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叶暮秋被几个前来刷卡考勤的年轻人裹挟着进了办公室，扑面就撞到了一群人，还夹杂着震耳的嘈杂声，她灵巧地躲闪着，匆匆环顾着四周，一时没有寻见齐威，便有些闷闷的卷起了袖口，拾起一块抹布去水房。

　　当她穿过业务洽谈大厅时，远远的就望见保洁主管林彩妹领着两个姑娘，拎着水桶、拖把、吸尘器等一大堆保洁器具，笔直的就奔着自己这边来了。

　　林彩妹隔着老远，就堆着一脸的笑，大呼小叫了起来：“哎呦喂！叶主任哪！您赶紧的歇着吧！这些个粗活儿啊，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吧！”

　　叶暮秋笑着迎上去：“林主管，没事儿的，我都习惯了。”

　　林彩妹却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就拦住了叶暮秋：“叶主任哟！您快着把抹布给我吧！”说着伸出手就要抢叶暮秋手里的抹布。

　　叶暮秋有些奇怪了：“林主管！今儿个你这是怎么啦？”一边说着，就突然生出了逗逗她的心思，便忽地把手一闪，藏到了背后。

　　没料到一向笑容可掬的林彩妹却突然开始急扯白脸儿起来：“嘁！叶主任哪！您可是不知道哇！今儿个一大早齐主任见到我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撸啊！说是叶主任天天工作那么忙，每天还要自己搞卫生，这就是你们保洁员的失职！这不，我赶紧的新调了她们两个来，专门负责办公室和老板屋里的卫生。您就快把这抹布给我，忙您的工作去吧！”林彩妹情急之下两手紧紧拽住了叶暮秋。

　　叶暮秋依然笑着把两只手紧紧背在身后，整个人一个劲的向后缩着，身子不停地左右扭动着，就是不让林彩妹抢到那抹布，嘴上还不停的逗她：“咦！我说林大主管！事情有那么严重嘛？齐主任真的……”

　　话才说了一半，却见林彩妹突然僵直身子松开了手，两只凤眼直勾勾地向前盯住了自己身后。

　　叶暮秋更奇怪了，可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身后已有一只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又有一只手从她手里“腾”地一下抽走了那块抹布。

　　叶暮秋赶紧回头，只见齐威几乎是贴着自己身后站在那儿，嘴角噙了一丝微笑，手里正拎着那块抹布。

　　叶暮秋神情复杂的望向他。

　　齐威并不看叶暮秋，倏地收紧了嘴角，偏了偏身子向前跨出两步，一下子插到了叶暮秋和林彩妹中间，一扬手将抹布丢给了林彩妹，跟着又冷冷地砸过去一句：“今后可要都记住啦！你们忙去吧！”

　　林彩妹接过那抹布，忙用两手攥住，一闪身小心地绕过齐威，带着两个姑娘一溜烟儿的奔向了办公室。

　　齐威随着她们的移动，也掉转过身来，脸上一片冷漠的表情，两道锐利的目光牢牢地追踪着那匆匆而去的三个背影。

　　这时候，齐威与叶暮秋几乎是面对面地站在那儿，可他那一脸漠然的神色，却让人感觉到在他的周围仿佛是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叶暮秋立时感到有些扫兴，便故意夸张的歪着脑袋盯住了目空一切的齐威：“齐主任！我没你说的那么忙吧？”

　　齐威默不做声的站在叶暮秋身前，依旧顽固的把目光锁定在林彩妹她们逃离的方向。

　　其实林彩妹她们此时早已在办公室的门口消失了，但齐威觉得自己心口突突突地跳着，一阵心慌使他不敢正视近在咫尺的叶暮秋。

　　半晌了，他才回过神来，突然淡淡的低声应道：“我不这么看！”

　　叶暮秋见齐威始终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觉讪讪的低下头，兀自像只青蛙一样的鼓了鼓双唇，泄气的嘟囔着：“不就擦擦桌子吗？我也没那么娇气呀！……”

　　“我心疼！”齐威的声音更低沉了，眼睛仍旧不看叶暮秋。

　　叶暮秋突然语塞，暗自琢磨着他的话，心底涌起一阵暖意，不觉嘴角翘了起来，脸开始红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突然，齐威倏地一转身，撇下叶暮秋匆匆走开了。

