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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不是结尾的结尾
班车走了。 叶暮秋走了。 商厦四周一片寂静。 随着夜幕的降临,齐威感到胸口越来越憋闷,便脚步沉重的踱步走出了商厦,来到门前的广场上。 算计着叶暮秋快要到家了,齐威忍不住拨叫了她的电话,一句客气的电子合声让他愣住了:“您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齐威愤然挂断了电话,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怎么办?怎么才能和她联系上?刚才就怪自己一时心太软,竟放走了她。本应该拽住她,让她说清楚为什么突然间要离开。她这一走,时过境迁,自己就很难再见到她了。她过去从来都是不关机的,她一定是想了断和如家的所有联系,了断和自己的一切关系! 想到这儿,齐威便认定了自己是被抛弃了,整个人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其实,他和她分室办公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而且从分开办公起,在他们的中间就开始横亘了许多令他非常抵触的东西。然而今天,突然之间,她竟从他身边走开了,而且从此就要在他的视线里消失掉了,他觉得心里毫无准备,一时感到孤独万分,难以忍受。 倘若是慢慢的疏离乃至最后分开,或许他还能够维持住自己那可怜的一点点自尊,但现在这一切都仿佛是从天而降,天崩地裂了一般,把他一下子又掷回到了最初的那种独自奋战、孤立无援、茫然四顾的境地,把他刚刚感受到的一点点温情和友谊生生地拿走了,剥夺了,这令他实在无法忍受,无法冷静,从而深切地痛恨命运对自己是太不公平,太残酷了。 怎么办?怎么才能联系到她,并找到她,请求她再等一等,告诉她自己心中所有的怨愤与不平? “齐主任,您今天累了,回去休息吧!我来值班!”张和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靠近前来,紧贴齐威的耳朵小声道。 “不用!”齐威头也不回,厉声斥道。 他心里很乱,只想一个人呆着,便一扭身进了商厦,把张和平晾在了那里。 她怎么会突然离开呢?她是真的走了吗?胡思乱想之中,齐威来到了叶暮秋的办公室门口,他怔了一下,摸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他来到她的桌前,一眼就看到桌子上空了! 原来在桌角上依次摆放的蓝花描金茶杯、木质文具摆件、黑色仿皮面笔记本、绿色台式石英钟、人造水晶像框、袖珍仙人掌盆景,全都没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台电脑。 他奔过去猛地拉开一个又一个的抽屉,所有的抽屉全空了,只剩下一把把抽屉钥匙孤零零的各自蜷缩在每个抽屉的一个小角落里。 他颓然倒在叶暮秋的座椅上,她是真的走了,扔下他义无反顾地走了! 他突然觉得这间曾经是那么熟悉的房间霎那间肆虐着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与寂寞,胸口犹如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压迫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他悲愤地转身冲了出去,一直跑到了商厦大门口,不期然的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形只影单地站在商厦大门口的人,正是张和平。 沉沉的夜色中,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虽然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仍然久久地相互注视着。 齐威始终沉默无语。 张和平轻叹一声:“齐部长,还是早点儿回家休息吧!我来值班!” 齐威不吱声,只将身子侧了侧,放他进了楼门,自己却缓步走出了商厦。 