说今儿个上午人就到啦!” 罗义之收敛起沉郁的脸色,扭过头去,定神俯向身后那位个头比自己足足矮了三寸、身量却比自己宽了三分之一、满脸堆笑的男子,沉声反问道:“贵客?” “唔!就是咱们东方集团总裁办的舒雨桐,舒大主任哪!”身后的男子憨憨地笑着,语速略微缓了缓,语调却是加重了,温和的双眸中隐约闪过了一丝怪怪的高深莫测。 “哦。”罗义之敷衍的哼了一声,便垂目回首,波澜不惊的踱着方步走进了事业部,“砰”地一声,便把那男子挡在了门外。 憨笑的男子望着陡然隐去的背影以及扑面而来的一扇门,愣怔了片刻,便微微摆一摆头,嘴里嘟囔了一声“这家伙!”遂收了笑,侧转过身子,趋前紧走几步,折进了毗邻的业务部。 这男子就是新东方酒店业务开发部的总经理刘敏章。 刘敏章今年36岁,年纪虽轻,却已做了18年的酒店业务,他是从最初的客房服务员做起的,经过了领班、前台接待、外联员、首席业务、大堂值班经理,乃至东方集团业务部助理、部长等诸多岗位的摔打历练,终于在36岁这一年,调到了新东方酒店业务开发部任总经理,经验已是相当的丰富,业绩也颇为可观。 刘敏章属于那种成熟而圆润的男人。 他的长相颇有些类似人们常说的大肚弥勒佛,一副抹去了棱角的五短身材,圆脑壳、圆脸盘、圆眼睛、圆鼻头、圆嘴巴、圆耳朵,加上一个圆圆的腹部和一副团团的嗓音,整个人在体貌特征上算得上是阿弥陀佛圆满到家了。 就是这样一个外表上圆润溜滑之人,内心里竟也是十分的溜滑圆润。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淡定恒常的微笑,脾气永远透着谦恭顺遂的温和。在外边,刘敏章待人处事特别的讲究分寸,心思缜密,谨言慎行。在家里,他持家主事更加的循规蹈矩,家人和睦,风调雨顺。无论是与人交集、应酬,抑或是迎来送往,他都绝对是温文尔雅,礼数规整,处处得体,面面俱到,可以说是圆满得无以复加,周全得登峰造极啦。 方才,罗义之的故意冷落,对刘敏章来说那不过是小菜一碟,是全然不会往心里去的。尤其是对这位性情乖僻的罗义之,刘敏章一向是礼让三分,呵护有加,甚至是有点儿过分的宠溺了。 原来,这刘敏章与罗义之既是发小,也算得上是世家,两人同庚,打小便是近邻。两位的父辈--老刘和老罗,都是几十年来一直在东方集团供职的“老东方”,只不过一个是乖戾倔强的行政总经理,另一个却是宽和仁厚的库房保管员。 两个父亲的秉性虽相去千里,脾气却十分的投合,个人履历竟也十分的近似,同一年交的女友,同一年娶的老婆,同一年有的儿子,同一年迎的儿媳,同一年抱的孙女,同一年搬进新楼,最后,也是同一年退居二线,共同开始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眼瞅这小刘和小罗一天天长起来了,俩人在外表上完全称得上是父辈的拷贝,然而在脾气秉性上,却不知为何转错了轮回,两个小字辈竟反其道而继承了父辈的衣钵:刘敏章沿袭且升华了老罗的宽和仁厚,俨然一个慈眉善目的“刘菩萨”,罗义之却继承并深化了老刘的乖戾倔强,十足一个孤傲清高的“罗游侠”。 如今,这刘、罗两家都住在东方集团的宿舍小区里,又在同一栋楼里的同一个单元门里的同一个楼层上,比肩而居,而小刘、小罗又同在新东方酒店任职,邻室办公,因此,这“刘菩萨”与“罗游侠”也就越发的像父辈那样声气相通、如影随形了。 然而今天,对于即将来新东方就职的舒雨桐,一向同心也同德、貌合神不离的“刘菩萨”与“罗游侠”,却是头一次各自心怀了叵测。 刘敏章与舒雨桐非常熟悉。来新东方之前,他在集团业务部做部长,舒雨桐在总裁办当主任,二人在工作上常有切磋与交往,刘敏章喜她是个谈吐文静、收放得体的雅人,舒雨桐敬他是个宽厚稳重、古道热肠的能人,两人不仅工作上相互倚重、砥砺,心智上也是惺惺相惜,合作得一直颇为默契。所以,当得知舒雨桐终于要来新东方时,刘敏章那张团团的菩萨脸就越发光亮得像是一轮满月了。 对于新东方酒店的有心人而言,舒雨桐的到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人诸如刘敏章之流,这里暂且不加赘述。