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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寒彻心骨的元旦
报到那天正值新年元旦,天气却一改近年来的暖冬温情,一下子跌回到许多年前的北京隆冬,风雪交加,天寒地冻。 叶暮秋推开如家商厦的玻璃大门,顺着满目爆土扬场、正在装修中的大堂,一直向左行至一扇玻璃门前拉开进去,穿过空旷寂静的业务洽谈大厅,折进了一间黑匣子般的房间--商厦办公室。 这是一个套间。 外间是办公室,方头方脑的不足10平米,四面没有一个窗户,却在东、北、西三面墙上分别开了三个门,屋子中央,肩挨着肩、背靠着背的挤了三张办公桌,桌子上方,半空里悬了一条幽蓝细长的荧光灯。因为是临时打的隔断用于办公,尚未安空调,也没通暖气,室温和外面几乎一样的寒冷。 里间是商厦副总裁办公室,切刀一般的狭长,整条刀背即是商厦北墙,越发显得幽深、森然而寒气逼人了。 叶暮秋只肯解下柔软温暖的蓝狐披肩,却又紧了紧深棕色、长及小腿的仿毛皮大衣,默然拉开桌边一张硬板折叠座椅坐了下来,一时间百感交集! 才满40岁,就赶上公司精简、机构重组、管理人员竞聘上岗,已经做了15年办公室主任的叶暮秋,也依然要和二十啷当岁的小青年们一起考试、答辩、应聘上岗。 一年多前,集团总部在管理层首先试行招聘,当时身居集团下属公司且一向处事低调的叶暮秋报名应聘,曾令许多人瞠目。尽管叶暮秋文辞感人,答辩出色,最后也只接到了一纸“感谢参与”的回函,新聘的集团总裁办主任依然还是原来的那位。 星星虽然还是那个星星,月亮却不再是那个月亮了,叶暮秋就此伤了元气。 如今她所在的公司开始按照集团的模式实行竞聘上岗,叶暮秋的心已经凉了。她既不想和同事撕破那已经营多年的一团和气,也不习惯职场上的这种刺刀见红,更因了一直以来她就从未有过养家糊口的负担,于是剑走偏风,竟横跨出了惊人一步:自愿辞职内退,颇有几分潇洒的与已经相守20年的公司挥了挥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闲云野鹤的日子却不长,旋即便被曾经的一位老领导倾情举荐到了京城家居业中小有名气的如家集团,领命来到了正在筹建当中的如家商厦筹备处,依旧还干老本行--办公室主任。 只是上班第一天的新鲜劲儿,却不期然的被这铺天盖地的寒冷冻成了一个大冰砣,从心里一直凉到了脚后跟。 黑匣子办公室中间的三张写字桌,一水的都是冷凄凄的暗灰色,聚酯板的骨架单薄而生硬,就像是小孩子随意搭起的积木。 叶暮秋的办公桌靠南侧,桌子上横了一支笔和一个本。 那是一只圆珠笔,怯怯的翠绿色,细杆,无帽,工艺粗糙,握在手里粗拉拉、轻飘飘的,写出的字迹也是犹豫不决,忽深、忽浅、时断、时续的。 好在叶暮秋一直习惯了只用自己的笔。 叶暮秋在原单位,前5年打字室、后15年总裁办,她一向只管码字,放下了打字机,就须臾离不开笔了。有一段最爱用英雄牌钢笔,蓝黑墨水,粗粗的笔尖,下水极其痛快,写出字来很是有模有样的,别人看了叹为观止,自己看了也觉得惬意。终于有一天感觉灌墨水到底麻烦,便去了文具店精挑细选,买回来一大堆外观典雅、字迹粗深的签字笔和圆珠笔,从此不离不弃。 再看那笔记本,纸质的封皮,一片斑驳的浅蓝色,翻开了看,里面还算洁净,天地却狭迫,好像上边一刀切去了额头,下边再一刀削掉了下巴,蚯蚓一样的褐色细线从左到右一气呵成,就像是小学校低年级新生的作业本。 暮秋毫不迟疑地抄起那粗陋的圆珠笔和幼稚的笔记本,雪藏到了右手最下面抽屉的紧里侧。再打开自己的提包,摸出了一个带袖珍计算器的16开仿皮面笔记簿和一支银色派克笔。 尽管是有备而来,但一整天了,这一点儿精致却丝毫没有派上用场。 这一天,办公室里只有叶暮秋一个人值守,其余人--主任齐威、保安主管陈勇及手下的二十几名保安员,还有司机班的十来位师傅,都到附近的奥特莱斯帮忙去了。 这奥特莱斯是集团在新年伊始刚刚开市的一家品牌专卖店。开业总是要酬宾打折,人群便蜂拥而至势不可挡。为了保证平安开业皆大欢喜,集团临时抽调人员组成了一支别动队,帮助奥特莱斯清场扫除、维持秩序、理货码货、发广告、送礼品,总之都是一些冲锋陷阵的事情。 于是如家商厦筹备处就只留下了两个人:新来的叶暮秋和一名前台服务员,负责看家、接听电话。 一天下来电话倒是接了几十个,电话里虽然是天南地北的口音,却异口同声的要找齐主任!叶暮秋便隐隐地觉得那齐主任定是非常的能干、可靠。 当她解释说齐主任临时到奥特莱斯帮忙去了,电话里就都变得十万分的焦虑,甚至有些一筹莫展!