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是星期六，如凤去上班了，她们的父亲跟着林海去搞建筑了，如龙在家里休息，她们的母亲在家里睡觉， 如龙所住的老房子全部人都用一个客厅，客厅的两边是大家住的房间，所以彼此之间是很容易认识的，

　　如龙早上一走出房门就看到客厅里有两个妇女在打毛衣，有一个带着小孩子，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很胖，一看就是个标准的农村妇女，一个怀孕了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不过很瘦，很清秀，她们都在说着一些柴米油盐的事情和生儿子和女儿的事情，在她们的旁边如龙看到一个老婆婆，老婆婆很早起来在家里做手工，她在串珠子，很漂亮的不同颜色的珠子，她穿得很慢，坐在一张矮凳子上面，弯着腰，她的两边是用盒子装着的七八种珠子，她迷缝着眼睛，用一根白色的细胶线穿，她穿得很认真，连如龙站在她身边看她，她都不知道，老婆婆的头发一半是白色的，一半是黑色的，白色和黑色互相交错着，眼睛眯缝着，满脸皱纹，穿几颗珠子就吐一口痰，吐在她自己的脚边，然后用脚底把那些痰搓掉，上厕所的时候她就把放在她身边的拐杖拿起来，右手拄着一根拐杖，拐杖撑一下，她的两只脚微微的移动一下，她走得那样的慢，看得如龙都替她着急，她去上厕所的时候，如龙看到了她打开的屋子，那个时候老天老是下雨，所以她的床头接了一个红色的胶盆，床边的柜子上也接了一个绿色的胶盆，床上的屋脊湿了一大半，但屋子里摆得很整齐，除了床，一个柜子还有煤气和锅之外，什么都没有，很干净，

　　那个带孩子的稍微胖一点的妇女看到如龙一直都看着这位老婆婆就皱着眉头说：

　　“不要管她，一天到晚脏得要死，吐得满屋子都是，又不冲厕所，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

　　老婆婆拄着拐杖回来了，眯缝着眼睛看了如龙一眼，脸上有一种很无奈的苍桑，她低下了头把拐杖放好，她的眼睛到处看到处看，如龙想是在找穿了一半的珠子，但是她的眼睛看不太清楚，所以没办法找到，如龙走过去把放在绿色珠子的盒子里的穿了一半的胶线拿出来递给她，她说了声：

　　“老了，看不见了，我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死呢， ”

　　如龙说：“老婆婆为什么要这样讲呢？你还很年轻呢， ”

　　“做孽啊，老天怎么不报应我呢， ”

　　“如龙说老婆婆我没事做，我帮你穿吧， ”

　　如龙进屋子里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老婆婆的对面

　　“真是个好女孩子啊，我也有个女儿，但是我自己作孽啊，我不能认我的女儿， ”

　　如龙说：“老婆婆别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老婆婆把样板拿给如龙说， ：“那也不能怪我呀，老天爷都不帮我啊，那一年发那么大的水，我女儿的房子就在大河的旁边，她和女婿去打工了，把两个孙子放在家里让我带，家里人都说我有福气，带两个孙子，我也很高兴啊，但是我老了，不中用了，大的才三岁，小的才一岁，大的跑得很快，这里跑，那里跑，小的我又要抱在怀里，老汉去得早啊，如果老汉不去的话，我就不会那样苦命了，那一个月天天下雨，都没个消停，河里那水都快淹到院子里来了，那大的一不留神就掉到河里去了，我抱着小的在家里做饭，我听到老大在叫着外婆，我就赶快跑出来，一看老大顺水飘，他还叫着，外婆，外婆，我当时吓矇了，我把小的一把放在院子里，就跳进河里去追老大，那水有多急啊，我这把老骨头都被水冲晕了，谁知，我只看到老大在水里飘，那老小也爬到水里去了，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乡亲们都守在我的床边，我就大叫着说我的两个孙子呢，我就看到两具尸体啊，我的两个活蹦乱跳的孙子就这样没了，当时我也想死啊，可是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不死啊，我的女儿回来了，她一直哭，女婿就说话了，他说：

　　“我好心好意的把你接过来，看你一把老骨头可怜，你说怎么办吧？你说怎么办吧？ ”

　　女儿就跟女婿吵起来了，女儿还是护着我的，但是我听得出来，女婿是不想再让我住在他们家里了，我也是对不起他们，最后我就走了，我一个人背着包跟着村里一个媳妇出来了，在这里穿珠子，是那个媳妇帮我找的，一天有饭吃，有地方住，可是我就想死了算了，老天就是不报应我，就是不报应我啊，老婆婆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的眼泪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如龙的眼泪也快掉出来了，

　　她接着说：“老汉早就死了，我一个人把女儿带大，女儿没享到一天福，现在我又害了她，我真是不中用啊，不中用啊， ” ”

　　如龙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好说：“老婆婆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老婆婆说：“我就只盼着死，只盼着死啊，老天就是不让我死，它就让我活着受煎熬啊， ”