然而忧愁的人,目前只有一位--罗义之。 实际上,罗义之也认识舒雨桐,但不十分熟悉,只知道她大学毕业之后便应聘东方集团,曾做过几年总裁秘书,近十年来已逐渐成为了集团上下一致公认的御用笔杆子,是一个从外表看上去比较平实、沉静的女人。 这也难怪,罗义之常年蜗居在集团下属的一家分公司里,而舒雨桐终年奔波于集团总部,两个人在工作上出现交叉的几率小之又小,即便是在几个月前两个人前后脚的加盟了新东方酒店筹备处,但在将近100天的筹备过程中,他们却如同是两条平行线,罗义之一头扎进了客房部,舒雨桐则早晚坐镇在事业部,故而彼此的认知度,依旧只停滞在了相互知晓对方名字的层面上。 按说,既然罗义之与舒雨桐不熟悉,那么对她的来与不来,也就无所谓是喜是忧了。可自从听说舒雨桐要来新东方的消息后,罗义之就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与不安。 而罗义之一向沉郁清高、有些乖戾的性格,使他常常习惯于把内心的感受深深的包藏起来,不愿意让别人揣摸自己的心思情绪,更不习惯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即便是那个几十年来一直待他亲如手足的“刘菩萨”--刘敏章。 正是由于罗义之的这种极度自尊和过分敏感,所以,这天早上在走廊里,当他从刘敏章的眼里看见了那一丝高深莫测,便立刻撇下刘敏章,躲进了事业部。 罗义之走进了事业部,因为时间尚早,偌大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而这种空寂却使他感到一阵放松,于是他习惯地摸出了一支红塔山,点燃了,缓缓喷吐了一口,信步踱到窗前,凝视着新东方酒店大门前那宽敞整洁的停车场,陷入了沉思。 随着舒雨桐的到来,先前只是隐约埋在罗义之心底的那一缕困惑,终于渐渐的浮上了心头。 从外形上看,罗义之属于那种新新人类所追捧的“帅哥酷男”之类,只是有一些阳刚不足、阴柔有余。他身材颀长,乌发飘逸,脸上的肤色略显暗淡,却自有了一层平滑温润的光泽,天庭饱满,鼻翼挺拔,一双丹凤眼微微吊起,射向四周时总是目光熠熠、炯炯有神,两道浓重的剑眉静卧其上,眉目间便多了一股英武之气,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色泽红润,一开口,一副低沉浑厚的男中音抑扬顿挫,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磁性。 平日里,罗义之在穿着上虽不见得天天以名牌披挂,但始终却以休闲简约的白领风格一以贯之,加之多年来精心保养出的一副犹如健美运动员一般的体态,散淡倜傥之中凸现出一种孤芳自赏的鲜明个性,整个人便透射出了几分沉郁而自尊的贵族气质。 虽然气质贴近贵族,但罗义之却不是单身,他有一位曼妙轻柔的妻子和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 罗义之是独子,高中毕业后便顺利接了父亲的班儿,进了东方集团,在总公司下属一家分公司的后勤部门当办事员,后来虽做到了行政主管,但这一窝就是18年。 在这期间,罗义之没有片刻放弃过从小就树立的要成为一名企业家的理想,也不敢丝毫浪费掉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宝贵光阴,不仅自修完成了酒店管理专业大学本科的全部课程,还先后顺利取得了经济学硕士学位和经济师的技术职称。对罗义之来说,要想达到成功的彼岸,似乎只欠缺一点点实际的岗位经验和一个机遇而已。他一直都在等待着,时刻准备着。 而这个机遇,终于让他等到了。 去年秋天,东方集团迈出了资产重组的新步伐,将京城西南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寓式酒店兼并过来,纳入麾下予以盘活,经过重新装修改造,整体上提升了一个档次,更名为新东方酒店。