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军走了后，我喝了两碗醒酒汤，身上的燥热逐渐消退。

　　其他年轻人估计都有些喝高了，纷纷跑到其它房间倒头便睡。

　　当我正一口一口地喂马秀喝醒酒汤的时候，马雯却偏偏倒倒地走了进来，圆睁着眼，说：“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别人的……家里，不要……乱来！”

　　我赶紧站了起来，说：“马雯，男有男群，女有女伴，你们相互照顾吧。”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我便跑回自己两里外的学校宿舍睡觉去了。

　　文家发亲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我早上六点就赶到了文家，点齐人马，在乔保的指挥下，我们接亲的小伙子们在送亲的男人们的帮助下，开始搬嫁妆。文家是村里的首富，为了这个智障女儿的出嫁，准备得很充分，我带来的人加上那些送亲的，还差点拿不下。

　　马雯和马秀也恢复了各自的美丽，微笑着站在我的身边，仿佛已经忘记了昨天的一切，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

　　按当地彝族规矩举行了发亲仪式后，一个马夫牵出一匹打扮一新的小白马，送亲的两个女孩和马雯马秀将文英扶上了马背。

　　文英依旧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嫁喽，嫁喽，嫁人喽！”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各具含义的笑容，主持仪式的人吩咐了一声，我们便出发了，媒人和马夫走在最前面，四个女孩走在马的两边，我和文军押后。

　　到了聋哥家，就完全按当地汉族的规矩进亲，但文英却没有按规矩在洞房里乖乖地坐着，而是嘻嘻哈哈，东跑西窜，一边说：“嫁喽，嫁喽，嫁人喽！”一边给孩子们分糖，给男人们发香烟，大家也都跟着她傻笑。

　　聋哥家虽然贫穷，但人缘很好，前来吃喜酒的人很多。

　　聋哥也打扮一新，很有几分新郎官的样子，笑迎八方宾客。

　　我的任务是带着马雯和马秀招呼好送亲的客人。

　　傍晚时分，在送送亲客上路的时候，文军说：“我们真的很投缘，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一声，我一定要来吃你的喜酒！”

　　我看了马秀一眼，说：“谢谢，到时候请你当正客。”

　　文军用彝语向马秀说了句什么，马秀的脸随即比喝了酒还要红。

　　我却接着说：“只可惜，还不知道我丈母娘怀孕了没有。”

　　文军“哈哈”大笑，马秀低下了头，马雯却一脸地兴奋。

　　送走了送亲客，我光荣地完成了任务，给聋哥打了声招呼，便回学校宿舍了。

　　天渐渐黑了，我正在煤油灯下写教案，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这里晚上是很少有人来玩的，因为村民们都不愿来打扰我备课和批改学生作业。

　　我感到有些意外，便说：“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马雯。

　　我说：“怎么是你？你朋友呢？”

　　马雯说：“不欢迎吗？怎么第一句话就问她？是不是……”

　　我打断她的话说：“不要想歪了，我本来就不认识她的。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玩？”

　　马雯笑笑，说：“你看你，有客人来都不会招呼坐。哦，我不坐的，也不耽误你的时间，只是想问你，你喜欢她吗？”

　　我说：“你乱说什么？我们才认识，就喜不喜欢的，不怕太草率了？”

　　马雯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就看不起你。”

　　我有些莫名其妙，问：“为什么？”

　　马雯说：“因为她是彝族。”

　　我怔在那里不说话，马雯又问：“你看我们两个谁漂亮？”

　　我说：“都漂亮。”

　　马雯说：“我们两个在我们公司，是出了名的姐妹花，她是班长，我是拉长，她的职务比我高一级。但是，在这个方面，我一定要打败她。”

　　我问：“有把握吗？”

　　马雯说：“这次我很有把握，因为我是汉族，她是彝族。”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问：“你们是什么公司？”

　　马雯说：“深圳康威，怎么样？”言语间有一种自豪感。

　　我知道那是一个著名的大公司，眼前这位从这个小山村里走出去的小女孩，居然在里边当上了拉长，果然有点本事。

　　我不敢小看她了，问：“你们多久回去？”

　　马雯说：“后天我姐出嫁，我姐的事情过了就走。怎么？希望我不要走还是打算跟我走？”

　　我看了看桌上的教案本一眼，没有回答她。

　　马雯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你舍不得教师这个职务，真没出息。让你考虑三天，是走是留，三天后给我答复。”

　　说完，马雯便转身走了，没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如此古怪的丫头。

　　果然就在第三天晚上，她又光临了我在这个小学校里破旧不堪的宿舍，开门见山地问：“考虑好了没有？是走还是留？”

　　我问：“跟你走，有什么好？”

　　她说：“我打听过了，你教书一个月才两百多块钱，而我是九百多，是你的三倍以上。”

　　我说：“光这个？我不走。”

　　她压低了声音，说：“如果跟我走，我嫁给你。”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走。”

　　她又说：“我喜欢你，你走不走？”

　　我说：“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说喜欢我，我不相信。”

　　她又压低声音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从省城到这里来教书？老实交代，三十多年前因为写”小花牛祭文“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跑到我们村里来躲避了三年的那个少年跟你是什么关系？我爷爷说，你长得有点像他。”

　　我说：“你发什么神经？我到这里来教书是服从国家分配，什么”小花牛祭文“的，我真不懂。”

　　马雯有些失望，说：“就连那个在地区当科长的文军，都说你长得有点像他，又都姓一样。对不起，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高干子弟呢。嘿嘿，搞晕头了，对不起啊，一个师长，不，应该是副省长了吧——的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教书呢？我也不要你去了，好好的教你的书吧，如果真要追马秀，我可以帮忙。不过，”酒后失身，不要当真“，一个小学教员，她也不会真放在眼里。”

　　说完，马雯便转身走了，看着她美丽的身影消失在朦胧月光下，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马雯马秀动身去深圳的那天晚上，和我本来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老寒却来到了我的宿舍。

　　我感到非常意外。老寒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曾老师，那天我那样做，你不要介意。”

　　我连忙给他泡了杯茶，说：“说哪里话，你也没有指明是我偷了你的鸡腿呀。”

　　谁知一提到鸡腿，老寒就来气，说：“一定是那个懒汉偷的！他妈的……”

　　我笑了笑，说：“算了吧，两只鸡腿，谁吃都是吃，吃了又不多长只耳朵。”

　　老寒终于消了气，说：“我干女儿叫我来问你，你喜不喜欢她？”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寒居然还有个干女儿，于是问：“她是谁？”

　　老寒说：“乔保的闺女阿香呀。”

　　提到乔保的闺女，我连忙说：“哦，你是说在镇政府工作的那个阿香呀，是长得很清纯很漂亮，又有工作，但我们没有交往呀。”

　　老寒说：“她是喜欢你的。你看看，我们村里的女孩，就她文化最高，地区财校毕业，应该不错吧？现在镇里干部实行包村制，她要我来问你，如果你喜欢她，她就回本村蹲点。”

　　我有些为难了，说：“工作上的事情，让她自己慎重考虑吧，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老寒不会抽烟，喝了两杯茶后，就回去了，我继续批改学生作业。

　　日子在孤寂与平淡中一天天度过，阿香最终还是没有来本村蹲点，马雯马秀也同样没有回音，大概因为我的清高让我相继在她们心目中早已淡定出局。

　　在这个山村小学里，除了单纯得把我当成“圣人”的学生们，能够让我感动的，就是在月亮特别好的晚上，有人在村前的河边扯着嗓子唱：“呜呼，小花牛，自从加入合作社，瘦得皮子包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