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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不寒而栗的意外
齐威文笔好,尤喜诗文,虽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却从早到晚难得坐定,总是在保安部、司机班、员工食堂、总务库房、财务室之间穿梭往来,理不顺、择不清的鸡毛蒜皮都需要他打理。 譬如:公务车调度维保油耗记账,司机班排班值更安全学习,筹备处百余人午餐从采购肉蔬蛋禽主食辅料一直到择菜帮厨分餐打饭,几十名保安在大厦内巡逻检查维持治安,各楼层十几个装修队现场施工协调沟通,乃至商厦与属地辖区各部门单位的互通往来共建文明,五行八作千头万绪,全都少不了齐威从中穿针引线、梳理斡旋。 整日手忙脚乱、陀螺般高速旋转的齐威,常常会发出一种建功立业、舍我其谁的感慨,而感慨之余也不免捶胸顿足:一天里为什么仅仅只有24个小时呐! 叶暮秋来了,按理说齐威至少可以撂下三付担子:一是商厦各部门之间的协调,二是文字等各类档案的管理,三是办公室内勤杂务的安排。 一想到从今往后可以“投笔从戎”埋头实务了,齐威痛快地把办公室唯一的一台电脑,从自己的桌上移到了叶暮秋的桌上。 然而对齐威来说,明里虽是松了口气,暗里却是绷紧了一根弦,平白的添了几许烦恼,张姐的话,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自尊和内心的平衡。 凭什么同工不同酬?凭什么有偏有向? 一个人如果对搭档感到别扭,那搭档就成了多余的,不仅分担不了什么,甚至成了一种负担。 叶暮秋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齐威的负担,倒是费了一番周折,来努力提高身体的耐寒力。 她从家中箱子底下翻出了毛裤、毛护膝、毛袜子,一古脑儿的箍上,再罩上一条晴纶棉裤,踏上高腰厚底的毡子里皮靴,这下子脚心不再冒寒气了。又贴胸穿上一件双股纯毛线编织的背心,套上厚实的粗线毛衣,裹上蓬松棉里子的中式紧身暗红织锦缎棉袄,双手再戴上黑色双层绒羊毛手套,终于在报到后的第四天上,叶暮秋脱下了那件一直“长在身上”的仿毛大衣,有了一点点上班族的模样,可一天下来依然是手脚冰凉。 熟悉的工作在一天天顺理成章的铺开,可寒冷依然令人倍受煎熬。 这一天终于捱到了下班,叶暮秋仿佛解冻一般的兴冲冲穿好大衣,捏着考勤卡在打卡机上潇洒的一刷,夹起提包一头扎向了门外的班车。 猛不丁,里间传来了副总裁敞亮而铿锵的一嗓子,把她和业已蜂拥到门口的人群差点儿绊个跟头: “大家都晚走5分钟!所有的班车原地待命!办公室立即开个短会,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叶暮秋霎时蔫头耷脑,憋下一股子幽怨,怏怏的和新来的女秘书卢春霞一前一后地跟在了齐威和陈勇身后,走进了业务大厅。 当她们与司机、保安员围着一张小圆桌坐定后,大家开始面面相觑,人人都是一头雾水:什么要紧的事,非要等到下班后才宣布? 齐威的开场白极其简短,紧接着副总裁满脸肃穆的开了口,一股不祥之兆使缩在大衣里的叶暮秋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原来司机老杨与会计小张当天上午去奥特莱斯办事,返回的路上,正在自费考驾照的小张姑娘一时兴起把上了方向盘,老杨却退居到身后的乘客席上指指点点,寸就寸在这一幕“师徒学车”,恰巧被司机张和平撞上了。 老杨是陕西人,在西藏当过兵,仗着年纪大,来如家的年头也长,平日总喜欢咋咋呼呼,见谁都敢吆五喝六的,嘴巴又刻薄,结了不少冤家,首当其冲的就是心高气傲的张和平。 张和平打从跨进司机班的那天起,就开始暗自等待时机收拾这颐指气使的老家伙,这下可抓了个现行,扭头就捅到了齐威那儿,还不依不饶,撺掇齐威立刻上报。 齐威觉着对司机就应该严加管束,否则自己拿不住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同时也考虑着应该借此机会培育个把党羽,树立一下自己的威望,结果不消半支烟工夫,副总裁就做出了决定:此类情况乃属于严重违纪事件,当事人一律辞退,以儆效尤! 听到这儿,坐在人堆儿里的老杨刹那间变了颜色,盯住齐威狠狠地瞧了又瞧,平日那满口的伶牙俐齿全掉了,半晌才冷冷哼了一声,扔出硬梆梆的一句:“今晚东南线班车该我当班,咱就善始善终吧!” 叶暮秋止住了身上的冷战,却拂不掉心里的寒,抬眼去找齐威:为什么事先没个招呼?