东方集团拟借这个新东方在京城西南竞争日盛的旅游市场中打开一片新天地。 罗义之瞅准了这个机会,就在集团董事会刚刚任命由时任集团人力资源部部长的林克峰出任新东方酒店总裁的当天晚上,他便穿越了半个京城,一路寻到林家,向林克峰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毛遂自荐。 当时,正值林克峰为筹办酒店组建班子而颇感手头人才匮乏的关键时期,加之他多年掌管集团的人才库,对罗义之也略知一二,因此便欣然允诺,调任罗义之到新东方酒店事业部任总经理助理。 与罗义之同一天调入事业部任助理的还有一位柳子君女士。 在林克峰最初的打算里,事业部只有柳子君一位助理。而罗义之的出现,促使他果断调整了自己的方案,决定暂时由这罗、柳两位助理先行一步,共同撑起事业部,只是这一次女士未能优先,罗义之的施政演说触动了林克峰,他便将罗义之内定为领衔,牵头事业部工作。 事有凑巧,因为新东方客房部的助理一时不能到任,就在罗义之报到的当天,林克峰突发奇想,决定暂时抽调罗义之到客房部去协助开业,事先倒是和罗义之说好了,为他在事业部留着位置,然而第二天,舒雨桐就奉了集团之命,前来新东方协助筹备开业,她这一来便理所当然的直入事业部坐镇,于是林克峰又暗自琢磨,准备开业后把罗义之留任客房部了。 事又不巧,三个月后,新东方虽如期开业了,舒雨桐却被集团三令五申的硬是收了回去,事业部一下子就塌了台,林克峰不得不将罗义之又抽回到事业部主事,只是将事业部总经理一职空了下来,虚位以待。 这个空位子,便成了罗义之心底的那一缕困惑。 罗义之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自己早晚是一定要坐到事业部总经理这个位子上来的,然后再从这里一步一步向上走,但他却不知何时才能够遂心遂愿,更不知林克峰心里其实早有了理想的人选,而那个人选并不是他罗义之,而是当初曾参与过新东方筹备开业、但一直仍在集团总裁办任职、且短期内似乎也无望调离集团的舒雨桐。 事业部的编制并不大,总经理1人、助理1人,投资开发、政策咨询、法律事务、公共关系、企宣策划、行政事务、外联协作、文秘、档案文书等9人,此外还兼管酒店公务车队的大小商务车辆12部及12位专职司机,以及一个行政大库房和8位库管员。仅此而已。 然而,事业部的位置十分奥妙,它介于总裁与所有职能部门和业务单位的中间环节,既是一个在行政管理和业务运作上连接决策层与执行层的中介部门,又是一个在对外交往或协调事务上连接酒店与各主管部门、新闻媒介以及属地各单位的公关部门,酒店首脑部门的所有决策通过它向下传达以贯彻落实,向外延伸以公示于众,酒店各个职能部门以及各个业务单位之间的交叉合作则由它从中协调与沟通。 也就是说,事业部实际上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职能管理部门,它所需要的是一种复合型的管理人才。 既然舒雨桐要来事业部,按资历必定是要坐上总经理那把交椅的,那他罗义之又将该往哪里去呢?难道要等到舒雨桐升任副总裁之后、椅子空下来的那一天吗?或者竟是要止步不前、固守助理一辈子吗? 罗义之脸上虽是风平浪静,心底却是暗流涌动。 然而,令罗义之没有料到的是,事业部的另一位助理柳子君对舒雨桐的到来,竟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而柳子君和刘敏章一样,是十分盼望着舒雨桐的到来的。 柳子君曾在舒雨桐手下做过几年秘书,十分仰慕这位慧心兰质、气韵舒缓的女人,尤其被她的为人从真、为事从容、为文从雅所折服,私下里经常比照舒雨桐的气质、做派乃至于一笑一颦,潜心钻研,亦步亦趋,潜移默化之间,有时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譬如,常有人把电话打到总裁办,乍一听到柳子君缓缓的一声“喂?您好!请问您是哪里呀?”