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如龙把火鸡的英语单词拿给小红看，不巧的是，第二天没有做英文，是做意大利文的，小红一对，如龙的单词是错的，她又叫起来了：“什么嘛，没有一个是一样的”

　　如龙一看还真是的，再看彩盒上写着意大利文，如龙就对小红说：“这是意大利文， ”小红又跟如龙吵起来了，她说：“这是意大利文吗，有没有搞错啊，我们这个厂里只做英语的，从来不做别的语言的， ”

　　“算了，如龙说，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如龙没有再跟她争了

　　如龙的老乡又过来了，他又开始跟如龙说着那些他想加班，现在没钱挣的话，如龙一边做事，一边想事

　　如龙做的那道工序的纸卡用完了，如龙的老乡站起来说，

　　“我去帮你拉过来， ”

　　他用拉车拉了一大车过来，

　　大姐笑着很神秘的看着如龙说，

　　“他看上你了，你不知道，他平常是很小气的，别人掉了东西叫他帮忙捡一下，他都不会帮忙的，但是要是有靓妹在，他不用叫就会帮忙，但是如果他知道你有男朋友了，或者是结婚了，或者是讨厌他，他立马不会再帮你了，一根头发都不会帮你捡， ”

　　“真的吗，”

　　“真的，我们线上的稍微长得好一点的女孩子都被他追光了，他进来三年了，他说进这个厂就只为了找一个女朋友的，但是你看，现在女孩子们看到他就翻白眼， ”

　　如龙笑笑低下了头，他把货拉过来了，然后又坐下来，说：“不要那么傻，做那么快干嘛，你就做慢一点，休息一下，你做不过来，他自己会找人帮忙的，你看看人家多好玩，” 这个时候如龙才发现小红和小霞都戴着耳机，如龙身边的很多人都戴着耳机，

　　“如龙说：“我尽自己的力吧，我拿老板那么多的钱，不可能不做事吧， ”

　　“现在谁管谁呀，把自己过好就不错了，老板大把大把的钱， ……”如龙没有说话了，

　　下午线上又做英文货的时候，如龙就给小红说了，叫她自己看一下，结果小红说：

　　“是吗，这个厂里怎么这样啊，图案也不搞好一点，一看就是孔雀，怎么可能是火鸡嘛”

　　小红什么话都没说，而且又轻蔑的撇了撇嘴，把头转了过去，继续听她的耳机，看着如龙的心里就好难受，如龙想如果是她自己的话，现在一定把不好意思都说N遍了……

　　如龙不止为小红难受，在这个厂里做了十三年的拉长竟然也不知道那叫做火鸡，如果不是如龙跟小红争的话，也许她们一直都认为那是孔雀，

　　大姐看着如龙神思恍惚的样子说：“不要跟小红说话，她呀，没大没小的，好像别人都是蠢材，只有她才是最聪明的一样，我来了这么久，她不跟我说话，我都不会跟她说话的， ”

　　大姐于是又跟如龙大谈特谈买马，大姐是一个见人就笑的女人，她是安徽的，而且是个买马迷，其实对于买马这种事情如龙一点也不了解，大姐每天都在看马报，猜迷语，上班的时候到处乱跑，问别人买了几号几号，她是过得最幸福的一个女人，家里有一个儿子，丈夫跟她在一起买马，她的丈夫是搞装修的，是个小工，一天四五十块钱……

　　后来如龙就有了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霞，还有一个大姐，她们三个刚好坐在一起，小霞很冷漠，小红很热情，她们三个总是从上班说到下班，

　　聊天的间隙小红去打开水，车间里有一个大大的饮水机是员工用，而一个小小的很漂亮的饮水机是拉长和那些有一点位置的喝的，但是那一天停水，大家一天都没喝到水，员工用的饮水机没水了，拉长用的小饮水机里有水，小红最大胆了，她去打了拉长饮水机里的水，然后被拉长看到了，拉长两手交叉在胸前，一拐一拐的走到小红面前说

　　“是谁让你去打水的，我们的水是你喝的吗？”

　　所有的人都看着小红，当时小红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拉长很轻蔑的看了小红一眼，又一拐一拐的走了，

