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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他……他说啥呢?他到底是谁啊?”莲姨隐约知道自己的话可能闯了祸,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 “葛支书儿媳的弟弟!”答案这么简单,却足以让莲姨瞠目结舌了! 让莲姨打涂孝军的电话,他只说了一句“我找老黑去!”就挂掉了。接下来再打,他不接了。 “快打给老黑!”这些天涂孝军得知的真相太多了,他说他能接受,可我知道,那样的接受,得有相当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涂孝军一直想要生活得乐观,可是,生活本身并不因为他的乐观,变得让人乐观…… 这次莲姨还是用我的手机拨的号,可是老黑立即接了起来,他知道我在这边陪着莲姨,也许是想莲姨这边有什么事吧:“咋了?” “轴子找你去了,你最好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他。”我知道老黑在听着,虽然他再也不说一个字,“他已经知道了,你就是小诸葛。” 在我要莲姨挂断电话的时候,老黑已经先我一步挂掉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这冷冷的声音不是涂孝军的问话,而是莲姨在问我。 “……他们的姑姑,就是那个因为老黑服毒自杀的女人。我也是昨天听你说了以后,才把他们联系起来的……”我不知道再次提起涂孝丽的姑姑,会带给莲姨什么样的打击。 “原来,他和她们家一直有联系……我真傻……”莲姨喃喃地说着,自己摸回床上躺下,拉着被子盖好,再不和我说一句话。 中午时分,值班护士进来送药,叫了叫莲姨,她一声不吭。我走到床前,看到她其实醒着,睁着双眼,紧闭着双唇,很木然的样子。 护士把药放下走了,我劝莲姨把药吃了,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我理解她的心情,就像理解涂孝军的心情一样,很多事别人都知道,可是作为主要当事人,却一直蒙在鼓里,乍一发现后,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我一个人干坐着,担心着涂孝军,着急得不得了。 熬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问莲姨想吃点儿什么,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我再也忍不住了,护士又进来的时候,我让她帮忙盯一会儿,我说自己无论如何得出去一趟。 护士明显有些不悦,我只能告诉她我们还没有吃午饭,病号不能离开病房,只有我出去。 就这样,我简单交代了一下就离开了医院,我要找涂孝军去。 现在的我就是这样行动不便,出病房的时候是护士帮我开的门,坐出租车的时候是司机替我开的门,到小区之后,我让司机自己拉开包拿车费。到了老黑家,我不得不用脚去踢门。 开门的是老黑。他对我的到来没有一点儿惊奇,似乎早就知道了我会去。可是,他和莲姨一样,不和我说一句话。 涂孝军颓然地坐在沙发里,心力交瘁的样子。他一定从老黑那里又得知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吧。 老黑的老娘不在客厅,整个房子里没有一点儿动静,大概又睡着了。 涂孝军茫然地看着我走近,我挨着他坐下,想要把他的头抱在我的怀里,可是,我无法做到。 “我们走。”涂孝军慢慢地站起身来,也把我扶起来。 我们离开的时候,老黑什么也没说,站在客厅的窗前向外看着。他现在看到的,也许还有我空无一人的家吧。 “我还得赶紧回医院去,莲姨一个人在。你和我一块儿去吧?”莲姨那么对我,是因为她的心情不好,我不怪她的。 涂孝军没有说话,随我一起打车,再次回到了医院。路上在快餐店买了些东西,准备当午饭。依我们三个人现在的心情,没有一个人有食欲。 涂孝军敲了敲病房门,莲姨把门打开了,她看到我们两个一起出现,没有太多表情。 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没有等到我回来。床头的药不见了,可能莲姨已经吃过了吧。 “莲姨,你想吃点儿什么?有米饭和卤面。”午饭已经拖得太晚了。 “随便。”看着莲姨现在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一个词:看破红尘。 索然无味的一餐饭,三个人都吃得那么沉默。莲姨把饭端到床头柜上,背对着我们吃去了。我和涂孝军坐沙发上,他自己吃着,也喂着我。 这样喂饭的场面本来该是特别浪漫温情的事,可是在这特殊的环境里,在这特殊的气氛下,显得有些怪怪的。 莲姨和涂孝军,本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现在尴尬地相遇,那尴尬的理由全是因为老黑。 饭后莲姨又躺着去了,我和涂孝军来到病房门外说话。 “每个人都生活得不容易。”这是涂孝军告诉我的第一句话。老黑告诉他的事情,已经平息了他最初的愤怒。 老黑当年离家出走,曾悲愤地决定再也不回城关去,他痛恨那个地方。 他想要走得远远的,可他忘不了他的女人临死前的托付,照顾好无辜的两个孩子。 是的,他在心里,早就把涂孝丽的姑姑当成了他自己的女人。他认为,那个托付只是对他一个人说的,他不能辜负她。 于是,他最终流落到了离城关比较远,可又够得着的这个城市。 