拨电话的人便认定了这接电话的应是舒雨桐,自然要回她一声尊敬:“舒主任,您好啊!”然后经过一番解释,才得知是误把柳子君当作了舒雨桐,拨电话的就都又免不了要惊叹一声:“哎哟!柳秘书的声音怎么与舒主任竟是一模一样的呢!”每每如此,时有发生。其实,别人不知,柳子君心里却明镜似的,她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在她的眼里和心里,舒雨桐就是一个坐标,一个尺度,一个方向。 实际上,舒雨桐与柳子君却是完全两样的女人。 单只从外貌上讲,舒雨桐便先输了七八分。 舒雨桐的长相十分寻常,即便勉强算得上是清秀、白皙、匀称、大方,但决然与美丽不搭界。她是那种冷眼匆匆看过去,不易留下什么印象,但走近了细细看一会儿,便又会觉的顺眼的那种“耐看的女人”。 与所有年满36岁的女人一样,舒雨桐也已然拥有了成熟女性所特有的那种自信与沉稳,加之自小家庭环境的熏染陶冶,以及几十年来从不曾间断的个人修炼,使得舒雨桐在掌握了较为娴熟的岗位技能与十分丰厚的实践经验的同时,还逐渐形成了一种文静而从容、温和而纯净的个人气质。这气质,不仅使她赢得了领导的赏识与同事的尊重,也令她拥有了稳定的职位和平和的心态,还给她带来了一段好姻缘。 而那位与舒雨桐同岁的柳子君,却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每每芳踪所至,必定是人头攒动“众望所归”,回头率极高。 细分起来,柳子君应该属于古典美之列:匀溜的体态,洁净的肤色,乌黑浓密的发,圆润纤秀的肩,细颈,蜂腰,标致的瓜子脸,眉角齐整的柳叶眉,晶亮妩媚的大眼睛,尤其是她那睫毛,完全天生自然的浓密绵长,每当抬眼看人,就好似翻开了两道茸茸的窗帘子,顾盼流萤,星光闪烁,加上一张小巧玲珑的嘴,两片鲜艳欲滴的唇,只要一开口,两排整齐划一的玉齿晶莹剔透,煞是可人。 或许是“红颜薄命”那句俗语在作祟吧,在柳子君那张美丽的脸上,不知为什么神色却总是有些游移、迷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上等书房的几案上一枝独自芬芳的玫瑰,孤绝冷艳之中带了一股梦幻的沧桑。 柳子君的性格非常内向,沉静而略带孤僻,这使得她的个人生活一路走来颇为坎坷,与男友结交了七年却少有激情,最后终于结婚了,但只过了一年,便又劳燕分飞、形影相吊了。 若从内蕴和气质上看,舒雨桐与柳子君可以说是平分秋色,一个平和,一个平静;一个温润,一个温和;一个清远,一个清婉,至多不过是兰花、玫瑰各有千秋而已。只是在雍容旷达的天性与善良清纯的心境上,舒雨桐反倒是赢了八九分,特别是她那极其富有感染力和穿透力的纵情大笑,较之于只会浅笑轻乐的柳子君,的确是如雷贯耳、魅力十足,常常令人在惊愕之后无法忘怀。 也许就是因为柳子君的生活中值得开怀一笑的事情太少了,为了让自己多一点儿快乐的机会,柳子君竟是十分的喜欢舒雨桐的开朗性格以及那近似于野蛮放肆的笑声,尽管她自己永远也不会这样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然而无论是被人无端排斥,抑或是被人心心惦念,舒雨桐对自己来新东方任职一事,实际上的确只是无心插柳之举。 去年秋天,林克峰在一开始着手筹备新东方开业之际,就已经计划着要把舒雨桐调到新东方来了。 十几年前,林克峰从部队转业到东方集团人力资源部当干事时,就认识了当时还是总裁秘书的舒雨桐。那时候,林克峰对这位慧外秀中的舒秘书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特殊印象,虽然他们在不同的部门做事,少有来往,仅仅只限于上下班在走廊或楼梯间擦肩而过时,相互间的一声问候、一个微笑、一个点头而已,但多年来从事人事管理的林克峰,对各类人有着超乎一般的独特眼光,舒雨桐身上散发出的文雅气质,以及从她的手中流泻出的各种文稿,都给林克峰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待到林克峰当了组织部长,舒雨桐做了总裁办主任时,这种印象造成的叠加效果,便愈加清晰地在林克峰脑海里形成了这样一个想法:一旦有一天,我做了一把手,一定要让舒雨桐做我的助手。 