再讲效率也得分是什么事啊?砸人家的饭碗,好歹也得留个退身步呀! 齐威板着一张小方脸,迎着四面八方刀一样的目光,一副破釜沉舟、大义凛然的悲壮。 叶暮秋有点儿恼了:年纪轻轻的,下手怎么会这么狠呢?结果耳朵边上副总裁的义正词严竟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转念她又掂量,也许是自己太感情用事了?出来打工做事,到底也该循规蹈矩的才好,无事则已,倘若真的出了事儿,后果也的确不堪设想呢。 由此叶暮秋悟到了公平、公正这两个词,说起来轻松,分量却是很重。 就在叶暮秋发怔之际,又出了一档子意外。 业务大厅另一侧正在等着散会回家的人群里突然蹿出几个人,疯了似的冲出业务大厅,嘈杂中有人喊:“出事啦!地下一层着火啦!” 坐着开会的人“刷”地一下都直起了身,副总裁的会议小结还没来得及划上句号,叶暮秋已扔了包,奔出业务洽谈厅,箭一般的冲进首层大堂。 几天来她除了去过洗手间,还不曾去过别的地方,一时愣在原地有点儿转向,她忙刹住脚,四下张望,见有人冲向两边的步行梯,便紧跟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地下一层。 这是一大片幽暗空旷的场地。 顺着人声,叶暮秋发现左侧往里不远处闪烁着淡黄色的光,还吐着一股股浓烟,四下里许多黑人影正涌向那里。叶暮秋紧跟两步,终于看见了着火点--一堆拆开的废纸箱子。 火势不算大,但起火点有三、四处,烟也呛人。 暗光里有人跳着脚踩灭火苗,有人用力扯出冒着火星儿的纸板,有人举着扫帚拼命扑打!……叶暮秋空着两手,便趋身上前伸手将一个吐着火星儿的纸箱子拽开,使劲儿用脚踏踩火星。 突然齐威从她身边冒出来,一把推开她:“叶主任!你闪开!快到后边去!这有我们呢!”说着跨步上前吭哧几下就踩灭了火星儿,又转身奔到头里去了! 叶暮秋的眼睛躲着烟雾,使劲儿追踪着齐威,却听到了副总裁高亢的嗓音:“齐威!齐威!快带几个保安打开厨房把消防水带接通!这些纸箱子要全部用水浇一遍,防止死灰复燃!” 叶暮秋又去寻副总裁,却一眼看见老杨正站在右前方弯下身子清理地上的纸箱子,紧挨着老杨的是张和平,也正铆足了劲儿抡起一个大拖把帮助老杨扑打纸箱子上的火苗! 叶暮秋心头一热,不知怎的竟放声喊了起来:“同志们!大家可都要注意安全啊!” 前前后后也就十分钟工夫,火势被完全控制住了。 当叶暮秋返回地面走进首层大堂时,业务部几位平日里只是面熟的姑娘立即聚拢过来,帮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还拧了一把热毛巾递过来。 副总裁、齐威等人也陆续上来了。 副总裁、齐威一前一后径直来到叶暮秋面前,一边上下仔细打量她,一边小声问:“怎么样,还好吧?” 叶暮秋这才看清副总裁一向梳理得油光可鉴的分头和笔挺的深色西装蒙上了一层白雾似的灰烬,看上去怪怪的,像是抽象派油画里的人物走出了画框,很不真实。 叶暮秋笑笑,温和地推开身边的姑娘,示意她们去帮助副总裁。 姑娘们一拥而上。 副总裁却一手拍打身上的灰烬,一手分开众人,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齐威高声招呼着几位司机赶快发动班车,分头送大家回家,接着又返回办公室,拨通了辖区治安部门的值班电话通报情况。 转眼的功夫,东南四环、西南四环、西三环共三条线路的四趟班车同时启动了。叶暮秋坐上了东南线,司机是老杨。 叶暮秋蜷在车厢最后一排的紧里边,想到明天就见不到老杨,看不见他大门大嗓地和人调笑打趣,听不了老杨最爱听的那盘“老鼠爱大米”了,刚才灭火时身上升腾起来的那股热乎气慢慢冷却下去了。 第二天上班,叶暮秋听到副总裁在里间小声地叮嘱齐威怎样修改灭火情况报告,怎样呈报集团总裁和属地消防管理部门,怎样表彰灭火人员的事情,不禁想到:也不知道表彰的人员里有没有老杨? 几天后集团发了通报,表彰名单里有办公室保安部全体人员、司机班的司机和业务部的几个小伙子,单单没有老杨。 被表彰的三十多人中只有叶暮秋一个女的。 后来又给参加灭火的人员颁发了奖金,也没有老杨的份儿。 老杨从此便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 小张姑娘因为属于集团财务部统管人员,人事变更程序运作了两天,第三天也被辞退了。 此后,大家都忙于各自的工作,对老杨、小张很快就淡忘了。 叶暮秋每天照常按部就班的上下班。 齐威每天照常忙得昏天黑地。 日子在寒冷中继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