　　叶暮秋愣怔了一下，回身一看，立即明白了：副总裁一边举着手机大声地说着什么，一边正从办公室踱着步走出来。

　　一看见叶暮秋，副总裁立即停止了通话，扬扬手唤住了她。

　　副总裁引着叶暮秋来到新办公区，手里拎了一大串钥匙，依次打开那些房间。

　　10个房间已全部安装了照明灯，在一片暖色调荧光灯的照射下，四白落地的房间显得分外的清净明亮。

　　每进入一个房间，副总裁就根据这个部门新的人员编制，将办公桌椅、文件柜的大致安放位置以及相应的照明及通讯线路设置娓娓说来，叶暮秋把副总裁所说的一一详细的标注在那张新办公区的平面图上。

　　两个人，一个不厌其烦地详尽描述，一个认真仔细地低头记录，配合得倒很是默契。

　　当走进第三间房间，也就是“行政部”办公室的时候，副总裁突然看了叶暮秋一眼，加重了语气：“行政部的办公人员准备调整一下，增加到五个人。”

　　一旁的叶暮秋此时并没多想，只拿着图纸和笔静静地等着副总裁开口。

　　叶暮秋心里很明白，人事调整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自己的职责就是“了解清楚”和“记录准确”，没有权力评头论足。

　　只有一瞬间，叶暮秋的心底也确实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五个人当中自然应该有齐威和她叶暮秋。

　　没想到副总裁下面的话却让叶暮秋深感意外：

　　“行政部的五个人里，有部长齐威，办事员赵春亮，小赵下周一就到位！还有保安主管陈勇和副主管韩雪峰，再有就是准备新提的车队主管张和平！”

　　什么！行政部和办公室不是一回事啦？

　　叶暮秋猛地一惊！原本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一开口竟结巴了：“齐，齐主任不在办公室了吗？”

　　“考虑到工作性质不同，今后办公室和行政部分开设立。齐威今后的工作重点就侧重于行政后勤管理，主要抓全场的安全保卫和后勤事务！”副总裁两眼紧紧盯住叶暮秋，一句一句慢慢的解释着，语调显得非常平静，甚至有些冷酷。

　　叶暮秋心里乱了，忍不住又追问道：“那，那办公室呢？”

　　她恍惚记得在副总裁办公室的旁边安排了一个房间是办公室的，现在齐威不在办公室了，那谁在哪儿呀？情急之中她居然忘了自己也是办公室的人。

　　“你别着急呀！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到了办公室我再告诉你！”看到叶暮秋一付张皇失措的样子，副总裁突然笑了起来。

　　懵懂中的叶暮秋一下子涨红了脸，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副总裁见她红了脸，便柔声道：“好啦！你先把行政部的具体安排都记上。咱们还是按照房间的次序一个一个地来！”

　　此时叶暮秋整个人已经心不在焉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些变化，猝不及防中，隐约感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和失落。

　　她猛然间意识到：这次搬家，并不仅仅是办公地点的变动，同时还将伴有较大的人事变动！而这个变动牵扯到了齐威和她叶暮秋。

　　看来，齐威昨天的反应是有原因的，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可这种调整究竟是因为什么呢？为什么事先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呢？

　　自己刚刚对一切熟悉起来，刚刚与齐威从磨合开始走向默契，却突然间没有来由的和他分开了，这使她感到既不适应，也不愉快。

　　而这种不适应、不愉快的感觉，又令叶暮秋更加的困惑起来。

　　在过去的岁月里，无论调到什么岗位上，和谁搭档，叶暮秋从来都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她从来也不曾自己主动的去选择搭档或者挑选属下，因为她自信自己是可以和任何人愉快共事的，也是可以给任何搭档带去愉快的。

　　细想一下，这一次只不过就是调了部门，换了搭档，可为什么自己突然会对这次人事变动如此强烈地感到不适应、不愉快呢？

　　难道自己真的是不愿意离开他么？

　　想到这儿，叶暮秋心里更乱了。

　　然而此时此刻叶暮秋也来不及细想，因为副总裁就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这让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终于走到了办公室门外，副总裁刚用钥匙打开门，叶暮秋就迫不及待的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套间，里外两个房间，与其他的房间一样的大小，一样的清净明亮。