然而,正是由于多年来一直掌管全集团的人才库,林克峰也深知舒雨桐是集团的人尖子,集团总裁杨致远是决然不会轻易放手的,故而他在借调舒雨桐的过程中,采取了一种迂回战术。 一开始,他当着杨致远的面,先是危言耸听地摆了一大堆的困难,而最难的可归纳为两条,一是人才紧缺,二是资金匮乏。 资金嘛,这对于实力雄厚的集团来说并非难事。解决了这个难题后,林克峰才拐弯抹角、轻描淡写的点到了正题: “我想暂时借调集团总裁办的舒主任用三个月,帮助我进行筹备,以缓解目前人才紧缺的燃眉之急!”听那口气,倒是大有一种只要新东方一经开业,他自会将舒雨桐完璧归赵的慷慨。 为了扶持新企业渡过转型期的难关,也为了显示集团的大度与气量,杨致远倒是爽快的一口应承了下来:“好!我可以把舒雨桐借给你!三个月为限!”可转过身去,在私下里,杨致远却一再的叮嘱舒雨桐:“新东方是年底开业,正赶上集团年底年初工作最为繁忙的时期,你带上总裁办的助理岳冠伦一起去新东方,让他也到基层锻炼锻炼,过些天集团一旦忙起来了,你就先撤回来,留下小岳即可。”舒雨桐明白他的意思,虽觉得不够光明正大,却有些碍于情面,便只是点头,并不点破。 然而世间的事情总是变化莫测的。本以为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的事情,不曾想一旦陷了进去,却又放不下、拔不出来了。等到木已成舟,舒雨桐真的把心思留在新东方了,杨致远悔不当初,却为时晚矣。 舒雨桐一进入到新东方筹备处,便被铺天盖地的问题和难题纠缠得寝食难安,一下子就陷了进去,譬如: 新东方决策层的行业知识结构不尽如人意; 高层管理者的实际经验严重不足; 筹备处临时办公地点突然因故被业主收回; 原酒店负债沉重、帐务混乱,致使交接困难; 新酒店各类人员,尤其是一线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招聘缺口巨大; 筹建资金一时难以全部到位; 加之筹备处各级人员均系从集团各公司借调而来,嫡出庶出鱼龙混杂,帮派党系盘根错节,工作中一时难于磨合,各种胶着、掣肘,甚至是内耗争斗,不一而足,轰然而至; 特别是市场竞争的日益激化和快速变化,使得新东方酒店面临着一种“早开早死、不开等死”的两难局面。 舒雨桐与筹备处的决策层和广大中层管理者坚定信念、和衷共济,大胆开拓、勇敢拼搏,因势利导、精耕细作,终于渐渐理清了千头万绪,推动着企业慢慢步入了正轨。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番朝夕相处、摸爬滚打的切身体验,等到了新东方酒店顺利开业之际,舒雨桐竟不觉生出了一种难以放下的留恋。 还在新东方筹备期间,杨致远就两次找到了舒雨桐,再三再四的要她即刻返回集团主持总裁办的工作,但都被她婉言推托了。 新东方重张开业的那天,杨致远到市里开会,不能出席开业典礼,却不忘派出自己的司机范雷去接舒雨桐回集团。舒雨桐此时也感到使命已然完成,这才痛痛快快的答应离开。等到开业庆典的午宴结束之后,舒雨桐来到了新东方酒店总裁办公室,向林克峰辞行。 林克峰面色微醺,微笑着看了看一脸郑重的舒雨桐,慢声道:“舒主任,你这一走,我的事业部可就塌台了!” 舒雨桐微微一笑:“林总,您言重了!这段时间,柳助理进步得很快呢!事业部各岗位人员到目前配置得也算齐全了,下一步罗助理也该归位了,两位助理同心协力,年轻人终归有闯劲儿、有魄力,再加上有您的引导、指点,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林克峰笑着盯住舒雨桐,略微提高了声调:“集团工作再紧张,也不在乎这一时一地吧?”言外之意很是清晰。 舒雨桐沉吟了片刻,缓缓笑道:“林总,目前已是年底了,集团每逢年底年初,决算、评比、总结、计划、迎来送往的总是会有很多忙不开的事情需要操办,还请您多多包涵!