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bs上，江善呈给自己取名为“上善若水”，靠着一张英俊的脸孔和些许商业天分，在学校里经营一个半大不小的网上店铺，根据季节时令和学生需求出售物品。到了夏季，他便卖起了电扇。赚钱是其次——他不缺钱，最主要是打发课余时间。

　　干燥的空气里，歌讯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一件无袖V领T恤勾勒出她美好的身形。她拖沓着一双浅紫的“人”字拖，露出小颗珠贝般玲珑的脚趾，走过传达室的公告牌，走过女生宿舍楼外围的白漆栅栏，俏生生的立在善呈面前。

　　后来的善呈看着这个栀子花般清香馥郁的女子在他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渐无声，渐至完全走出他的生命，他会若有所失的想起初见那晚的歌讯，一脸皎洁明净的歌讯，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这个女子将心搁置旁人无法走进的领域，并且在这个领域里心甘情愿越陷越深，就像溺水者不需要援助的力量，却在下滑里甘之如饴。

　　他没能穿透她的伪饰，看到她的血液里，有一种特质与生俱来，有一种情愫在劫难逃。

　　一弯阙月悬于宿舍楼灰蓝的屋顶，明明灭灭的光映在玻璃窗上，这个活色生香的校园，爱情可以滋生于任何一个庸常角落。图书馆，食堂，操场，亦或这幢人来人往的楼前。

　　他说：你们要的电扇。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调换。

　　她说：好的。然后抱起电扇，甩了下头发又道：但愿没问题。估计你也不希望买主的电话整天骚扰你。

　　没事。到现在还没人找过我呢！我倒希望有人找。他调侃了一句，接着问她要不要发票。

　　她“扑哧”一声笑了，摇了摇头。一旁的舍友蹲在地上，拆开纸盒检查完毕，唤了一声“歌讯”，示意她回去。

　　你是不是姓梁？善呈在她的身后问了一句，同时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作了一个阻拦的动作。她一边惊奇的应着，一边回头，看到这个不免突兀的手势，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他们在一起之后，歌讯时常回忆起这个手势。她想，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又也许是预示了他在这场爱情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始终怕留不住她。可她注定要做一个负心人。

　　两人的初吻发生在露天电影的台阶上。S大校园内地势不甚平坦，许多建筑便根据地形环境而造。露天电影建在一处山坳里，背靠着的山上是一片茫茫的草，看的人依着周围的石阶坐。电影多半在晚间放映，风拂草而过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配合着声色效果，播动了一位位观者心的五弦琴。

　　善呈和歌讯来得晚，便坐在了最高处。身侧疏影横斜，周遭发香浮动。一片黑压压的头顶，生涩的恋情在或许无心插柳或许有心栽花的布局中进展。相较室内影院而言过于宽大的屏幕上，那日放映的是关锦鹏的老戏《胭脂扣》。已做了鬼魅的梅艳芳重回人间想要寻回前世的张国荣许下的诺言。她回忆起他们的往昔，他为她离家出走，她为他放弃众客，一日日绮丽而绝望。亲吻，抚摸，都是命定的荼毒，万劫不复。

　　善呈吻着歌讯的耳垂，他的手僵硬的停留于她的肩头，吻从耳后滑至嘴唇，只是燕翅掠水般的一个吻，倏忽逗留，即刻离去。他的吻不带任何情欲，更像是一种仪式，好似这个女子被他的吻封缄，这段爱情就可以光鲜如初意犹未尽的存活于他的记忆，她的记忆。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对你的爱，善呈说。他看着前方的屏幕，心似雪霁初晴，眼里无限暖阳，梅艳芳解下那枚景泰蓝胭脂扣还给他——他当年送给她最好的礼物，平静的说，谢谢你还记得。自古负心多为男子，一如此幕。然，善呈是极为认真的。如果歌讯让他赌咒发誓，他亦会立马伸出五指。

　　可是歌讯没有。在他们两年多的恋爱里，她给了他足够的自由。诸如“你爱我吗”“你会爱我到什么时候”这类那些恋爱中的女子常会问到使人心烦的问题，她一次也没有问过。至于他手机里的电话簿和通话记录，她是更不会去翻找的了。她对他是那样放心，放心到他觉得她是不在乎他的。

　　江善呈并不是没有过长长短短的恋情。这张脸至为引人注目，甚至于部分女老师都对他偏爱有加。高中时过圣诞节，下了晚自习去车库取车，远远的便望见车前筐里一叠厚厚的贺卡，写满了或直接或委婉的致辞，都是桃蕊般新鲜粉艳的心思，落得他措手不及；分科转进新班级不过几日，前后桌略为熟识的女生便递过折叠得工整精致的书信，唇齿含笑：我同学的同学托我转交给你的，好好看啊，据说那女生眼光相当高。

　　于是拆开了，阅读了，带着猎奇的心理接受了。一个高挑冰冷的女子，对他笑的时候眼里有些许霸道，对他哭的时候竟是无节制的歇斯底里。起初相处得很有些风生水起，结伴而行，逃课逛街，老师碍于双方成绩优异极少干涉。不过三四月，他就腻了，腻了那个女子温柔自私的掌控，腻了那个女子束缚他呼吸的爱。纵然付出者穿肠蚀骨，可他连吻都吝于奉献。

　　后来又有过一段一年零两个月的恋情。与之相恋的女生玲珑可人，腰肢盈盈一握，有一副白玉般的脖颈，走路时喜欢吊着他的胳膊，巧笑倩兮。两人属于自然结合的那种，无谁追谁。同舟共济的过了高三一年，成绩无点滴下滑，稳居前十，成了传奇的恋爱范本。分数出来，善呈往南，女生向北，劳燕分飞。隔着电话线寥寥的将恋爱续貂了数月，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便散了。分手之后并未假惺惺做起朋友，善呈没删号码，却也没联系。

　　大一寒假的同学聚会里，他才听说那女生早已恋上与她同系的一位老乡。友人面前，他面上讪讪的，心里其实无甚感觉，想着自己，分手之前不也暗自恋上了歌讯么？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算是应了红楼里的那句词，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携手终老的天赐良缘，可遇而不可求。

　　而梁歌讯，他明细的知道自己是想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的。总会有那么一个人，遇见的时候好像有雷声在头顶轰鸣而过。就是了，就是面前的这个人，是我们在等着过一生的人。以前的恋情，都不作数的吧！

　　可是大多数的爱情都是翘翘板，同等付出的那样少。善呈始终觉得，虽然他追到歌讯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她却一直不咸不淡的，分手也许就在明天，又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到来。而众人面前他们怎么看都是恩爱的，所以他也只好祈祷这样的恩爱天长地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