清冷的夜幕下,齐威不想回家,也不想值班,仿佛一下子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便围着商厦漫无目的的踱起步来,一圈又一圈,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愤怒,忘记了忧愁。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张和平才在大厦北墙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夜未归的齐威,将面无人色的他送回了家。 两年来齐威在京城一直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平日里齐威基本上是吃住在商厦,极少回家,如今为了缓冲一下,张和平只得先把他送回到那个朋友家,对外宣称“齐部长偶患小恙”以掩人耳目。 齐威到家后旋即发起高烧,卧床不起,但无论张和平怎样软硬兼施,齐威都坚决地拒绝去医院,走投无路的张和平终于想到了叶暮秋,立即抓起电话一阵紧似一阵的狂轰滥炸,然而两天了,叶暮秋的手机始终关机,她整个人就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张和平也简直快急疯了。 叶暮秋自从在那个夜晚最后一次坐上班车后,就突然决定把手机关闭了。她之所以这样做,一半是因为缺乏自信,一半却出于自以为是。 与齐威、副总裁的话别,使她深深地感到怅然若失,不禁开始担心他们会再来联络自己,挽留自己,斩不断、理还乱,从而动摇自己离开如家的决心。 而当她看到他们对她的离开表现出来的不舍、震惊乃至于愤怒时,她的虚荣心却意外的获得了某种满足,这使她感到自己在如家的这60天,虽然辛苦,但终不虚此行,甚至很是值得,因为她得到了真诚的友情,留下了珍贵的记忆,从此她和如家之间也就算扯平了,彼此之间谁都不欠谁的了。 既然覆水难收,她才故意地斩断了与如家的所有联系,有些残忍地想让曾经的一切都随风而去。 尽管这残忍之举并无恶意,仅仅是出于一种女人的虚荣心的支配和驱使,但她却在无意中深深地伤害了一些内心都一直珍惜她和牵挂她的人。 叶暮秋这一关机,就是整整两天三夜。直到周四早上她即将出门上班时,才想到应该开机了。 手机上显示的一大串未接电话中,只有第一个是齐威打来的,其余几十个竟全部都是张和平打的。 叶暮秋眉头微微一皱。 既然齐威后来再没有其他电话打来,那就说明并无急事,暂且就不回他了吧。可这个张和平找我做什么,居然还这么没完没了的,简直是莫名其妙!叶暮秋嘴角微微一瞥,便将所有的通讯记录全部删除了。 叶暮秋的确是个既多情又薄情的女人,在步入了一个崭新的工作环境之后,她似乎很快的就将刚刚过去的一切淡忘了。 就在叶暮秋准备收起手机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短信。 又是张和平!见鬼!他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犹疑片刻,叶暮秋还是打开了短信:“齐部长病重!” 她心头猛地一抖,立即回拨了电话:“和平,是我!他在哪儿!?” 叶暮秋喊出这句话之后方恍然明白,自己心底深处,对有些东西,到底还是难以释怀的。 “叶主任?真是你么!?”倒是张和平张皇失措地叫了起来,他惊愕地攥着电话,将信将疑。两天来,张和平曾拨打过无数次,但叶暮秋就是关机,如石沉大海一般的杳无音讯,就在张和平即将绝望之际,却突然听到了那十分渴念而又熟悉的声音,他一时激动得声音整个变调了。 张和平忙不迭地告诉叶暮秋,两天来齐威一直高烧不止,却一直躺在家里硬扛着,就是不去医院,坚决拒绝治疗,谁劝也不听!这事儿又不好张扬出去,眼瞅着就要出人命啦!他张和平如今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只好麻烦叶主任出面劝一劝,接着他就把齐威的住址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她只说了两个字:“我去”,便收了线。 张和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睛开始发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胡乱抹了两把,瘦骨嶙峋的手掌上竟有了一片水渍!他怔怔地望着手掌上自己的泪水,想到她总算要来看他了,细线一般的小眼睛竟笑成了一双下弦月。 