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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花开花落
回到集团,杨致远一路低头疾走,径直推开了总裁室,步履沉重的走到会客区坐了下来,并不招呼舒雨桐,仿佛就没她这个人似的。 舒雨桐心中忐忑不安,悄悄拣了一只靠门的小沙发远远的坐了下来,尚未坐稳,杨致远阴着面孔兜头便掷过来一句:“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想起到医院去检查?呃!” 舒雨桐哑然敛容,不敢答,因为这不是在提问,而是在拷问、责问! 紧接着,杨致远更加痛心疾首的丢过来一句:“为什么对我还一直封锁消息?呃!” 舒雨桐静默无语,心中泛起了一阵强似一阵的愧疚悔恨。 杨致远喟然长叹:“你呀!这种病怎么可以保守治疗呢?一旦耽搁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啊!”说着抬起了头,却一眼看到舒雨桐蜷缩在小沙发里已是满面惊恐,终于那后半句“这简直就是坐以待毙呀”才被他生生的硬吞了回去--杨致远到底生出了恻隐之心。 杨致远将工会汪主席请了过来,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就国庆晚会的相关事宜做了总体的部署和详细的安排。 午饭后,杨致远送舒雨桐来到集团办公楼前,范雷将车子开到距两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悄然等候,直到这个时候,舒雨桐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舒雨桐轻声道了别,转身要走,杨致远却向前走近了一步,低声道:“雨桐啊,把心放宽些,要有信心。”他并不提林克峰三个字。 舒雨桐心里明白,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杨致远又缓声道:“现在的治疗水平和医护条件都应该说是今非昔比了,我相信会有奇迹的。” 舒雨桐转身望了他一眼,又点了点头。 杨致远顿了顿,最后小声说了句:“注意身体。” 舒雨桐停住了脚,扭过脸对他惠然一笑,转身上了车。 鲍玉良他们回到酒店后,立即召集全体中层管理者开会,正式通报了林克峰总裁因病住院的确切消息,众人一时间不免惊讶、错愕、议论纷纷,出现了短时的骚动不安。 但到了中午,全酒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便渐渐呈现出一派异乎寻常的平和与宁静,各级管理者都开始自觉的平息各种猜测,推动各项工作继续有条不紊的循序展开,大家似乎都抱定了一个信念,稳定自己的情绪,率领身边的员工,积极拓展经营,努力踏实工作,以更加饱满的精神创造更加优异的业绩,迎接即将到来的国庆佳节,迎接林总的康复归来。 鲍玉良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感到心情激动,一个人只有身处压力之下、困难之中,才能够深切的体会到这种人情的温暖和人心的宝贵。 晚上下班了,舒雨桐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忽听见有人慢慢推开了总经理室的门,抬眼望去,只见柳子君半是犹豫、半是企盼的站在门口。 前几天,柳子君已正式提升为餐饮部副总经理走马上任了,由于餐饮部与管理部门的工作时间是完全错开的,除了开会舒雨桐和她很少能碰上面。 舒雨桐愣了愣神,立即扬声笑着招呼道:“噢,是柳总啊!来来来,进来吧!今天是不是又该轮到你盯晚班啦?忙不忙啊?” 尽管柳子君很长时间都在给舒雨桐做助手,但舒雨桐对称谓的改口却似乎比任何人都快,而且餐饮部的业务每天都要拖到晚上七、八点钟甚至更晚一些才能结束,柳子君要和郝成全等人轮流值晚班,所以舒雨桐的口气里又自然流露出了关心的意思。 柳子君快步上前走到舒雨桐身边,张了张嘴,却没吱声。 舒雨桐见此,便爽快地指着写字台前的客椅,笑道:“柳总啊,来吧,过来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柳子君有些神色不安的支吾道:“您都该下班了,我还来叨扰……” 舒雨桐轻声打断她:“子君,跟我就不用客气了吧!说说看,是不是工作上还有什么不适应啊,我的柳总?”一边说笑着,一边起身走过来,伸手将柳子君按到客椅上,再慢慢踱步返回来坐下,暗自细细的端详她,心里不由揣摩起她此行的目的。 