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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凉
周妈妈告诉青海,小麦在上海那边一切都好,吃的好,玩的好,成绩也很好。并且请他以及所有关心小麦的同学、朋友不必担心,小麦下次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会让小麦抽空打电话能知他们,大家好好聚一聚。 临走的时候,周妈妈拉着青海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青海啊,你对我们家小麦如何,伯母心里跟明镜似的最清楚不过,只不过万事不能强求,我真心祝愿你能够早日过上想过的生活,然后,然后忘了我们家小麦吧!” 青海的心头像被泼了一瓢凉水,冷冰冰的,浑身不自在。下楼的途中,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沉甸甸、虚飘飘的,在一个楼梯口还趔趄了一下,俯身滚向下一个楼梯口,栽得是东倒西歪,腰酸背痛。 出了镇委家属区,青海强打起精神,驱车来到了一帆风顺大酒楼。此时蚂蚱已提前到来,看见青海,一把抱起,说:“兄弟,哥哥想死你了!”两人相互摇晃着对方的肩膀,青海说:“又是一年啊。”蚂蚱说:“又是一年!” 订好了包间,两个热切地攀谈起来,其它同学也是波浪似地先后一一赶来。钟表上时针停留在“10”的时候,包间里已经笑语喧天、沸腾一片了。大家纷纷倾吐着一年以来的喜怒哀乐、鸡毛蒜皮,不等酒菜上席,喜庆的气氛早就弥漫开来、处处流动了。当有人问及青海为何额头上青紫一块的时候,青海打趣说,刚才是太激动了,走过门口的时候不留神让墙壁吻了一下,哈哈,哈哈。 酒桌上,蚂蚱俨然主人地冲众人说道: “今日大家能够完好无损精精神神地聚在一块,的确不容易,一年了,同学们,咱们又长了一岁啊!” 仰了脖子,一口把酒饮尽。 青海说:“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众人异口同声说:“不醉不归!” 青海问蚂蚱:“一年来你走忙活啥去啦,神龙见首不见尾地!” “瞎蹦腾呗!”蚂蚱说,“年初的时候跑去了广州的一家电子厂,干了不到两个月,因为和当地的一名职工闹别扭,就打了一架,结果被厂方开除了。开除就开除罢,我自己又找了家制鞋厂,做了三个月,本打算挣足了钱再回家的,不曾想我女朋友跟我吹了,跟别人睡了,我是一怒之下,揍了那男人一顿,打折了他一条胳膊,然后我觉得可能会出事,一个人在那儿没有一丝人身安全保障,就连夜坐火车跑了回来。回来之后,再东城的‘地中海’大酒店当起了服务生,一直做到现在。这个你都知道的了。” “冒昧问一句,现在你每月可以拿到多少工资?”青海说。 “我已经做到了领班,每月是八百。”蚂蚱说,“你刚去的话,工资肯定要低一些,我跟你说过了,每月五百。” 青海无不忧虑地说:“我从未干过这个,你以后得多指教点拨啊!” “这没得说!”蚂蚱说,“咱俩是好兄弟,放一百个心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喝的!” 接着他们轮番敬酒,给在座的列位老同学。酒至三巡,大家都有些晕晕乎乎,而所谓的酒后吐真言,马上便要闪亮登场了。青海埋怨自己真是酒量奇差,不几杯下肚,身体开始摇晃起来,青海想,青岛啤酒厂的人就是厉害,几种物质一搀和,竟可以产生一种如此引人入胜又欲罢不能的新东西来。 “青海,”蚂蚱唠叨了开来,“不瞒你说,这几年我过得也不容易,那都叫个什么日子啊,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啊!你别看我现在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其实我告诉你,我这些全都是他妈的伪装的呀!从前我在厂子上当搬运工,一百多公斤的编织袋,里面塞得全是结结实实的桃子和梨,我从车上往仓库里搬,搬完一车还有一车,饿得紧了,就胡乱泡上两袋方便面,吃完继续搬,这样一天下来我是能够挣到四十块钱工资,可是当我拿到钱想起身走掉的时候,我的后背已经给压得直不起来了。” 青海甩甩头,说:“我能理解你的苦楚和悲愤,流汗和受累我也有过,然而出门在外,尤其是对于打工者而言,确实是一把辛酸一把泪!” “不仅如此,”蚂蚱一喝酒就话多,“有回我所在的车间的一个拉长声称自己的钱包丢了,说里面装有三千块钱的,那拉长是四川人,仗着自己和厂长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牛尾巴就翘上天了,平日里对大家颐指气使惯了,所以这次他丢了钱包,就更加气焰嚣张得不行。