这一天是叶暮秋到德翔集团上班后的第三天,她本不愿请假,但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敲打她:你必须去看他,义不容辞,刻不容缓! 于是她有些忐忑地给自己的新老板-德翔集团总裁刘毅生挂了电话,说自己有个朋友突然得了重病,需要她去安排一下有关住院治疗等事宜,但她没有细说那朋友究竟是谁。 电话那边的刘总并不追问,只是慨然允诺了她的请求:“叶主任,有事你就去忙吧!需要什么帮助,随时来找我!” 叶暮秋立刻出门打车,半个小时后就寻到了齐威的住处。 这是一幢坐落在京城西部一个部队大院中的白色塔楼,齐威住在25层5D。 叶暮秋努力平息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沉着地敲了敲门,很快便听到里面有人快步跑过来,“哗”地一下打开了门,竟是张和平。 望着张和平,叶暮秋一时呆住了! 只两天不见,张和平却好像变了一个人,过去那股趾高气扬、一惊一咋的劲儿全然没了,人显得深沉了许多,细小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有些红肿,里面却多了过去不曾有的忧郁,身上虽然还是一身同色套装,却分明有些皱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笔挺了。 张和平望着叶暮秋骇然吃惊的样子,并不吱声,只是默默地审视着她。 张和平的身后却闪出了一位高个小伙子,年纪和齐威相仿,身材却要比齐威粗壮一些,肤色也要黝黑一些。 倒是这黑小伙首先打破了僵局:“噢!您就是叶主任吧?”一开口竟是原生态的东北腔! 叶暮秋略微一颌首:“是我。”猛然间撞见了变得有些陌生的张和平,又迎面碰上另一张陌生的面孔,叶暮秋一时木然,紧张得竟忘记了微笑。 “我叫宋红旗,是齐威的朋友,也是室友。”黑小伙有些腼腆的笑着补充道。 张和平已然缓过劲儿来,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叶暮秋的袖子将她拖进门来,不容分说地直奔一个房间而去。 这是一个两居室的单元,过厅很大,约摸20平方米,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些储物柜、家用电器及公用物品,过厅的一侧是两间并列的房间,另一侧依次排列着厨房、卫生间、储藏室。 张和平拽着叶暮秋一直奔进了正对着厨房的那间房。 这房间呈正方形,大约15平方米,四下里零零散散的摆放了几件家具,简约质朴但却洁净整齐,房间迎面朝南是两扇大大的窗户,早晨温柔的阳光斜斜地投射进来,全部打在了窗前的那张单人床上,那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面朝窗户背对着房门,一动不动地侧卧在那里,像是一具没有生命迹象的物体。 进了屋,张和平就放开了叶暮秋,急步上前小声道:“齐部长,叶主任来了!”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仿佛雕塑一般。 那就是齐威么? 望着那雕塑一样的身形,叶暮秋陡然一惊,怎么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真是病得不轻! 正待要凑上前去看个仔细,却突然听到了一声低吼:“出去!”那声音低沉、嘶哑、冷酷,尾音滑过了一丝东北腔。 叶暮秋一阵愣怔,不知这是从哪儿发出的声音,猛然间她打了一个冷战:那吼声是从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发出的。 走进房间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紧张地盯住了床上的人。 齐威慢慢转过了身子,叶暮秋随之倒吸了一口冷气,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头发乱蓬蓬的纠集成了一团枯草,两只漆黑的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目光空洞洞地投射过来,整张脸呈现出一种青里泛黄的可怕颜色,嘴边胡子拉碴的,嘴唇干干的,爆起了许多小裂纹,两边的嘴角竟拉出一道道细细的皱折。 