直觉上舒雨桐感到柳子君找她的目的,十有八九有可能是因为餐饮部的总经理郝成全。 多年前在集团时,舒雨桐带着柳子君在总裁办,林克峰带着郝成全在人力资源部,柳子君和郝成全因为共同组织两次活动曾经打过交道,事后柳子君对郝成全的精明强干和老成持重印象不错,如今二人在一起搭班,凭着对两个人的了解,舒雨桐有一点儿担心郝成全可能会抓大不放小,面对这个自信满满的副手和跃跃欲试的新搭档,应该给与的信任度和施展空间可能会略显不足。 舒雨桐的直觉很敏锐,也很准确。 柳子君到任没几天,便对郝成全大权独揽、小权包揽、遇事喜欢独断专行的作风很有些不适应,过去多年来柳子君在舒雨桐较为宽松的施政氛围下,已经养成了一种独立思考、单独行事的习惯,现在一下子要转换为对郝成全的完全服从和俯首听命,她感到有些压抑,但柳子君还是非常珍惜这个岗位的,也努力在熟悉情况、了解业务的同时,积极配合郝成全的工作,以使自己能够早日适应这种高度集中的领导风格。 按说私底下与昔日的老领导发一发牢骚本也无可厚非,但柳子君此次来访的目的,舒雨桐却意外的猜错了。 柳子君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舒雨桐,态度诚恳的说道: “舒总,我知道您待我好,所以当着您,我才不会有什么顾忌。我今天来,并不想说我的工作,我来不为别的,只有一个要求,下次您去看林总时,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带上我!我原想自己抽时间去,可鲍总上午在会上强调了,要求大家服从大局听从指挥,尽量不要个人私自行动,不要干扰医院的秩序,所以我想最好您能带我去!” 舒雨桐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子君呐,据我了解,‘一传’的住院处对探望病人的时间和人次都卡的非常严,传染病院毕竟和一般综合性医院不一样,当时医生对我们就已经把话讲得很明白,如果个人随意去探视,很有可能不放行。鲍总理解大家的心情,但为了稳定军心,配合医院,他必须做出妥善的安排。他那么说,也是无奈之举,你能理解么?” 柳子君低声道:“我并不是埋怨鲍总,我只是自己忍不住,一想起这事儿,不知为什么心里就非常难受!” 舒雨桐心里一动,轻轻叹口气,想了想缓声道:“下次再去时,我来想想办法吧。” 柳子君几乎哀求道:“雨桐姐,就算我求您了!” 舒雨桐虽然无奈,还是心软了:“我尽力而为吧。不过,你是知道鲍总的脾气的,如果这次不同意,咱们再争取下一次!” 柳子君却接口道:“在这种时候,除了林总,鲍总只会听您的!” “?”舒雨桐不禁有些纳闷儿,不解的看着她。 柳子君重重的叹了口气,几分苦笑道:“因为您最了解他了。” 一旦说到了敏感处,柳子君便巧妙的借用了一个“他”将一切轻轻带过,你既可以理解她是在明指鲍玉良,也可以理解她是在暗指林克峰,至于究竟该如何理解嘛,那就靠个人心灵感应了。 舒雨桐眯起眼睛微微摇了摇头,温婉柔和的一笑:“好吧,我答应你!” 柳子君脸上立刻闪过一层浅浅的红晕,眼睛却突然湿润了,她连忙低下头,有些哽咽地说道:“谢谢您了!”便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舒雨桐走出酒店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渐浓时分,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才走了一段路,手机响了,打开一听是田蓓蕾,不觉甚感意外:“呃?蓓蕾!有什么事儿吗?”舒雨桐记得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事业部的,难道这时候她还没有下班么? 电话里姑娘的声音十分平静:“舒总,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我打电话,是想第一个告诉您,我和童明松正式分手了。” “啊?”舒雨桐脑袋里又是“嗡”的一下,举着手机就愣在了那里! 身旁的司机小伙闻声迅速瞥了舒雨桐一眼。 田蓓蕾见舒雨桐半晌不说话,忙提高了声音问她:“舒总,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舒雨桐使劲儿咽了一下口水,尽力压住心里正在一点点涌起的烦恼,直不楞登的冲口问道:“童明松是怎么跟你说的?” 姑娘却感到意外,回答得支支吾吾:“他,他,他没说什么呀?” 舒雨桐恼了:“我是问童明松那天怎么和你谈的?” “哦!”