　　如龙轻轻的拍了拍老婆婆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然后有一个妇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她们说着家乡话，如龙就没有搭腔，她一直坐着，看着那个样板穿珠子，中午如凤下班回来说那个老婆婆每一个月的钱只够交房租费，上一个月看到她交了房租只剩下两块钱了，她的房子最差，房租只要四十元但她交不起，她一个星期就交一次货，做得很少，很慢所以没有钱赚，如龙想起老婆婆满是皱纹的脸和痛苦的眼泪，心里觉得很难过，

　　她说：“老天就是不让我死啊，它为什么不报应我呢，我这把老骨头活着有什么用啊，造孽啊， ”

　　如龙觉得心里好酸，一个老奶奶活到这一步，说出这样的哀怨，为什么她的女儿女婿不能原谅她呢，不来找她呢，这不是她的错啊，可是她觉得自己造孽了，她心里一直都很难过……

　　如龙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老婆婆把房子门关了起来，不知道她是睡觉还是做饭，

　　晚上如龙跟姐姐睡在一起她告诉如龙，她有个男朋友，叫如龙不要跟妈妈讲，她说：

　　“就是林海”

　　她说：“怎么样， ”

　　如龙说：“长得还挺老实的， ”

　　“是啊，只要他老实，听我的话，再难看一点都没事的，他是四川的，这里住的都是他的老乡”

　　如龙说：“四川离我们家很远，我想父母亲是不会同意的，你要想好”

　　如凤说：“到时候再说吧，他拿一点钱给爸爸，我想应该就可以了吧”

　　如龙没有再说话了

　　接着如凤给如龙讲了住在这老房子里的所有人的故事。

　　那个带小孩子的妇女叫小梅，小梅是四川的，而她现在的老公是她的姐夫，那个时候她出来打工，因为总是觉得这个厂也不好，那个厂也不好，所以总是跳厂，后来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刚好她的姐夫在这边搞建筑，所以她就过来投奔姐夫，晚上的时候两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然后就在一起了，她不想打工，就天天在家里玩，后来怀孕了，他姐夫不想要，但她一定要要，后来就生了，小孩子都三岁了，她的姐姐在家里带小孩子，而她在外面打工跟他姐夫搞在一起也生了个儿子，

　　如龙说：“她长得不算丑，为什么她要这样，她还每天都很开心，一点良心不安的感觉都没有，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

　　如凤说：“我怎么知道，世上什么人都有”

　　那个怀孕的妇女，如凤叫她娟嫂，家里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他的丈夫天天出去赌博，平常也不好好的做工，他丈夫是个小工，一天才五十快钱，还要拿去赌，她拿她丈夫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一胎是因为她丈夫跟她说只要她给他生一个儿子，他就不赌博了，所以她才一定要怀的，不过她老公现在真的不赌博了，

　　如凤说，梅子的姐夫对她也不好，经常打她，天天去打牌，吃饭的时候，梅子就要背着儿子出去找，他要顿顿喝酒喝醉了就打她，打过好几次了，但是第二天梅子还是一样的背着孩子到处找老公――――

　　如龙听着姐姐说的话，心里觉得很难过，如凤又说：“还有我们厂的老板，你听了会更上火的，她老公死了，是因为在外面花天酒地喝醉了开车被撞死的，他老公一死，她就接手这个厂了，你不知道她长得好丑，一看就是个老妇女，可是还养着一个小白脸呢，那个小白脸长得也不好看，不上班，有的时候会跟着我们老板一起来厂里玩，他在外面也养着一个女孩子，听说长得很漂亮，我们的女老板也是，跟她合作的人都知道她喜欢男人，如果跟她谈什么生意，总是要找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睡一个晚上，那么这笔生意就一定能谈成， ”

　　如龙说：“天啊，不会吧， ”

　　“是啊她儿子得了白血病，一个月要很多的钱换血，她老公在的时候是把工资都给了我们的，但是后来，她把我们双休的钱都扣下来了，按正常班算，法定节假日本来是有钱，现在都不给钱了， ”如凤说

　　如龙说“那为什么还要在这个厂里做啊？”

　　“因为加班多啊，马上就忙起来了，加班的时候一个月有一千多呢，所以你跟妈妈就进我们厂，进去以后要在里面要好好的做，还有要带钱买厂服，以前这厂服是没有要钱的，但是现在是要钱买的，我们的女老板养个有病的儿子还要养个小白脸，是要找空子刮钱的，好好睡觉吧， ”

　　如凤睡着了，但是如龙却怎样都睡不着，她的脑子一直在想今天发生了好多的事情让她无法接受，只有一个女儿的母亲现在只剩下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妹妹抢了姐姐的老公，姐姐在家里带小孩子，她在外面跟她姐夫生小孩子，她还那样的开心，还说：

　　不要管她，她很脏，

　　她怎么都不想想自己脏不脏呢，还有那个怀孕的娟嫂，因为老公的一句话而要生个儿子，生儿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她在那里赌什么气啊，要是我，不混就离啰，干嘛要那样的委屈自己，还有老板，养小白脸，小白脸又在外面养女人，她自己又去找鸭子--------

　　天啊，如龙真的想叫出来，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呢，为什么，这个社会到底是个什么社会-------

　　这些人跟自己想像中的在深圳的人天差地远啊，如龙终于知道现实是很残酷无情的，不管赞美歌唱得多么好听，它的后面都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