齐威上身套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袖体恤,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部队专用的军绿色棉被,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叶暮秋心里一阵绞痛,才两天,他怎么竟成了这个样子! 张和平和宋红旗相互望了一眼,并不惊慌,显然他们听到齐威的吼叫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正当三个人踌躇着是不是留下来,齐威又砸过来第二声怒吼:“滚开!” 张和平猛的一低头,回转身子快步走了出去,宋红旗也默默低下头相跟了出去,叶暮秋犹豫了一瞬,心想:也许他不会向她发逐客令吧,她是专门请了假赶过来看他的,或许他会给她这个面子……然而她错了。 就在她迎上了齐威默然盯视过来的清冷目光,想要迈步走近他时,那令人心碎的吼声又一次响起:“都出去!” 叶暮秋一下子崩溃了,她感无地自容,两眼冒火,两手发抖,猛然遭受到拒绝、叱责,使她的脸色立刻涨得通红,旋即又变得煞白,她愤然掉转身子,低了头,踉踉跄跄的奔出房间,又不停步地一直穿过过厅,死命地扑到了大门口,用力拉开门就要冲出去,却听到身后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原来,就在叶暮秋扭身跑出房间时,齐威突然起身去追她,不想体力不支,一下子跌倒在床头。 宋红旗跳起身冲进齐威的房间,嘴里一叠声的叫着:“齐威!齐威!你怎么样?” 叶暮秋愣怔了一瞬,一狠心,还是一把拉开了大门,身后传来了张和平惊慌失措的叫声:“叶主任!叶主任!您等一等!您别走呀!” 此时的叶暮秋已经羞愧恼怒纠集在心头,一心只想着立刻走开,就不管不顾、毅然决然的大步跨出了大门。 但她刚跑出大门两步,身后紧追过来的张和平就一把扯住了她手里那黑色提包的带子用力一拉,差点儿把她拽了个跟头,于是两个人,一个拼命地向前挣,几乎迸出了眼泪,一个死命的往后拉,憋不住想破口大骂,一时拉锯扯锯一般的争执不下,僵在了单元大门口。 叶暮秋气急败坏地大声吼叫:“你放开我!放开我!”一扭头却瞥见了不远处的电梯间站着几个人正在频频向这边张望,于是更加的恼羞成怒,便索性狠命地一甩手,把黑提包甩给了张和平,奋力挣脱开来,转过身“蹬蹬蹬”地沿着步行梯急步向下跑去。 刚转过一段楼梯,头顶上就突然炸响了张和平一阵声嘶力竭的叫骂:“叶暮秋!你他妈的也忒狠心了!”随着就听“啪”的一声,那黑提包就从上边直直的扔将下来,狠狠摔在了叶暮秋的脚边。 叶暮秋霎时停住了脚步,像钉子一样的被钉在了原地。 听着头顶上张和平那不依不饶的叫骂声,看着黑提包里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撒了一地,她有些懵了,呆了! 转瞬间,头顶上又传来了张和平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要是盼着他早死,你就走!” 叶暮秋浑身一震,抬起眼睛怔怔地仰望着满脸仇恨、悲愤交加的张和平,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会死么?他重病在身,如果不去医院,那就会继续加重,他一直就是那么倔强,那么自尊,那么固执,那么一意孤行,倘若自己真的赌气撒手,后果将不堪设想!纵有千般误会、万般委屈,终归治病要紧,救人要紧呐,更何况他可能就是因为自己才生的病! 想到这儿,叶暮秋反而冷静了下来,猛的车转了身子,义无反顾的顺着楼梯大步走了回来。 张和平戛然停住了口,一时红着眼睛戳在那里,呆呆的望向她。 她经过他身边时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并不停留,沉着而匆匆地跨进了单元大门。 张和平的眼泪“哗”的流了下来,他忙手忙脚地跑下楼梯,收拾起地上的黑提包和零落的物品,返身快步跑回了单元,关上了大门。 叶暮秋站在齐威的房门前停了一小会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使自己完全镇静下来,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进门后她立刻又转过身来,一把拦住了正要跟着进来的张和平和宋红旗,异常平静的说道:“请给我几分钟。” 