姑娘突然顿悟了,忙不迭的解释起来:“舒总啊,您可能是误会了,不是那么回事,是这么回事儿!这一次是我主动提出来分手的,不是童明松!自从那次您找他谈话以后,他对我一直都是很客气的,真的!” 舒雨桐有点儿懵,这不符合逻辑呀:“蓓蕾啊,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主动放弃呢?童明松不是答应要给你一个机会的吗?” 姑娘沉吟片刻,终于道出了实情。 原来,那天上午复查伤脚之后,田蓓蕾就陪着童明松作了一次全身体检,没想到无意之中却查出了童明松患有轻微的风湿性心脏病。体检甫一结束,中心医院的田副院长--田蓓蕾的叔叔便坚持把田蓓蕾一个人留了下来,叔侄儿俩作了一次十分严肃的谈话,田蓓蕾由此才得知这种风心病是一种很棘手的病症,患病初期不可过劳,不宜参加任何消耗较大的体力劳动和竞技活动,病症发展到一定阶段就需要手术治疗,一般风心病患者的寿命都可能会受到影响,容易引起心衰、心率不齐、呼吸道感染甚至栓塞等并发症,瘫痪卧床的几率也是存在的,病症经过10-15年还容易出现心力衰竭……鉴于此,田副院长坚决不赞成田蓓蕾与童明松继续发展恋人关系。 下午田蓓蕾从医院回到酒店时已经心如乱麻、无所适从了,她觉得叔叔的话不无道理,自己应该冷静地为今后的日子从长计议,特别是当她意识到如果童明松一旦因病情加重而瘫痪在床时,自己恐怕是撑不住多少时日的,于是越发百爪挠心、矛盾万分了。 晚上回到家,田蓓蕾的父母已从田副院长那里了解到一切,两人一致坚决反对女儿和童明松继续交往,父亲甚至提出了要立即送女儿出国,以此来断绝两人的联系。 面对双亲的坚决反对和有些残酷的现实,田蓓蕾终于含着热泪决定斩断情思,并在当天晚上就给童明松打了电话,她已经没有勇气面对男孩儿了。 童明松接到田蓓蕾断交的电话后,却几乎不假思索的一口答应了,这倒让心存愧疚的姑娘感到了几分意外。 听着电话里姑娘的叙述,舒雨桐突然为那男孩儿的极度自尊感到震动,同时也有些醒悟到为什么今天一下午田蓓蕾都没有来找自己谈这件事情,要知道她们俩之间仅仅只是一墙之隔呵!看来,姑娘对自己也似乎有了一丝愧疚。 姑娘一口气说完了,缓了缓又低声道:“舒总,我知道您以前那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是不会忘记的!但现在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您能理解我!” 此时舒雨桐已然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遂缓声说道:“蓓蕾啊,婚姻是终身大事,是一生的承诺,我理解你,也理解你的家人,他们都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今后能遇到更合适的伴侣。” 姑娘有些惊喜:“舒总!谢谢您这么理解我!我还以为您会怪罪我哩!” 舒雨桐几分无奈的轻声笑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有选择的权利。好啦!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要真的放下,还要向前看,尽量不要影响自己的情绪和工作!” 收了线,车也到家了,舒雨桐下了出租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上楼回家,而是转身踱步来到楼前的小花园里,随意拣了条长椅坐了下来,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很混乱,也很沉重,需要一个人静下来理清头绪。 舒雨桐首先感到应该尽快搞清楚风心病的基本情况,便立即与中心医院的薛大夫通了电话,薛大夫在电话里向她介绍了一些有关风心病患者的情况以及风心病的治疗常识和注意事项,舒雨桐的心情反而愈加沉重了起来。 那男孩儿明白这病的严重性么? 他那么年轻,正在努力准备参加自学高考,事到如今他还有必要继续朝着那个不算低的目标去奋斗么? 他目前的工作是否适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呢? 他什么时候需要住院进行治疗? 他的病症将来会怎样发展下去呢? 他今后将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呢? 等待这个年轻人的将会是什么呢? 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情绪是否稳定? 心绪不宁的舒雨桐很快便拨通了童明松的手机,可电话响了半天却无人接听。 