于是叶暮秋更加想象着那齐主任一定有着沉稳干练的模样,胸有成竹的声音,运筹帷幄的经验,众望所归的定力。 到了后来,叶暮秋甚至也焦虑了起来,盼望着能早些见到那位令许多人如此挂牵的齐主任。 第二天早上一走进办公室,叶暮秋就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齐威,她却立时感到若有所失:这齐主任似乎也太年轻了一点儿吧! 齐威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偏分头,有点自然卷发,一张脸白净方正,浓眉,黑眼,高鼻,小嘴,圆圆的腮,衬着一股子年轻气盛,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上身被一件半旧的灰绿色晴纶棉夹克随便地裹着,下身一条深蓝色的裤子有些皱皱巴巴,脚上一双蒙了灰尘的黑色皮靴,鞋底厚重而敦实,不由人想到了三个字:踢死牛。 噢!这位齐主任还真是不修边幅、不拘小节呢。只是好像比想象中的模样少了一付眼镜。 这第一印象不好不坏,距离叶暮秋的期望值不远也不近,遗憾却是清晰的。 齐威和叶暮秋见面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一同去见副总裁。 副总裁坐在他俩对面的大班台前,兀自斟酌着嘴里的字眼:“齐威呢,来咱们如家已经快一年半了,叶暮秋到如家之前也做过十几年的办公室主任,那就都称呼主任吧!” 叶暮秋一直不太看重名分,退下来后就更加的低调,便顺过话头主动转向了齐威:“不用客气,你就叫我暮秋姐吧。” “我看,还是称呼叶主任吧!”副总裁的微笑十分坦诚。 也罢!叶暮秋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总不好回绝人家领导的面子吧? “哎!就叫你叶主任嘛!本来就是老主任了么!”齐威咧咧嘴,笑着对她说了头一句话,一口地道的东北腔,语气很冲,底气十足。 叶暮秋朝这位年轻的搭档点了点头,没做声,心里却不住的打鼓: 东北汉子!?且不说这脾气和秉性臧否不知,城府和教养也深浅不明呵!今后还是应该多加一些小心才是。想着,想着,额头上两撇细细的弯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再一想,自己大了他十几岁呢,也算得上是老大姐了,况且自己向来与世无争,这一次本就是友情出演,还有着15年的经验,就一心一意给他这个大男孩当个助手吧。他主外,我主内,他台前,我幕后,何必庸人自扰呢?想到这儿,便又松开了眉心。 齐威笑起来的表情经常会使人产生错觉,以为那笑里头并没有过多的意味,其实不然。 打从看到叶暮秋的第一眼起,齐威的心里就猛地一沉: 咋这么老呢?都快赶上俺老大嫂了!往后说话可得加小心喽!可不能太冲、太愣、太噎人,这大嫂子多少也算得上是个小长辈呐! 再看叶暮秋那件一直就不下身的仿毛大衣:这女人上了点儿年纪就是不禁冻!咱一身秋衣,加一件晴纶袄也就过冬了,她在屋子里还捂得这么严实,哪有个上班的样儿?娇气还带着矫情! 再瞧叶暮秋肩上取下来的“蓝狐”:脖子上整这么个玩意儿,就不怕动物保护协会给曝光?也忒奢侈了罢!? 半晌了,齐威依然保持着微笑,一边听副总裁满脸慈祥地向叶暮秋介绍情况,一边心里盘算开了:两个主任,怎么分工?副总裁分管办公室,今后到底该主抓谁呀?是我还是她? 白天齐威还努力板着,下班后等叶暮秋随大家坐班车回家了,齐威忍不住拨通了集团组织部张姐的手机。 张姐和齐威是一年多前一起应聘如家的,年纪相仿,精明相当,上海籍人,机敏而干练,两个人一个在总部,一个在基层,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如家集团内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中层管理者的任免与工资标准,均由集团总裁一个人敲定,员工之间是不准相互探听的。 平日里,张姐绝不敢乱讲,可今年春节前她就要辞职返沪完婚了,便忍不住轻轻抛出了两句:“齐主任,听说那叶暮秋是集团党委书记推荐来的,来历、资历都不简单。虽说你们同是主任,她的工资可快翻了一番呢!” 齐威听了不免怨愤、失落,半宿没合眼。第二天上班再见到叶暮秋,心里除了不屑,还多了一层防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