两个人立刻会意,退了回去,叶暮秋轻轻关上了门。 床上传来一阵阵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 叶暮秋快步上前,站到床边,静静地望向齐威。 齐威紧闭双眼,一脸疲惫的平躺在那里,额头上新添了一道红痕。 突然,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一定是她!便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她,眼神一凝,眉头一紧,便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连续两天的高烧已使他心力交瘁,身子绵软无力,一时间竟有些摇摇晃晃的。 叶暮秋一步抢上去伸手扶住了他,帮助他靠着床头坐稳些,又从床里边取过来一个大枕头塞在他的后背,让他感觉舒服一些,这当口齐威突然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往身前使劲儿一带,叶暮秋身子一晃便跌坐在床边,身体的重心却仍旧向前倾,几乎扑倒在齐威身上。 齐威顺势展臂一拥,一下子把叶暮秋抱在了怀里。 叶暮秋虽心里一时有些慌乱,却不敢再刺激他了,便任由他抱着,并不挣扎,只是轻轻用手捋着他的背,从上到下慢慢的抚着,想让他把积攒了许久的怒火排遣出去。 齐威全身滚烫,不停地喘着粗气,整个人一直都在颤抖,抖动得非常厉害。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挣开一点儿,看看他的脸,轻柔地问道:“还在发烧吧?” 他低着头不答话,颤抖的更加厉害了,还不时夹杂着一两声震动胸腔的咳嗽。 “看你,烧得身子都这么虚了,还硬挺着糟踏自己。”她一边轻轻地柔声埋怨,一边小心地抽出身子来,展开两臂环住了那消瘦颤抖的身体,把他拥进自己的怀抱,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带他去医院,这病是不能再耽搁了!叶暮秋心里开始紧张地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说服他。 一开始他的身子还硬硬的有些抵触的僵在她怀里,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柔顺下来,一任她用温暖的臂膀拥住他。 在她的怀抱中,方才那突如其来的狂暴渐渐化成了难以启齿的委屈,他有了想大哭一场的冲动,但他咬紧了牙关,只将头偎进她的肩窝,拼命地控制着全身的颤抖,压抑着那几乎就要爆发出来的呜咽,由于用力过狠,身子不时的因为这种自我压抑而痉挛一下。 她感到他的颤抖和压抑,伸出手拽过了薄被,披围在他身后,一手紧紧搂着他,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他的肩膀,他的脖颈,他的乌发。 她在等待他平静下来。 终于,他抑住了哽咽,止住了颤抖,软软地偎在她怀里。 过了一会儿,她定定地望着他,微笑着轻声问:“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望着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真乖。”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她想了一下,小声说:“我叫他俩过来帮你穿衣服,做做准备,我去挂个电话,托一个在医院的朋友照应咱们一下。” 说着便起身冲着门口叫道:“和平!红旗!” 守候在门外的两个人应声而进,一个忙着帮齐威穿戴整齐,另一个立刻下楼去开车,齐威被送进了人民医院,诊断很快就出来了:急性肺炎,当天中午便办妥了住院手续。 下午,叶暮秋到超市里采购了一些住院所需的衣物、生活用品和水果等送到病房,又返回家里煮好了一碗荠菜馄饨,小心地盛在保温桶里,于傍晚时分送到了齐威的床前。 张和平因为这两天比较忙,中午便返回了商厦,宋红旗请了假,一下午都守护在齐威身边。 经过吊针、吃药,齐威的高烧已经控制住了,病情逐渐稳定下来,正在沉沉地昏睡着。 望着齐威安睡的样子,叶暮秋与宋红旗相视一笑,两个人不禁都松了一口气。