是他没把手机带在身边呢,还是故意不接呢?舒雨桐无端的紧张起来。 以前童明松和舒雨桐曾通过两次电话,那男孩儿应该知道是自己打过来的电话,可为什么他不接呢?正胡思乱想,突然那边有人接通了电话,舒雨桐连忙“喂”了一声,对方却不吱声。 他接听她的电话,却不和她说话。 舒雨桐有些紧张地提声问道:“喂!是童明松吗?” 对方沉默无语。 舒雨桐停了一下,把语调沉下来:“我刚刚听说了你们分手的事情。” 仍然一片沉寂。 舒雨桐想了想,小声问:“是不是生我气了?” 还是杳无声息。 嘿!什么意思?只听不答,这算什么?也罢!你不是在听吗?那我就开说!舒雨桐沉吟片刻,梳理了一番,又定了定神儿,开始以一种平静舒缓的语气说道: “明松,首先我要谢谢你,因为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给了蓓蕾一次机会,这说明你是一个有承担、重诺言的男人。 其次,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把你目前承担的工作做一个小小的调整,你现在负责的是酒店的商务车,我想给你调成一部小车,只负责一般公务出行,这样就可以适当降低出车频率,减轻一下工作强度,我打算明天一上班就和黎师傅商量一下,然后正式通知你。 最后,我希望你在完成这次国庆晚会任务之后,立即到中心医院再做一次全面复查,如果需要的话,我或者是黎师傅可以陪着你一起去,等到最后确诊后,我们可以遵照医嘱看看下一步究竟是安排你住院手术治疗呢,还是休假在家进行服药疗养,如果暂时可以继续上班,那么我们再具体商量一下如何根据你的身体状况来调整你的工作岗位,以及怎样帮助你继续参加自学高考等一系列事项。总而言之,我想我们大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尊重科学的,既不讳疾忌医、掉以轻心,也不盲目悲观、轻言放弃!你说对不对?” 电话里依然没有一点儿声音。 舒雨桐此时已经把一时涌上心头的许多心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倒有些释然了,便轻声笑着激励对方,也鼓励自己:“明松啊,你还年轻,这病幸亏发现的比较及时,如今科学技术发展迅速,医疗水平也在不断的提高,我对此还是充满了信心的!” 电话那边还是一片静悄悄。 舒雨桐这才感到有点儿含糊了,别不是那边根本就无人接听,自己在这儿傻呵呵的自言自语自话自说了吧?一想到这儿,亢奋的情绪立刻跌到了谷底,自尊心也大打折扣,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滑稽可笑,便嘟嘟囔囔的准备收线: “喂!童明松!要是你压根就没听,白白让我对着空气发了一通神经,明天你可要给我付精神损失费啊!不过到了明天,你就逃不了了,我还是要揪着你的耳朵大声重复一遍的,这可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和爱护!反正这些话,我已经差不多都背下来了,咱们明天见!” 舒雨桐说完就要挂断,没承想电话里骤然响起了沉闷的声音:“不用等明天了!你的话我已经都记住啦!” 舒雨桐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笑了,又忍不住嗔怪道:“你这倔孩子!怎么现在才吭声?” 只一瞬,童明松沉静清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舒雨桐你听好了:从现在起,对你而言,童明松永远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对我来说,你也已经不再仅仅是过去的那个舒总了!你曾答应过要给我一次机会,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决定放弃了,无条件的放弃!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尊重我的选择和我的权利,那就是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改变!但我不会妨碍任何人的,我会把它永远埋在心底,这既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唯一的希望,请你不要再把它拿走!”说完,童明松就挂断了电话。 舒雨桐凝视着手里的电话无言以对,沉默良久方步履沉重地上了楼。 