他命令我们原地不动,他要一人人地挨个检查,我感到人格受到了污辱,便坚决了不同意。结果他跑到厂长那儿打了我的小报告,厂长把我叫去训斥了一通,我不服气,跟他理论,没想到厂长骂道,妈的跟我谈人格?你们这帮外来打工仔何来人格可言?!并且喊来保安强行搜查了我的全身,不过后来什么也没有搜着,我说,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厂长说,放屁,不想干的话赶紧卷铺盖走人,打工仔打工妹就如今就像狗屎一样遍地都是,谁稀罕啊!我听了那厮的话,心里特别不好受,回到宿舍一打听,哥几个全被搜查了,不止身上,被子里、衣柜里、皮箱里,整个寝室狼籍一片,问,他们搜到钱包了没?回答说,没。我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朝大伙说,资本家压根儿就没有把我们当人看呐,谁有种敢陪我一起揍拉长那小子一顿去?大家刚才还叽叽歪歪满腹牢骚呢,一听我的话,竟全都噤若寒蝉了。妈的居然没有一个愿意的!这把我给气的啊——” “哈哈——”青海抿了口酒,“也须怪他们不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并不十分熟悉的室友、同事呢?不是他们胆小怕事儿,而是他们实在舍不得那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啊!” 蚂蚱接着说: “出外打工这么多年,我算是弄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会心疼你,你只有心疼你自己!别奢望老板会有同情心,这帮混蛋,全他妈的是铁石心肠!发放工资的时候,他一个子儿也不会多给你,而且极尽吹毛求疵之能事,最善长鸡蛋里头挑骨头,旷工罚款、早退罚款、迟到罚款,事假病假还要罚款,这还不算,饭食简陋得不像话,价钱却高得吓死人,可以说,他们从来就没有拿我们打工族当人看的!” “不尽然吧?”青海半开玩笑半认真,“不是也有很多在外面打工的人返乡之时腰缠万贯神气十足的吗?他们都有扬言说,外面到处是黄金,只要你肯弯腰,就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还有人说,一个捡垃圾的到了深圳也能一夜暴富,金钱美女随心所欲,难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胡说八道的吗?” 蚂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说:“不排除那些暴然成功之人,但是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陈毅元帅的那句老话,创业艰难百战多啊!” “难不成像我们这样的没能够考上大学的农村青年当真是没有好的出路了吗?当真是注定只能被捆绑在黄土地上了吗?”青海神情激愤地反问道。 “这也许就是命运吧!”蚂蚱暗下脸来,“作为一个农民子弟,土地就是你的衣食父母,把地种好就是你的基本责任,你还要怎么样,当大官、发大财啊?大家不妨都撒泡尿照照自己,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够格吗?” 青海叹息说:“看样子小时候的那些个宏图远志是没法儿实现了!” 蚂蚱笑道:“也不用这么悲观嘛!你的理想虽不容易实现,然而我的理想到底是将要成真了!” “怎么讲?”青海说。 “你想做个发明家,发明出一种可以亩产万斤的杂交小麦,并且发誓要赶超袁隆平100倍,让全世界的贫困农民都种植上,都能够发家致富,都过上小康生活——不是我打击你,你的这个计划恐怕穷尽一生也很难完成!”蚂蚱来了精神,“我就截然不同了,我的理想是有一所气派的房子,娶一个美丽的妻子,干一份体面的工作,过一种舒心的日子。房子去年已经盖好了;妻子虽然尚没娶,不过也快了;工作早开始做了,薪水不少,还算体面。这种日子是我用智慧和汗水换来的,我自然会觉得实在和舒心。” 青海觉得无话可说。也许蚂昨所追求的那种生活也是他所需追求的,也许他应当以蚂昨伙蓝本为自己绘制一副未来生活规划图来,也许他的理想并不是培育出亩产万斤的优良麦种以实现全民富裕而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儿一起平静地生老病死、地老天荒——也许并没有也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