只一会儿,大概是所谓第六感应吧,齐威突然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叶暮秋和宋红旗都静静守护在自己身边,脸上溢出了淡淡的笑。 叶暮秋笑道:“喂!饿了吧?想不想吃点儿馄饨呐?” 齐威想了想,笑着点点头。 叶暮秋盛好一碗递给他,齐威却不伸手,只拿眼睛盯住她看。 叶暮秋嗔笑着不理他的茬儿,坚持着要把碗硬塞给他。 宋红旗见情连忙说道:“叶主任,您忙了半天了,快坐着歇歇,让我来吧。”伸手接过了馄饨。 齐威却狠狠瞪了一眼叶暮秋,叶暮秋装作没瞅见,低头转身从床头柜上一个大袋子里取出一个苹果起身要去洗,刚迈步,就被齐威伸手一把拽住了,任她怎么掰扯,不再放开。 宋红旗一眼看见了齐威正目不转睛的盯住叶暮秋,似乎有些明白了,便赶紧起身喊住她:“叶主任,我不擅长这个,还是您来吧,我去洗苹果。”说着就把馄饨塞到叶暮秋手上,抢过苹果急急的出去了。 叶暮秋有点儿怔,齐威却在一边小声央求:“我想让你喂我!”叶暮秋只好坐下来,心里一时啼笑皆非:这挺大一个男人,怎么一生病,就娇骄二气了呢?而且还越变越小了呢? 齐威非常配合地吃了一大碗,脑门上竟冒出细密的汗珠。吃完后,脸上显出了疲倦之色,叶暮秋用毛巾为他擦了擦汗,便扶他躺下了。 张和平下班后赶了过来,见齐威病情已经稳定,便连推带搡地把宋红旗劝走了,只留下了叶暮秋和他自己陪着齐威。 叶暮秋心里开始琢磨,齐威现在正在生病,怎么娇着宠着惯着都行,可一旦病好了以后,她和他终归还是要分开的,总要设法劝他想开一些,坚强一些,现实一些,努力走好自己今后的路才是。当然劝归劝,还是要循序渐进,让他听得进去才行,再不可操之过急了。 看到齐威精神缓和了一些,叶暮秋便小声问他:“趁着和平和我都在,给你擦擦身,换换衣服,这样可以舒服一些,也去去身上的火气,好不好?” 齐威想了想,突然望着她坏笑了一下,轻声道:“那就有劳二位啦!”说着还冲张和平使了个眼色。 张和平立即回应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鬼脸。 这两个鬼东西!叶暮秋暗自一笑,便提议先洗头吧。张和平立刻笑道:“这可是个细致活儿,叶主任主理,我打下手。”叶暮秋笑笑:“我来吧。你负责打打热水就可以了。”说着就脱下外衣,卷起了袖子。 由于齐威身体太弱,为了不使他太过劳累,也为了不弄湿病床,最后他们决定采取干洗法,这就需要有个人负责抱着他横躺在床边,让他把头伸出床边,再把升降架子车拉到床边,上面放上脸盆,这样悬空着洗。 张和平开始耍赖:“咱两个爷们儿搂搂抱抱的忒不像话了,还是叶主任来吧,我负责打水、洗头。”说完,挤出一脸的坏笑,看着他们。 齐威只是微笑着,并不说话,直直望向了叶暮秋。 叶暮秋笑骂张和平:“你怎么就那么封建呐!还有没有点儿阶级兄弟的革命情义呀!”见他俩只是一个劲儿的坏笑,叶暮秋索性过来偏坐在床边,一把将齐威拽过来,让他仰靠在自己腿上,再用手抱住他,让他把脑袋伸出了床边。 齐威枕在她的腿上,双肩任由她搂住,几乎和她脸贴着脸,便更加放肆的盯住她笑。 叶暮秋一边扳起面孔对着嬉皮笑脸的齐威低喝一声:“你给我放老实点儿!”一边又对着挤眉弄眼的张和平轻声吼道:“嘿!你给我麻利着点儿!”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哈哈哈”三个人一时笑成了一团。 张和平一边弥勒马虎的给齐威挠着头,一边冲着他挤挤眼,揶揄道:“齐部长这谱摆得可真叫一个大呀!洗个头还要两个人伺候着!” 齐威也不言语,只睁大眼睛,笑着盯住近在咫尺的叶暮秋,两只手也紧紧握住她的手臂。 她不由一阵阵的脸红,但却又无法,只好不断地瞪眼、呵斥、吓唬:“看什么看!不认识啦?快闭上眼睛!小心进水!” 齐威只是笑。 叶暮秋想着要分散他俩的注意力,也好摆脱自己的尴尬,就以攻为守,开始了正经八百的游说: “我说齐主任,你正经也是个大龄青年了,该抓紧时间早点找个女朋友了,让她照顾你,往后再生病,也就用不着我和张和平在一边瞎张罗啦!” 齐威收住笑,愣了愣神,若有所思的望向她,并不答话。 叶暮秋继续唠唠叨叨:“以后我不在身边了,你要自己注意着点儿,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你若亏待了它,它就会加倍的惩罚你,知道吗?” 齐威垂下眼帘,沉默了。 一边的张和平也渐渐收住了笑,开始专心致志地冲洗。 叶暮秋一时竟有些得意起来,看来,适当地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还是蛮奏效迪!