童明松站在自己的小屋里,盯着舒雨桐曾坐过的那只凳子,狠狠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明天就是十一国庆节啦! 国庆前夕的新东方沉浸在一片节日的热烈氛围中。 上午,鲍玉良主持召开了全体员工大会,对国庆期间酒店的整体工作进行了总动员,接着又马不停蹄的举行了全体中层管理人员联席会,将近期酒店的业务活动和行政管理做了全面系统而又详尽的安排,并分解下达了经营计划指标,提出了具体的措施和要求。 午饭后,鲍玉良将舒雨桐、刘敏章叫到副总裁室,想和他俩商量一下去医院探望林克峰的事情。 舒雨桐力主当天下午或者傍晚就去,先各自分头争取把手上的工作尽快安排好,然后一起去看望林总,应该抢在节日前夕慰问一下,医院方面应该可以通融的。 刘敏章点点头表示同意,还及时补充道:“一过节就连着放假七天,大家可能要分头完成节日值班,再想把人凑齐了可就不容易了。” 鲍玉良却有些为难的摊开了两只手: “昨天林总打来电话,说节前这两天医院安排了要给他连续做一些深度检查,还要聘请院外专家过来一起会诊,时间已经被排得很满,林总的意见是,节前酒店工作最忙,节日期间既要安排值班,又要搞促销活动,这一段大家都很辛苦,假日里应该趁机会陪陪家人休整一下,目前李琳已经向单位请了长假,每天24小时寸步不离的在身边照顾,所以请我转告大家,就不要再去医院探视了,等到国庆假期结束以后恢复正常上班了再说。你们看怎么办?” 舒雨桐一时语塞。她心里非常矛盾,林克峰的话有情有理,他的意见,自然应该予以尊重,但心底总难免溢出几分酸楚,几分挂牵,几分无奈。 刘敏章微微颌首,脸上一副若有所思,并不急于表态。 鲍玉良稍一沉吟,做出了决定: “既然林总有言在先,我看节前就不去了吧。明天就是十一了,雨桐要参加晚会,从中午开始就要到集团集合待命,直到半夜才能完事。我今天晚上要和全体值班人员会餐,明天白天在酒店要值一整天班,上午集团杨总裁还要来酒店慰问员工,明天的夜班是敏章带班,10月2号,敏章和我,还有罗义之要陪着集团杨总裁一起去参加酒店协会的一个大型活动,看来国庆节的头两天咱们可能凑不齐了。这样吧,咱们三个人初步商定10月3号那天去医院看林总,具体时间我负责和林总商定一下,等定好了我再给你们俩一个准话儿。节前嘛,咱们就分别和林总通电话问候一声吧!” 舒雨桐望着鲍玉良点了点头,又急急的提醒了一句:“到时候是不是请集团杨总一起去呀?” 鲍玉良立即对她点头应道:“可以。你就负责通知杨总裁吧。” 舒雨桐笑着答应着,却又转了头拿眼睛去寻刘敏章,后者随即会意,便微笑着问鲍玉良:“鲍总啊,您看可不可以也叫上罗义之啊?” 鲍玉良沉下脸,停了一瞬,终于勉强点了下头。 舒雨桐、刘敏章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鲍玉良抬眼瞥见了他俩的小动作,“哼”了一声,指点着刘敏章的圆鼻子冷笑道:“你这个‘菩萨’呀,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那个‘倔兄弟’!”刘敏章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并不说什么。 鲍玉良稍稍放松了一下有些沉郁的神情,说了句:“那就这样吧。”舒雨桐和刘敏章遂起身告退。 才走到门口,舒雨桐突然想到了柳子君,忙扯了一下刘敏章小声道:“刘总,请等我一下。”便忽地转过身子,正好撞见了鲍玉良投射过来的目光,那目光直愣愣的,有些暗淡、伤感,又有些游离、恍惚,舒雨桐立刻明白鲍玉良准是又想林克峰了,便赶紧收住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她实在不忍心打扰那个正在伤心的人。 鲍玉良却猛然发现舒雨桐转回身来了,连忙掩饰地低下头大声咳了两下,抬起头扬声问道:“舒总还有什么事儿吗?”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朗。 舒雨桐犹豫了片刻,快步走上前,小声道:“鲍总,前两天柳子君找过我,说她好长时间没有看见林总了,特别想去看看他,您看能不能……” 其实舒雨桐刚一提到柳子君,鲍玉良心里便打算同意了,对这位柳子君,鲍玉良似乎多了一点点温情,他刚要张口答应舒雨桐,一看见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知为何却突然想捉弄一下,便假装皱了皱眉头,几分夸张地大声打断了舒雨桐:“她为什么自己不来找我,还要派你来当说客?” 舒雨桐愣怔了一下,忙低声解释道:“柳总也是怕坏了鲍总的规矩,她只是托我请示一下鲍总,您要是觉得不好安排,我再想办法去跟柳总做解释。” 