刚到这里落下脚,他就审时度势地自愿加入了当地一个最有势力的黑社会组织。老大见到他的第一面,问他的特长是什么,老黑回答说他可以为这个黑帮当军师。 军师,现在想来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字眼,可在那时的黑帮老大听来,这就是一个文化人嘴里说出来的不一样的东西。这代表这个组织以后就是个有层次的组织,他就是个拥有智囊师爷的老大了。 于是,老黑甚至可以不必刺青。不必以有人命案为先决条件就顺利加入了。 以后的老黑也确实没有让老大失望,他动员老大把势力范围分片划分,“承包”给下面的几个小头目,让他们定期按规定给自己上交保护费什么的。凡是出现摆不平的事,再由大头目亲自出面。 他建议老大重金奖赏特别卖命的几个喽罗,对老大说:“重奖之下必有勇夫。” 他建议老大不要可惜小钱,他说:“舍得了小钱才能挣来大钱。” 他建议老大在每次行动之前设宴招待弟兄,他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总之,他一套套的理论把老大唬得对他尊敬有加。 另外,老黑还特别注意不抢老大的风头,遇着什么事他总是把深思熟虑之后的意见说成是:“老大根据多年的经验,要求咱们……”每次他都说得头头是道。 老大对他这种小心翼翼让骤光灯打在自己身上的做法,也是特别受用。于是在第一线冲杀的血腥事件,从来没有让老黑参与过。他说他乐意保护老黑这个军师。 其实这些,也是老黑的思想对他的渗透,老黑说:“咱们这组织里,不能每个人都不干净,得留一个能正经出入白道场合的人,遇事的时候也好有个替咱们送饭的。” 老大知道他的意思,老黑其实是在说,遇着事的时候,也好留个人捞他们出来。 于是,各类坏事这帮人没少做,可是没有一件是可以直接与老黑挂上边的,但得了好处,老大却也从来没有少过他一分钱。 老大欣赏老黑的另一方面,是他从来不近女色。在老大的眼里,能够这样做的人几乎是没有的。这样的人,得有足够的硬心肠,不会轻易糊涂。 就这样,老黑不动声色地敛了很多的财,也得到了自己的一片势力范围。在这个城市的整个黑道上,很少有人不知道老黑这个名字。遇事的时候,大家也愿意卖他个面子。 八年前,老大手下的一员干将到一家新开业的大饭店要保护费,没想到那家饭店也是有相当背景的,当然这背景和老黑他们的背景是不一样的,他们的背景是官场背景,老板当然不买他们的账。 于是老大亲自出马,一夜之间以龙卷风的速度和威力踏平了那家饭店。可不幸的是,他们的组织同时受到了政府公安部门龙卷风般的严打,一大帮人除了老黑,全部落网。 老黑没有案底,折进去的人又没有一个人咬他出来,于是他幸运地逃脱了。可是,他也从此没了“组织”。 他需要有“组织”,“组织”就是他的家。他很快自发组建了一个小帮派,小打小闹,挣些花销钱,把势力范围定在建安巷。 他选择建安巷的原因,是因为这里的店生意都不错,而且店主人没有一个是有特别背景的,他们一定程度上都会对他的要求做出息事宁人。破财消灾的反应。他相信,只要自己不贪心,他还是可以过得下去的。 一年年地过去,他觉得自己都忘掉城关了。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人,于是他决定回到城关去。 那天快黄昏的时候,老黑心血来潮,到市汽车站转悠。八年前,他就是从那儿下的车,开始了远离记忆的生活。 如今的汽车站比当年还要热闹得多,不断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出来,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涌进去。这里,就是一个让人结束或者开始旅程,也结束或者开始某种生活的地方。 老黑转悠来转悠去,觉得累了,就到候车厅休息。 他舒舒服服地找了一个角落,伸开了双腿放松开来,很快就要迷糊着了。 突然,他身后排椅上的说话声惊醒了他:“孝丽,车快开了,咱们进去吧。” 孝丽?!他记得这个名字的!他闻声转过脸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中年女子正提着东西站起身来。 就是这么巧合!那个年轻的女子,正是他的女人托付给他照顾的侄女!十二年未见,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是眉眼还和原来一样清秀。 他记得她,他的女人咽气的时候,就一直拉着她的手,那种牵挂。那种不舍。那种心痛让他现在想了都特别难过:她在临死前都没有那样看过他一眼…… 他认得她,可是,她早已把他忘了,特别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和那个中年女人一起往进站口走去。 他想喊,可是喊不出来,只听到站内一个男人亲热的叫声:“孝丽,车在这儿呢,我早就占好位置了!”有车挡着,他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模样。 他看到涂孝丽默默地走过去,和她一起的那个中年女人倒是嘟囔了一句:“喊啥喊,也不知道过来接接。” 她们手里拎着的,应该都是结婚用的东西…… 这个小丫头也要结婚了吗?那个叫她名字的男人,是她丈夫吗?她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家?那个一起来的女人,不是她的妈妈,是她什么人啊? 他的女人把她们姐弟托付给了他,可是这些年以来,他对他们的情况竟然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