我得乘胜追击,继续游说下去。 洗完头,该擦身了,张和平小眼珠滴溜儿一转,瞥了一眼齐威,又开始犯坏:“我手笨,还是叶主任主擦,我负责供应热水吧。”说着就解开了齐威的上衣扣子,帮他脱掉衣服。 叶暮秋也不跟他废话,拧了一把热毛巾,轻轻擦拭了一遍齐威那略显苍白的小脸和有些消瘦的身子,然后打上香皂为他擦身。 齐威并不躲闪,神情很坦然,出奇的听话、安静,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眼睛却始终望向她。 张和平也认认真真地打水、换水,在病房里来来往往,三个人像一家人一般的亲密无间,配合默契。 叶暮秋心里不知何时涌起了一股温情,这两个大男孩儿让她感到身上那股母性的温柔突然复苏了,她一边替他擦身,一边微笑着开导他们: “齐主任,今后在工作上你可要多多帮助和平,你们都还年轻,总要不断地进步才好。还有就是你们俩今后在生活上也要互相帮助,如果你们俩都找到了合适的姑娘,都成了家,我这当姐姐的也就放心啦!” 说完抬眼望了望他们,见俩人竟都十分关注地听着,于是又开始循循善诱: “其实啊,好姑娘到处都有,关键就看你们能不能慧眼识珍珠了。譬如咱们商厦的卢秘书,就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人长得漂亮,又聪明好学,正直善良,如果你对她好,她肯定会有所回应的,卢秘书属于那种内向型的,一旦搞定了,就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好姑娘!还有像张晶晶啦,也是非常不错的人选嘛!” 叶暮秋只自顾自的说着、擦着,不经意间却被齐威把手握了一下,但只是紧握了一下,就又放开了。 叶暮秋抬眼去看,齐威脸上的表情很温和,两眼含笑望着她,于是她也回应了他一个暖暖的笑。 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的张和平在一旁看到他们两个人含笑相对,也一时有些怔,竟忘了放下手里的脸盆。 齐威知道张和平在一旁看他,却丝毫不加掩饰,依旧微笑着盯住她。倒是叶暮秋有点儿窘,便急中生智,故意冲着张和平叫道:“傻呆呆的戳在那儿做什么?入定啦?” 张和平眨眨眼,笑着放下脸盆,嘴里吭哧着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暮秋赶紧转开话题,有些夸张的打趣他们俩:“你们俩一顶一的都算上,老大的人了,还整天晃来晃去、挑三拣四的,不赶紧来点儿痛快的,竟让人操心,小心最后挑花了眼!” 齐威静静地听着,并不搭话,嘴角隐约的挂了一丝笑。 张和平突然说道:“叶主任,其实我也特着急,可就是没有看上眼的。您帮我选一个怎么样?要是成了,到时候我一定请您喝喜酒!” 叶暮秋笑问:“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注意到,身边的齐威一直默不做声,看神情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张和平有些调侃的说道:“就像叶主任您这样的就行。”说完却低了头。 叶暮秋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立刻有些不好意思,便马上岔开了话头:“瞎说!又拿姐姐开心是不是?去去去,不理你了!快换一盆热水去!” 张和平抬眼笑笑,挺认真地看着叶暮秋,见她低下头不再理自己,只好去换水。 叶暮秋心里一时有些为难了,怎么一谈这种事就老拧巴着?又是一个没想到!她觉得很难搞明白男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不再吱声了。 齐威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她,也陷入了沉思。 擦完身后,叶暮秋从提包里取出一个大的布袋子递给张和平,小声嘱咐他:“我去趟洗手间,你帮着齐主任把这套干净的内衣裤换上。”说罢,转身出去了。 回房时,齐威已经换完衣服,躺好了。他望着她,轻声道:“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谢谢你!今天都忙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叶暮秋沉吟片刻,抬起头看着齐威小声道:“我明天下午出差,去上海和海南考察两个项目,恐怕要过一周才能回来,等回京后再来看你。