鲍玉良见她当真了,愈加想逗闷子,便转动了一下眼珠,凛然拉长了脸沉声道:“安排她去,那郝总呢?人家是一把手,又是林总一手培养的!还有康体部的萧总呐,那可是林总的老战友了!全酒店这么多高管,基本上都是林总一手提拔或培养起来的,舒总你倒说说看,病房就那么大,我究竟让谁去不让谁去呢?” 舒雨桐微微惊讶,神色不免尴尬,但心里也确实感到有些棘手。 鲍玉良却更加来劲儿了,就跟真的似的,十分夸张地又追问了一句:“舒总啊,你总是‘心太软’,既放不下这个,也放不下那个,你倒是说说,我这碗水该怎么端平呢?” 舒雨桐见鲍玉良一副两边为难、无法决策的样子,倒被他的这番话激起了一股侠肝义胆,她狠了狠心,故作爽快地接口答道: “干脆这样吧!鲍总,我也不为难您了,我不去了!让出一个名额让柳总去吧!这些天她一直都没见过林总,心中自然非常牵挂,其实她不想为难您,但又惦念林总,毕竟对林总,对您,她有一份感恩的心,您就通融一次吧!至于郝总、萧总那里,我可以帮您去解释一下,我们几个以后有机会再分批去看望林总,您说这样行不行?” 鲍玉良吃惊了,忍不住低声问:“你真的放弃了?” 舒雨桐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笑容,痛快的答道:“我等下一次吧!”眼圈却不争气的红上来了。 鲍玉良不忍心逗弄她了,连忙小声说:“雨桐,你别着急呀!我是开玩笑呢!就让柳子君和咱们一起去吧!” 舒雨桐被他搞糊涂了,眨眨眼,几分怀疑的问道:“您真的同意柳总去啦?” 鲍玉良气笑道:“我再不同意,你就该‘哇哇’哭鼻子了,我怎么敢呢?”心里冒出的那句“林总知道了也饶不了我呀”,他忍了忍才没有说出来。 舒雨桐不由转悲为喜,温婉的笑道:“太谢谢您了!我没想到您真的会这么痛快的答应我!” 鲍玉良深深叹口气,朗声笑道:“你这人呐还是太厚道了,林总可能并不这么想嚄!你是知道的,他眼里有时候是揉不得沙子的!” 舒雨桐听他这么一讲,又开始犹豫不决起来,她这才想到林克峰或许真的并不想见到柳子君。 鲍玉良终于不忍心了,笑着安慰她:“好了好了!别担心啦!到时候你就通知柳子君吧,林总那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说完了,见舒雨桐还睁着眼睛看自己,便索性点了题:“他终归还是理解你的!” 舒雨桐愣了愣,终于笑了。 一直站在门口的刘敏章也默默地笑了。 这天晚上,舒雨桐想了半天,没有给林克峰打电话,只是措辞谨慎地给他发去了一条祝福短信。很快的,林克峰回复了一条短信,那是几句既有些浪漫又有些伤感的祝福,风格完全不似他以往的沉稳和笃定,舒雨桐沉默了许久。 国庆节当天下午两点多钟,舒雨桐和舞蹈队员们就集合在一起,开始做各种准备工作,见到童明松时,舒雨桐心里有了一点点异样,两个人虽然和往常一样只是相互点点头打了一个招呼,便分头各自忙各自的,但彼此之间却仿佛有了一种默契,只一眼就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下午,在天安门广场上金水桥前边的指定地点,东方集团数百名舞蹈队员顺利集结,按时汇入了京城酒店行业数千人的晚会方阵,大家欢声笑语、喜笑颜开的席地而坐,共同等待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兴奋不已的队员们三三两两的,有的说笑,有的聊天,有的打开面包、香肠、矿泉水开始吃晚餐,有的则跑来跑去比比划划的拍摄DV或合影留念,一时间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的好不热闹。 舒雨桐却丝毫没有食欲,她拿出了“闹市取静”的本领,摸出随身带来的一本已经读了一半的张爱玲的《十八春》,盘腿打坐在人堆儿里,翻开来继续看,只一会儿便被女主人公痛苦曲折的感情经历吸引住了,直读到天色渐暗已看不清字了方恋恋不舍的合上书,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童明松坐到了自己身边。 童明松坐在舒雨桐身边,眼睛并不看她,只静静的望着远处的人群,有一搭无一搭的和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小声说着话。 舒雨桐听着他俩聊天,并不吱声。只听那小伙子突然问童明松:“哎,明松,咱们现在把晚餐吃了吧,待会儿晚会一开始就没时间吃了。” 童明松笑了:“我刚才就饿了,已经吃完了!” 小伙子十分诧异:“哇!你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没看见?” 