　　小红狠狠的骂了一句：“她妈的， ”

　　然后把她打的那瓶水到掉了，然后哭了，她说：“要不是我现在没钱，出去又不好找工作，我早就扇她两巴掌了，什么了不起的，在这个厂里做了十三年了，只混了个拉长，我要是在这个厂里做了十三年才当拉长，我早就脸红死了，我才不怕她呢，在以前那个厂我就是跟老大打架出来的， ”

　　如龙看着小红的样子不仅又难过起来，这就是我们打工的，如龙想

　　晚上从拉上流下来一张纸说要加班，加到晚上八点，加班不用打纸卡，下班的铃声一响，那人呼的一下就涌上去了，也没人管，插队的，插队，推挤的推挤，如龙被挤在人中间，左边右边，后边都是人压着她，她拼命的打完手指卡以后，又拼命的从人群里挤出来，如龙感觉好累

　　如龙那肥头大胖的老乡又跟在她后面，他又重复着昨天的话题

　　“如龙跟我一起去溜冰，去玩一下嘛……”

　　他就这样一直跟着如龙，一直问如龙，如龙实在受不了了，如龙就大吼了一句，“你给我滚， ”他愣了一下就走了。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心里好难受，如龙为她幻想中的深圳觉得好笑，但是还是睡着了，睡到半夜醒了不见了姐姐，如龙以为姐姐去上厕所去了，就又躺下睡着了，等如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六点钟了，如龙睁大眼睛看着姐姐推门进来，对着如龙笑，原来她昨天晚上没有在这里睡觉，如龙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什么，如龙没有多问，就起床又开始上班了，

　　一上班班长就招集车间里所有的员工开会说有检查的要来， 从小上学老师就说不能撒谎，不能撒谎，可是在这个厂里是要强制性撒谎的，就是说车间员工上班本来是有加班的，检查的来了就要说没有加班，这个谎是对车间里的打工者们有利而无害的，因为加班可以多挣钱，谁都想加班，还有就是很多关于员工的利益问题比如说法定节假日劳动法规定是有工资的，厂里没有发给员工，但是检查的来了就要说有，

　　下午厂里还抽一个小时开会教员工们怎样讲，如果讲得不好，讲得不对，就要被开除，老大说，

　　我们这个厂这么好，不怕招不到人的，

　　于是车间里所有的员工上班的时候就认真记着这些答案，生怕检查的来问如龙想这是对我们好还是不好呢，劳动法是保护我们的，可是我们自己又这样，帮助厂里来欺骗劳动法，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是打工的，如果被老板开除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委屈一下自己，唉，正常班一个小时三块五加班费一个小时五块钱，星期天一个小时七块钱，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时间价值，如龙想想觉得真的很心酸，唉

　　那天下午，流水线上做另外一种货，老大让如龙封箱子装货，如龙封了很多箱子，一个男孩子没事做，他一脚把如龙堆得整整齐齐的箱子踢倒了，如龙拿来用的时候又要一个一个的码好，如龙说：

　　“你踢翻了再码一下，我真的很忙，我堆了很多货， ”

　　他说：“我也很忙啊， ”

　　如龙说：“你忙你把箱子踢倒干嘛，你踢倒了，你当然要摆整齐啊， ”

　　他说：“我就是不想摆，怎样，你说，我不想摆，你想怎么样， ”

　　如龙说：“不怎么样，我只觉得你很伟大， ”

　　他说：“我不伟大，但是我就是不想摆， ”

　　如龙说：“我感觉到你很伟大呀，一个人伟不伟大是别人说的，不是自己说的，我感觉到你很伟大就够了， ”

　　如龙低下头把箱子码好了，又拿过去了，

　　“他妈的， ”那个男的又骂了一句，如龙什么话都没说，

　　这就是拉上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子长得还可以，浓眉大眼的，但是个子很矮，很瘦，是广东本地的，如龙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的时候，