不如这样吧,我一个人先回去,小岳可以再留一些时日,协助两位助理搭一把手,什么时候工作理顺了,再撤回去也不晚。如果还是理不顺,或者确实人手紧张,也恳请您容我忙过了这个年关之后,再返回咱们新东方来帮忙,您说这样好不好啊?” 林克峰听后只是笑着看她,不再说什么。 这时,站在旁边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新东方酒店副总裁鲍玉良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我说林总啊,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咱们不能放舒主任回集团!不然的话,她这一回去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舒雨桐听了不由一愣:原先只是说临时借调3个月来协助开业,现在已经开业了,还要自己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难道说一开始的借调,就只是一个借口,林总实际上就是想要自己到新东方来任职的么? 林克峰看到舒雨桐一脸的迷惑,赶紧给鲍玉良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就此打住。 林克峰认为,现在摊牌还为时尚早,因为他还没有摸透舒雨桐的心思。 鲍玉良却是个急脾气,又仗着平日与林总关系密切,说话没有什么顾忌,便想干脆捅破了那层纸:“林总啊,我这人有点儿心事就憋不住,今儿个当着舒主任的面,我可就敞开天窗说说心里话了,要不我非得憋出病来!” 这鲍玉良原是集团所属一家大型购物中心的副总经理,干了20多年的业务,从采购做到了高管,精明强干,心眼活分,待人热忱,口无遮拦,是个仗义执言、肝胆相照的爽快人。 林克峰比鲍玉良大5岁,平日里两人私交甚笃,当初一开始筹备新东方,林克峰第一件事就是把鲍玉良挖了来,提为副总裁,视同自己的左膀右臂,就是想在开拓业务上放开了让他施展手脚,帮助自己成就一番事业。 林克峰听了鲍玉良的话,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鲍玉良盯着林克峰,笑道:“林总,您不言语,那可就算是默许啦!我可就做一回崔永元--实话实说啦!”说完便转过身望向舒雨桐,爽声笑道: “舒主任,其实林总和我早就图谋不轨啦,准备把您就扣留在新东方啦!前些天林总已经找过集团杨总裁两次,都被杨总裁挡了回来,今儿个杨总裁派车接您,就是怕我们不放您走!也许是我们自作多情了,可咱们新东方刚刚起步,各方面真的是非常需要像您这样有经验、有能力的人才!咱们今天能借着新东方认识一场,这就是缘分!我们都非常尊敬您!就算我求您了,请您留下来吧!” 按说这鲍玉良比舒雨桐还大上几岁,但他一开口,左一个“您”右一个“您”的,那份赤子之心溢于言表。 舒雨桐一时语塞,两眼定定地望向鲍玉良,脸上却泛起了深深的红晕,心里想,林总、鲍总都比自己年长,又都是独当一面的领导,竟能这样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恳求自己留下来,这使她深感意外,也突然体会到了一种所谓知遇之情的真诚与厚重,为此她很是感动,同时也多少感到有些羞涩不安。但对于去留一事,她确实从未考虑过,因此在感激之余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鲍玉良见舒雨桐怔怔地红着脸不答话,更加大胆起来,竟向前走近了两步,盯着她笑道:“舒主任,我鲍玉良比您虚长了4岁,就算是做哥哥的恳求妹妹了,您可千万别让我和林总单相思啊!”说着又掉过头去看了看林克峰。 