童明松不高兴了:“我吃我的那份,还要通知你吗?” 小伙子呵呵赔礼道:“嗨,哥们不是那意思!那你现在还想吃吗?要不我分你一半吧?” 童明松又笑了:“那你该不够了,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 这时候舒雨桐伸手从袋子里取出自己的晚餐,一句话没说,一伸手递了过去。 童明松瞥了一眼,立即伸手接过来,打开便大口吃了起来,就好像是在享用自己的晚餐。 小伙子又一愣:“嗨!哥们,你还真不客气呀!舒总啊,我吃不了这么多,我分给您一半吧?” 舒雨桐淡淡一笑:“谢谢!我不饿。”说完便笑着掉转开视线望向远处。 晚会终于开始了! 在一片响彻云霄、悠扬动听的乐曲声中,舒雨桐和大家载歌载舞,尽情地抒发着心中的激情。放焰火时,大家相拥在一起,抬头望着光耀无限、璀璨夺目的烟花,笑着、叫着、跳着,乐成了一团。 在灿烂烟花的映照下,新一轮摄影高潮随即掀起,童明松陪着钟主席忙着给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摄下了最为美丽、最为幸福的瞬间。最后,钟主席端着相机对准了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仰头凝望天空的舒雨桐,大叫一声“舒总!看着我,笑一笑!” 就在舒雨桐露出羞涩笑容的一刹那,童明松突然大声对钟主席喊道:“主席!等一下!我和舒总留个影吧!”说着便大步跑到舒雨桐身边蹲下来,摆好了姿态。 钟主席看看他俩却忍不住摇头道:“明松啊,和你们舒总靠近点儿,那可是你的领导啊!” 童明松还真听话,立刻靠过来挨着舒雨桐,又侧侧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还伸出一只手轻轻攀到舒 雨桐的肩头。 镜头前的舒雨桐并不推辞,脸上还在笑,只是那羞涩似乎更浓了。 刚照完,就听到空中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响,众人抬头齐望,只见头顶上斑斓夺目地绽放出一片又一片红艳艳亮晶晶的光环,几十万人的广场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10月3日下午的探视,几乎可以说是一次充满了亲切和温馨的见面。 杨致远打头,一行人鱼贯而入,李琳守候在病房门口含笑迎接大家,林克峰甚至振作起精神,端坐在床上,新换的病号服,新理的头发,新刮的胡子,整个人显得有了那么一点儿精神,尤其是他脸上一以贯之的淡定而从容的笑容,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有一个人例外。 林克峰那微露憔悴的脸庞、深藏疲惫的眼睛、略带嘶哑的声音,还是被舒雨桐一下子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但在整个探视过程中,舒雨桐与林克峰的目光只是一开始迅捷的交汇了一瞬,便各自分开了。 在某种时刻,在某些人之间,彼此的交流是可以不用语言或眼睛的,只凭借一种心里感应,一种特殊的“场”,便胜却一切,彼此了然。 杨致远、鲍玉良上前寒暄了几句,眼见林克峰的气色果然比前次有所缓解,两人便含笑对林克峰摆了摆手,一起退出病房,围住郭大夫在走廊里聊了起来。 罗义之瞥了一眼暗藏凄惶的舒雨桐,踮着脚尖也悄悄退了出来,凑到杨致远身后静静的听着,一声不响。 郭大夫和颜悦色地解释说,对林总的病,他们已经做了全面的检查,又召集了院内院外的几位专家一起进行了两次会诊,准备近期就开始采取新的治疗方案。郭大夫带着浓重的山东腔说了一系列的医学术语和专业名词,大家听得是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众人无一例外的都从郭大夫胸有成竹的表情和侃侃而谈的介绍中接收到了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林总的病不是医学难症,不日即可药到病除,恢复健康。 于是众人都露出了欣然的微笑。 秀美靓丽、惹人注目的柳子君自然成了这次探视的主角。 自从走进病房后,她就一直紧紧守在林克峰的床边,不停的、轻声地问这问那,目光几乎不曾离开林克峰的脸。李琳站在病床的另一侧,一边十分耐心的解答柳子君提出的各种问题,一边又不时的答复柳子君身边的刘敏章的问话,还不时地主动向大家介绍一些治疗当中的具体情况。 李琳始终显得很热情,思维敏捷、语言得体、表情自然、举止大方,微笑着轮流和每个人进行交流,间或也含笑向站在后面的舒雨桐投去似乎有些不经心的一眼。 