答应我,好好养病,等我回来,好吗?” 齐威脸上很平静,微笑着点头答道:“放心吧!我估计顶多再有两天就能出院了。” 叶暮秋又转头叮嘱另一个:“和平,齐主任就全权拜托给你了!”张和平一拍胸脯:“叶主任,有我在,您就放宽心吧!” 叶暮秋心想,我怎么能放宽心呢?谁知道我走了以后齐威还会不会再反复?她有些忧郁地望向齐威,没想到齐威这一次却是一脸的肯定:“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一次我有准备了!” 叶暮秋一时不大明白他准备了什么,但见他一副坦然自若、自信满满的样子,也就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临别时,齐威攥着叶暮秋的手,神情专注地说道:“希望姐姐和我们继续保持通讯联系!” 叶暮秋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和平却忍不住大声嚷嚷了一句:“你可要答应我们,从今往后,不许再关机了!”说着眼圈竟有些微微泛红。 叶暮秋心口一热,爽朗地答道:“姐姐保证今后24小时全天候的等待你们!” 张和平开心的笑了。 齐威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特,眼神似乎有点儿游离,叶暮秋愣怔了一忽儿,没说什么。 从上海回来的当天,叶暮秋立即给齐威挂了电话。 那边的齐威声音轻松而俊朗,两人互相问候之后,齐威突然抢声说道:“暮秋!我今天还有点儿急事,明天再打给你!” 看来他已是身心痊愈,迈过那道坎儿了! 收线后,她却略微愣了一会儿神:咦!什么时候他开始直呼自己“暮秋”了?而且居然还是那么一副坦然自若的语调,这意味着什么呢?是他真的成熟起来了呢,还是真的放下了呢? 此时的叶暮秋反倒有些伤感,甚至是失落了。原来,这人的本性终究还是自私的,之所以牵挂别人,根底上还是希望得到别人的牵挂。如此看来,叶暮秋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负于他了,心底深处多少有些自责起来。 第二天一上班,叶暮秋打开了电脑,邮箱里有个新邮件,是齐威今天早上刚刚发来的。她心里一动,急忙打开,竟是一首mp3:电视剧《汉武大帝》的片尾曲《等待》! 她坐了下来,静静聆听着歌手韩磊那粗犷而深沉的歌声,反复看着那激越人心的歌词,心里久久不能平息下来: 我为什么,还在等待。 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痴情。 明知辉煌,过后是暗淡。 仍期待着,会一切从头来过。 我们既然曾经拥有,我的爱就不想停顿。 每个梦里,都有你的梦,共同期待一个永恒的春天。 春天。 一首《等待》,深深震撼着她的心灵,让她想起了他的《相信未来》,陷入了一片沉思冥想之中。 蓦地,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刘总打来的,请叶暮秋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叶暮秋一走进刘总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就立即被刘总热情的声音包围了:“叶主任!来来来,请坐!此次上海、海南之行辛苦啦!你发给我邮箱里的考察报告已经看过了,很有新意!我已经转给董事长了。” 一番寒暄过后,叶暮秋在刘总大班台前的客椅上坐了下来。 “叶主任,我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向你介绍一个人。”刘总微笑着说道。 “谁呀?”叶暮秋平静地笑问道。 “你的邻居,新到任的投资开发部齐经理。过来吧,齐经理!和叶主任认识一下。”刘总突然提高了声音,抬头向着门口挥了挥手。 叶暮秋顺着刘总的视线转过身去,竟看到齐威站在门口,脸上是一抹淡定的笑意,眼睛里充满了兴奋而自信的神情,身上居然穿了一套中灰色的隐条西装! 啊!叶暮秋惊呆了!顷刻,一丝暖暖的笑意从她眼底倾泻了出来,慢慢的溢满了她的脸庞,溢满了她的全身,溢满了整个房间!(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