鲍玉良过去并不认识舒雨桐,只是对她有所耳闻而已,但三个月的携手并肩,使他很快就认同了这位办事认真、性情温和且又颇富文采的舒雨桐,鲍玉良自己是个粗线条、急脾气的猛张飞,却对温婉细腻的舒雨桐欣赏有加,惜才、留才之情,甚至比林克峰更迫了几分,又借着中午刚刚喝过酒,陡然壮了胆子,因此才有了上述这一番激情表白。 舒雨桐的心被打动了,她定了定神,轻声笑道:“林总和鲍总的一番盛情,我很感激!但我的确从没有想过这件事。这样吧,还请两位老总容我考虑几日再作定夺。只是今天看来,我还是先返回集团为妥。我们改日再细谈这件事情,好不好呐?” 林克峰笑着点了点头。 鲍玉良看看他,也只好笑道:“舒主任,那我们可就静候佳音啦!” 说着,两个人起身送舒雨桐出来。 刚至门口,就被前来祝贺开业的几位酒店的老板截住了,一阵热烈的喧嚣骤然响起,舒雨桐赶紧抽身退出来,转到事业部办公室,小声嘱咐了小岳几句,便告辞出门,上了杨致远的车。 刚要走,不想鲍玉良竟一路奔跑着追了过来,伸手拽开了车门,将一个原是为参加庆典的嘉宾准备的礼品--美的牌电饭煲硬塞到了舒雨桐手里,眼睛盯住她一迭声的笑道:“舒主任,我可就等着您了!您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说完才关上了车门。 舒雨桐一时都有些懵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暗自寻思:才知道这鲍总竟是这样一个热情奔放之人!知遇之恩,理当回报,回集团之后自己又该怎样与杨总说起呢? 回到了集团,杨致远见到她不禁轻吁了一声:“雨桐啊,快收收心吧!该着手年终的总结评比工作了。过了年,你还要随我一起组团到欧洲考察呢!”舒雨桐望着他十分关切的目光,默然一笑,点了点头。 新东方的事情便暂时搁置了起来。 然而只几天,新东方便传来了经营亏损的消息,小岳每天都打来电话,向舒雨桐诉说心中的焦虑与不安。 这岳冠伦是个天分极高、心气更高的小伙子,出身于军人世家,高中毕业后入伍,当了9年兵,一年前从部队转业,进了集团便分到了总裁办,他在部队时就一直在后勤部的一个办公室里做文秘工作,能说会写、文武双全,公关内勤样样精通,舒雨桐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助理非常满意,尤其是对他特别关注仕途、急于升迁晋职的心理既了解,也理解,经常与他做一些推心置腹、直截了当的谈话。如今看到小岳心神不宁,舒雨桐一边安慰他要全力以赴、踏踏实实的帮助新东方做好各项基础工作,一边又不失时机的启发他: “小岳呵,俗话说,‘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你不是总说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么?这次可以说就是一个机遇,就看你能不能经受住这个考验了!如果能帮助新东方挺过了目前的难关,领导们不就认识你小岳的能力了么?即便是退一万步说,新东方果真做不下去了,自然还有集团作为强大的后盾,你也大可不必顾虑重重啊!” 小岳那边却只是苦笑着应道:“舒主任呐,您一走,兄弟我就有些六神无主了!这林总的脾气咱也揣摸不透,我在这儿半死不活的悬在空中,那滋味可真叫一个难受!您还是帮我找杨总裁说说情,早点儿把兄弟调回去吧!我可是有点儿挺不住啦!” 岳冠伦心里的小九九是最好能够留在集团总部发展,一开始他也想着到新东方镀一层金,也曾在筹备过程中向林克峰表示过自己想在新东方干一番事业,但眼瞅着舒雨桐回了集团,新东方前景难测,林克峰又一直态度暧昧,他开始摇摆、怀疑,便盘算着打道回府了。 小岳的电话把舒雨桐刚刚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舒雨桐是那种面热耳软、重情重义、又颇有几分侠肝义胆的女人,多年来集团总裁杨致远对舒雨桐的器重、提拔,杨致远本人虽从不曾说出来,但这些年了,她也渐渐的领悟到了,心里面只是感激,惟有告诫自己要不断的努力工作,千万不可以辜负了这份信任,但这种施恩与报恩,都只是一种无声的默契、暗中的呼应。 