林克峰在众人的环顾下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他说话很少,声音还是那样沉稳、缓慢,温和的目光追随着说话的人慢慢移动着。 舒雨桐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从她随着说话人而不断移动的目光,以及眼睛里自始至终的专注神情,看得出她也在认真倾听。 李琳对舒雨桐的缄默不语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觉着那是一种羞于启口的牵挂,一种无法言说的忧伤,不由对舒雨桐生出了一种信任。 当郭大夫带着杨致远、鲍玉良、罗义之等人返回病房时,探视活动进入了尾声,大家开始依次告别,鲍玉良走在了最后。 林克峰微笑着嘱咐鲍玉良:注意休息,保重身体,适量饮酒,要想办法为自己减压、放松。鲍玉良憨厚地笑道:“林总啊,不瞒您说,只要您的病治好了,我鲍玉良才算是彻底轻松了!为了新东方,为了兄弟我,您也得赶紧把这病给治好咯!” 林克峰笑着打趣说,等我出院了,什么时候咱俩再去碧溪湖钓钓鱼,昨天李琳还提起这话茬儿来着呢!鲍玉良笑着连声道:“先要养好病,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舒雨桐猛地听到鲍玉良说出了过去林克峰时常挂在嘴边的这四个字时,心里不由一颤,忙低头快步出去了。林克峰的眼角罩住了那仓惶的背影,一丝怔忡微不可见的在眼中一闪而过。 隔了一天的上午,舒雨桐正闷在自己的房间里读《十八春》,黎伟鹏挂来电话,说是自己正准备陪童明松去医院检查,问她去不去,舒雨桐略一沉吟,告诉他自己就不陪着去了,请黎伟鹏辛苦一趟,并说她事先已经与薛大夫协调好了,薛大夫已然做了安排。 黎伟鹏带着童明松直奔中心医院,当童明松按照预定项目作完了全部检查之后,当班的医生便让他们俩先回家,说最后的检查结果需要两到三天之后才会出来,到时候再通知他们去医院面谈。 两天后,也就是10月7号中午,童明松突然接到了舒雨桐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舒雨桐的语气颇为轻松: “明松啊,你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薛大夫说你的病情属于轻度,目前不用住院做手术,也不用吃药,不过薛大夫特意嘱咐说,从现在起你一定要注意两件事情,第一就是千万不要感冒,在季节交替极易感冒的时候一定要特别警惕,平时要注意控制饮食和休息,注意保持体内的平衡。第二就是不要再参加踢足球、打篮球等剧烈的竞技活动,一定不要让身体过劳过累!童明松你听见了吗?从现在起,为了你的健康,我准备免去你酒店足球队队长的职务,你可不要太‘官迷’了呀!” 舒雨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好不容易停了口,童明松这边却没有马上答茬儿,舒雨桐心里一沉,提声问道:“喂,你在听吗?” 童明松突然问道:“你这会儿在哪儿?” “啊?在哪儿?还能在那儿,医院呗!”舒雨桐一时没回过味儿来。 童明松又问:“你去医院了?” 舒雨桐明白过来了,很随意的说道:“嗨,我今天过来办事儿,正赶上薛大夫值班,顺便就找他问了问,一听他说问题不大,一高兴就给你打了电话,你就不用再来医院了,检查报告我先拿着,等国庆节假期结束上班以后,再转交给你。” 童明松沉了沉,低声道:“说实话,听到这消息我的确很高兴,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舒雨桐忙打断他:“好了明松,安心休息吧!等上班以后再说吧。就这样吧!”说着便匆匆挂断了,心下不免埋怨自己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但心里还真的感觉轻松了不少。 压在心中的千斤重负一下子似乎减掉了一部分,舒雨桐便开始暗自祈祷剩下的那一部分也能慢慢减轻以至于最后减掉。然而就在当天晚上九点多钟,一家人正围坐在客厅看电视,突然听见有人重重的敲门,许援朝跑去开门,只一瞬就马上提声叫道:“小桐,有人找你!”舒雨桐跑去一看,只见罗义之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舒雨桐一惊,当她再听到罗义之低声说的那句话后,心里便一下子凉了:“林总病危!我来接你去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