　　大姐看着如龙说：“别生气，他就是那个鬼样子，他总是喜欢搞一夜情，只要晚上请假就是出去跟女孩子鬼混，第二天又在班上打嗑睡，他基本上隔几天换一个女朋友，今年才十九岁，他脾气这么差劲，那些女孩子也是，看他长得还可以就喜欢围着他……”

　　如龙再一次看看厂里的男孩子，他们耳朵里都塞着耳机，还是懒洋洋的躺在纸箱子上，拉长走下来的时候那些戴耳机的女孩子赶快把耳机从耳朵上拉下来了，但是男孩子一动也不动，拉长看看他们对着他们摇摇头，又一摇一摆的下去了，

　　如龙问大姐为什么拉长不骂他们，

　　大姐说：“这些男孩子都是由主管介绍进来的，在厂里面都是有人的，所以他们都是很嚣张的， 说穿了这个厂全靠人际关系………”

　　原来是这样的，为什么呢？唉，如龙真的是想不通难道就是所谓的现实吗……

　　如龙的那个老乡没有再来找过如龙了，如龙开始自己拉纸箱子，大姐在一边笑着指着如龙的老乡给她看， 他坐在一个角落里，有的时候会喃喃自语，还会一直傻笑，他长得肥头大耳的，只有二十四岁，但是看起来有三十四了。

　　大姐说：“怎么样他现在不会来了吧，线上的被他追过的女孩子打赌，说如果他在这个厂里找到了女朋友，就把自己的头割下来当球踢，你看有没有一个人理他， ”

　　唉，如龙又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车间里的人，跟如龙想像的差太远了，

　　如龙脸上开始长了很多很多的小痘痘，如龙知道那是因为一直都在外面吃那些东西中午又在外面晒太阳的原因，如龙黑了很多，妈妈说，怎么回事呢，如龙以前白里透红的，怎么现在脸上长了那么多的痘痘的呢，

　　如龙叹着气坐在太阳下面，吃着手里的一点味道也没有的馒头，觉得很茫然，

　　昨天加了一天的班， 今天车间里做的货没有地方放，于是过道里摆满了货，没地方走路，一条小小的缝四周都围着像山一样的货如龙和员工们走在下面就像是走一线天的两座山下面一样，可是还不止是山，因为是货有的时候还会掉下来，如龙走过那里就有一个货掉下来刚好砸在如龙的头上，如龙的头昏了半天，如龙的心里万分难受，她想，这哪里是门啊，是钻狗洞啊，……

　　大姐说：“这货摆成这样啊，要是发生了火灾，大家就全完了一个也跑不出去，你们知道吗，我们住的房子对面的塑胶厂发生了火灾，整个厂烧了三天三夜啊，幸亏那是下班的时候，厂里的人没有在车间，没有伤到人啊， ”

　　如龙想，也许发生火灾这种事情应该离我们很远，可是看看我们的厂，这样子，保不定哪一天就发生了火灾了呢，如果偏偏运气又不是很好呢，那不就死了吗？

　　唉，如龙又叹了一口气，又看到了秋宝，

　　秋定每天下午都要过来一次，小红睁大眼睛看着他，她说：

　　“他的五官长得还真帅，就是背有点驼，个子也有那么高，要是他不是打工仔，也许我会爱上他，可惜了， ”

　　大姐看着如龙小声说：“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她呢， ”

　　如龙笑笑没有讲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如凤又偷偷的从如龙的床上溜走，如龙知道她是去找林海，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早上，如凤回来的时候，如龙问姐姐：“你都跟林海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准备怎么跟妈妈讲呢，

　　如凤说不知道，林海是四川的，妈妈肯定不同意， ”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如龙，我嫁人了之后，你要好好的照顾妈妈，知道吗，我没有办法，我真的很喜欢林海，我想跟他在一起，而且他是个包工头，跟他在一起我觉得比跟家里的那些男孩子在一起享福多了，以后我真的不想打工了， ”

　　如龙还是一样的上班，早上跟着姐姐和妈妈走半个小时的路去上班，如龙的妈妈和姐姐总是要去得很早，她们七点就要走，七点半到了厂里，而车间的门要到七点四十五才开，三个人就要站在那里等，等一二十分钟，如龙觉得这纯粹是浪费时间，早上起来如龙要背书，背那些她喜欢的好词好句，所以以后的每天早上如龙总在最后一个走，而且是如龙刚刚到就会打上班的铃，如龙就拼命的爬楼梯，