而林克峰、鲍玉良当面锣、对面鼓的一片掏心窝子的话,却使舒雨桐感到有些受宠若惊,难以拒绝,从脸上、嘴上一直软到了心上。现在她又知道新东方陷入了困境,便觉得他们一定是更加地盼望她早日加盟,面对困难重重的新东方,时间宝贵,也是不能再等了,倘若不回去,不仅愧对了林总、鲍总的一片心意,也愧对了自己曾经付出过一片心血的那份事业,而且,还愧对了如今仍然滞留在那里苦苦守候的小岳!想到此,她竟生出了一股侠义之气,毅然决定主动向集团申请回新东方协助工作,以平复愧疚,了此心愿。 当然,舒雨桐也认真考虑了她去新东方还是可行的:她可以把小岳调换回来,总裁办还有王副主任,凭着小岳的聪明才智,只要稍加指点,他们这一老一小的相互补台,还是可以应对集团的日常工作的。 于是,她来到了总裁室,准备说服杨致远。 杨致远没等她说完便恼了,一张周正白净的容长脸儿,立即阴沉了下来,只听他厉声喝道: “胡闹!你走了,总裁办的工作怎么办?这么一大摊子工作都等着你呢!再说了,即便是你去了新东方,也一样于事无补,一样不能扭转亏损的局面,弄不好两边的工作都让你给耽搁了!你还是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要再头脑发热、朝秦暮楚了!小岳是你的兵,是去是留,任由你定。但换了你去,我不同意!集团也不会同意!你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撂挑子,让集团领导失望啊!”话里话外除了愠怒,竟含了几丝威胁。 她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听着他的严厉训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一时间酸甜苦辣涌上心头。但她知道,他是心里不愿意放她走,一时急不择言,并非有意伤害她,只是有很多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这里面既有感激,也有无奈,还有隔膜,甚至是委屈,她怕自己动容,更怕他嫉恨,于是勉强挤出一丝笑,低下头转身出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杨致远后悔极了:刚才自己的话的确是有点儿太难听了!当初就不该放她去新东方!现在她的一半心思已不在这儿了,人还留得住么? 当天晚上,就像是事先约好了,林克峰又一次找到杨致远家,软磨硬泡了两个小时,明目张胆的提出了要借调舒雨桐: “杨总,新东方开业至今,业务上的难题,我今天暂时不想说,但管理层面上一直是缺胳膊短腿儿,事业部总经理的位子一直空着,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又是关键时期,您就把舒雨桐再借我三个月,让她带一带新人,帮助我把队伍拢一拢,把人心稳一稳,把这些基础关系理顺了,我就还人!”林克峰觉得这一回他有把握把舒雨桐连人带心一起留住了。 杨致远额角上蹦着青筋,阴郁地盯着林克峰,半晌不语。 目前新东方困难重重,也的确急需在资金上和人才上补充营养,但绝不是借调一个舒雨桐就可以扭转乾坤的。然而,毕竟是新东方开业之初便出师不利,作为投资方的集团,自然不可以袖手旁观,也应该及时地派出各种得力的人才出谋划策、指点迷津,至少可以团结队伍、稳定人心,以期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也罢!先同意借调她几个月,一旦理顺了,培养出个把新人来了,再把她撤出来。到那时,没有了后顾之忧,她的心思才有可能完全的收回来! 两个同属于决策层的男人,终于达成了口头协议:暂时借调舒雨桐到新东方酒店协助工作一段时间,为期3个月至半年,人事关系依旧留在集团。 出了杨致远家,林克峰望了望星光闪烁的朗朗夜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