　　叶暮秋拿着图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副总裁不慌不忙的走进办公室，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过去慢慢打开了里间的房门，这是一扇玻璃拉门。

　　副总裁转过身轻声说道：“暮秋，外面这一间就是你的办公室，里面是我的办公室，两间连在一起，这样咱们商量工作进出起来都比较方便一些。”

　　叶暮秋一边点头，一边在图纸上记录着，心里却疑窦顿起：怎么叫做“你的办公室呢？”

　　当看到图纸上并没有标出办公室的人员编制时，叶暮秋随口问道：“副总裁，办公室都安排了谁呀？”

　　“办公室就是你和卢秘书两个人。”副总裁十分肯定。

　　“怎么就两个人？”叶暮秋脱口而问。

　　“行政后勤事务全部交给行政部啦！今后办公室主要侧重在公文处理、档案管理以及上下左右的一些协调工作方面。至于房间里的布局安排嘛，我看卢秘书可以坐在外侧，你在里侧。”事必躬亲的副总裁竟用手丈量着，为叶暮秋比划出了平面位置。

　　“咦？卢秘书不和您一起在里间办公吗？”叶暮秋疑问却更重了。

　　“里间就我一个人。今后卢秘书主要负责办公室的公文处理和档案管理工作，并协助叶主任做一些内勤杂务。叶主任主要侧重商厦各部门之间的协调工作以及一部分对外对上级单位的衔接工作。”

　　副总裁也曾经做过多年的办公室主任，对办公室的职能界定划分得非常清楚。

　　叶暮秋也不禁频频颌首。

　　副总裁突然转了一个话题：“暮秋！今后我的一部份重要的事务也要直接请你帮着亲自代办或者代劳啦！”

　　副总裁的语气意味深长，眼睛却示意叶暮秋进到里间去看一看。

　　“让我代劳代办？”叶暮秋又是一惊！

　　这种安排，似乎有悖常规。

　　叶暮秋一面朝着里间走，一面紧张地思考着。

　　自己虽说是办公室主任，但毕竟年纪比较大了，只适合独立承担一些全局性的协调工作和重要的文字工作。可听副总裁的口气，那些所谓重要的事务又好像是一些属于私人秘书的职责范围，而领导的私人秘书一般都应该安排那些比较单纯的年轻人，譬如卢秘书、张晶晶啦！自己这把子年纪了，在有些事情和有些场合，对领导来说是不甚适宜和不甚方便的。

　　叶暮秋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调整安排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想着，想着，她停住了脚，呆愣愣的立在了里间的门口。

　　“怎么，暮秋？这样调整你觉得不合适么？”已经跟了过来的副总裁突然又用了那种轻柔私密的语调。

　　叶暮秋不仅困惑不安，而且开始慌乱，她摇了摇头，又赶紧垂下来，不敢抬眼，她似乎感觉到副总裁就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的看着自己，她的脸“刷”的一下烧到了耳朵根，心跳得厉害，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勇气走进里间了。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令人紧张不堪。

　　半晌，副总裁终于开了口：“旁边那间房准备用来做档案室兼复印室，我们就不再看了吧！”

　　叶暮秋点点头，没吭声，脸上的红晕丝毫没有褪去。

　　副总裁看了她几眼，轻不可闻的叹口气，兀自转过身开始向外屋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轻声吩咐道：“你先回去把新办公区的安置方案整理出一份文字稿，叫卢秘书立即通知各部门负责人一个小时以后到我办公室开会，我要把商厦的机构调整情况以及明天的搬家工作详细的布置一下！”

　　叶暮秋跟着他慢慢向外走，依然默不做声。

　　走到了门口，副总裁停下来回头瞅了她一眼：“暮秋啊，我们回去吧！”说着一步迈出了房门。

　　直到回了办公室，叶暮秋脸上的红晕仍旧没有褪尽，心跳依然稍快于平日，但此时她不仅对这次调整深感意外，而且越想越恼火。

　　她不明白副总裁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调整和安排。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把这一切告诉齐威。