　　早上如龙又很快速的爬楼梯，如龙的头被人揉了一下，把如龙刚刚才梳好的头发揉乱了，如龙一回头，竟然是秋宝，他看着如龙笑，笑得还是一脸的天真但多了一点羞涩，他说：“每次看到你，我就会忍不住的笑，如龙睁大眼睛看着他，如龙说有什么好笑的，我那里不对吗， ”

　　他笑得更厉害了，露出了满嘴的洁白的牙齿，

　　“你每天都那么忙吗，你小小年纪，每天都赶在最后一个，而且每天都一个人低着头在深思，你的小小的脑袋瓜子里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想吗， ”

　　如龙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就只好笑了一下，然后接着爬楼梯，以后每次如龙一抬头就看到他看着自己笑，于是如龙也对着他笑一下，

　　如龙早就知道他们的女老板很厉害，但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天如龙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女老板，如龙相信如果在街上看到她，每一个人都以为她是一个乡下妇女，头发是那样的乱蓬蓬的学生头，因为个子矮，所以牛仔裤折得很高，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跟农村妇女完全一样，

　　小红说，她现在才明白一个人长得像恐龙是什么意思，如龙笑了，

　　小红说，但是她的皮肤很白，一看就是天天做保养的，白得那么不正常，满脸都是细细的皱纹，如龙无法想像她养着一个小白脸又去高级酒吧泡鸭子的样子，

　　女老板的眼睛很锐利的扫视着车间里每一个人，听说如果哪一个人她看得不顺眼就会把他开除掉，说真的大家都心惊胆战的，

　　果然那一天如龙第一次看到女老板她就把如龙那个一直都很讨厌的肥头大耳的老乡开除了，原因是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如龙的老乡就去打卡了，女老板看都没看如龙的老乡一眼只是找到他们的女拉长非常严厉的说：“叫他去交工卡， ”

　　如龙的老乡低着头拿着工卡到办公室结工资走人了，他终于没有在这个厂里找到女朋友，

　　第二天女老板又来了，并且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和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黄色的裤子，小红说这是名牌，她整个人看起来又很高贵，眼睛像鹰一样狠狠的在车间扫视了一圈，然后就走了，

　　小红崇拜得五体投地，她说：“这才是真正的新时代女性，你看她昨天穿得像个乡下妇女，今天就穿得像个老板，我最喜欢这样的人了，真的如果我是个有钱的老板我会跟她的做法一模一样， ”

　　“唉，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好崇拜的， ”如龙叹着气说

　　如龙说：“听姐姐说，她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白脸，她的小白脸也在外面养了女人，而且她自己也是，跟别人谈生意总要找一个长得帅的男孩子陪她， ”

　　“是啊，是啊， ”大姐接着说，

　　大姐说：“这种事情厂里多得要死， ”

　　大姐说：“那个漂亮的文员，看到了吗，”大家顺着大姐看的方向看过去

　　从拉头走过来一个很漂亮的又小又乖巧的女孩子，

　　大姐轻声对大家说：“那个女孩子只比你大一岁，才十九岁，以前是一个员工，后来我们的课长看上了她把她提升为文员，我们的课长已经四十多岁了，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可是她已经跟课长在一起两年了， ”

　　“不会吧，我看着那个小女孩子，她看起来还很小，怎么会这样呢，这样根本就不值得，这些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位，只要努力完全自己都可以做到的， ”如龙说

　　大姐笑着看如龙说：“不止课长， 厂里的好多主管家里有一个老婆，又在外面养一个情人，那些情人都是在拉上做员工，因为漂亮就被主管看上，然后就提升起来做品检，或者是文员， ”

　　“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那些女孩子都不想好好的过一辈子吗，这样自己不会幸福也拆散了别人一家人，吃亏又不讨好的事情，她们怎么会去做呢” 如龙说

　　唉，深圳的打工者，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呢？如龙在心里不断的纳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