　　她心里实在是不想告诉他。

　　而且她感到已经来不及告诉他了，因为一个小时后就要开会宣布了。

　　叶暮秋紧张地整理着文字方案，心里却突然拿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一定要抢在开会之前把这一切告诉齐威，他不应该一无所知，这会更加地伤害他，而且不公平，也不光明磊落，尤其对这种超出常规的调整和安排，齐威一定要先一步知道，好有个思想准备。

　　想到这儿叶暮秋立刻掏出手机拨通齐威的电话。

　　和往常一样，齐威立即回了话：“喂！找我么？”

　　每次叶暮秋给齐威打电话，齐威总是立刻就接通，这让叶暮秋感觉很好，从而也使她心里慎重起来，不是遇到紧急情况或者重要事情，她是轻易不会给齐威打电话的。

　　“齐主任，你在哪儿？”叶暮秋急切地问。

　　“我在行政库房哩！今天上午刚刚到了一批家具，我正和保管员安排验货入库呢！”齐威大声说着，沉稳中透了一丝快意，当他意识到自己心里原来是那么希望被她惦记着，嘴角甚至向上扯动了一下。

　　“无论如何你先放一下，赶快回来！我有话和你说！”叶暮秋第一次用了一种没商量的口吻命令齐威。

　　“你等着，我就来！”齐威答应的干脆利落。

　　叶暮秋不禁微微一笑：如果他天天都这么乖，该多好呀！可一看到自己手上的搬家方案，叶暮秋又笑不起来了。

　　转眼间，齐威大步进了门，径直走到叶暮秋身边。

　　叶暮秋展开手里的图纸，齐威一把扯过去，急急的看了起来。

　　叶暮秋站起身用手轻轻推了推齐威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慢慢看。

　　齐威眼睛盯着图纸，身子顺从的退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半天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齐威才抬起头盯住叶暮秋，脸上木然的看不出什么表情，默默地把图纸还给了她。

　　这是这个上午齐威第一次面对面盯着她看。

　　叶暮秋顾不了这些了，盯住他急切地小声说：“一会儿就要开会动员了，公布机构调整方案，布置明天搬家的事！”

　　“调吧！搬吧！”齐威瓮声瓮气的叹了一句，“忽”地一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笔记本，交给叶暮秋，说：“开会前还有点儿时间，我再去把库房安顿一下！待会儿开会时帮我拿着本！”话音落时，人已出了门。

　　搬家动员会上，副总裁把机构调整以及新办公区的安置方案详细地说了一遍，还没说完，底下就开始议论纷纷。

　　很多人拿着眼睛去瞥齐威，齐威坐在叶暮秋身边，一付气定神闲、毫不在意的样子。

　　还有人偷眼去打量叶暮秋，叶暮秋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可气的是她怎么也止不住自己这种令人沮丧的面红耳赤，恼得眉头打成了一个死结。

　　副总裁最后宣布：明天搬家的现场总指挥是齐威部长和叶暮秋主任，要求各部门一定要服从调动听从指挥。

　　齐威的脸上隐隐浮了一丝笑。

　　叶暮秋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下午，叶暮秋一直想抽空儿再找齐威好好谈谈，却横竖掠不到齐威的影子，也不知他跑哪儿去了。几次要打电话，都因为临时有人来找她商量明天搬家的事情，给叉开了。就这样一直忙到了下班，叶暮秋只得怏怏的上了班车。

　　班车发动的一瞬间，叶暮秋突然看见齐威孤零零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商厦大门外北墙靠东边的一片阴影里。

　　她心里一软，一把推开了车窗，将头探了出去。

　　齐威也快步走出了暗影，直直地向这边望过来。

　　可等到车子向西调转了头沿着商厦前面的广场再向东面开过来时一看，齐威却又不见了！

　　回到家，叶暮秋左思右想，心烦意乱，一把抓起电话拨通齐威的号码，那边好像是一直就在等她的电话，只一声铃响，齐威就开了口：“暮秋姐，是我！”

　　叶暮秋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你┄┄，今天┄┄，明天┄┄，”她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心绪起伏的她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两边同时沉默了下来。

　　半晌，那边齐威突然开了口：“对了！那部电脑就留给姐姐用吧！我用的少，需要的话，就上姐姐那儿去！也请姐姐给齐威留个借口吧！”说完，也不等叶暮秋回话，就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