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你的电脑还在那儿呢。”我说着，涂孝军站着没动。

　　我知道，我的话让他失望，他眼中的火焰在慢慢地淡下去。

　　淡了就好。生活本就是平淡的，即使再激情的时刻，也有淡下去的时候！他能明白最好。

　　“老黑也要回城关了……他要跟他老娘和莲姨一起回去。”涂孝军简短地说。

　　哦，我知道，曙光说过的，老黑要搬走。

　　涂孝军也知道？昨天晚上老黑告诉他的吧。“你去找他干什么？”我看到过他在老黑家阳台上的身影。

　　“……我想知道那场赌局，是不是……是不是他怂恿的。”涂孝军还是不想提起葛永亮的名字。

　　“知道那些，还有意义吗？”局势已定的事情，再追究，还有必要吗？

　　“我肯定和他有关系，如果我姐姐知道他那么龌龊，是绝对不会容忍的……老黑也知道，所以他说什么也不承认，他把什么都揽下来了……老黑只说，他和我姐现在过得好好的，我不该那么残忍……我想他说的，有些道理。”

　　残忍？老黑也知道残忍？涂孝军就这么原谅老黑了？

　　那本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不平，也是在替我不平罢了。涂孝军，他如果真这么容易原谅别人……

　　“接下来你也过得好好的，老黑就如愿了吧？”那就满足他的伪道了，那个混蛋就心理平衡了！

　　“我过得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得看你……”

　　涂孝军没有说完我就打断了他：“人过得怎么样，是自己决定的。很多时候冷静想想再做决定，坚持下来以后，就是另一种结果了……你只要知道，那些妨碍你做决定的人，是不是真的希望你过得好就行了。”

　　“袁清你什么意思？”涂孝军站住了。

　　他眼中又有火焰燃起，可我知道，这次的火焰，不是兴奋，而是狂暴。

　　“你不再爱我了，对吗？”他的眼里冒着火，话里却结着冰，这种冰与火的碰撞，让他颤抖着，“老黑说的是对的，是吗？他一回来，你就不会再要我了！我和他比，不值得你爱，对吗？”

　　“不，是我自己不值得爱了。”我不值得曙光爱，也不值得涂孝军爱。我是一个太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我总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我太在意自己的感受，而永远把别人放在我之后，忽略着别人的感受……

　　我感到痛，但我知道自己的痛在涂孝军的痛面前，非常卑微。我知道，他的痛，比我更痛……

　　“别这样给自己找借口！你觉得你错怪了他，所以心存愧疚，你觉得只有好好补偿他才行，对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认为只有他能为了你接受那样的赌局，只有他是爱你的，对吗？那么我告诉你，我一样能！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承受！不管你在别人眼中是什么，在我眼中，你就是我一直在寻的宝！我愿意心疼你！这不是心血来潮！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我那么迷恋……你高兴，我就高兴，你伤心，我比你还伤心，我那么在意你的感受！甚至，我都没有那么细心地替我姐姐想过……在老黑告诫过我之后，我想走，想走是因为我不能想像你离开我我该怎么办……可你想让我留下，于是我就留下了，我愿意陪你等待……说实话我不希望他真的背叛了你，我情愿是因为别的什么，因为那样你会很伤心，我不想让你伤心！可是，我不知道事情竟然是那个样子……我本以为我们的苦日子就要过去了，我们都不必一个人看着窗外熬到天亮了。我一直都在盼着有那么一天，我睁开眼睛，而你正在我的臂弯里醒来……我不想让这只是个梦！我什么准备都做好了，我亲手布置了那个家，我本来都可以接你过去了，可是……为什么？！全变了！我们想像的东西，全变了。你变了，变得我接近不了你了，我变了，变得在你面前没有底气了，我的爱，在你面前也变得没有分量了，这究竟是怎么了？我爱你，错了吗？我觉得你也爱我，我的感觉错了吗？”涂孝军说到最后，都要咆哮起来。

　　“对不起……”涂孝军，我真的，对不起！

　　“别对我说什么对不起！如果非要说，我是不是也要对你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好奇，不该接近你，不该深究你，不该心疼你，不该对你动心！是不是？！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你就不必说他妈的什么对不起了，对不对？！好好好，你说过对不起了，现在，是不是我也要对你说句对不起？！好吧，我说，袁清，我……”

　　“你别说了！”我不要听！……

　　我不要听涂孝军说对不起，他不该对我说这三个字的。自始至终，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也不想对不起他。他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公平还一直心存希望，我不想让他失望，我想公平对他，可是，我已经力不从心……

　　“都别再说伤人的话了，我们都没有错，别再自轻自贱了，好吗？看你那样子我心疼！”涂孝军的话，也让我听了心疼！

　　我的感觉害了我！曾以为我是最受伤的一个，于是我怨天，我怨人，没想到却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残酷地伤害着别人。

　　也曾以为我是最仗义最有战斗力的一个，总是超身局外。侠气冲天地为朋友两肋插刀，总是满意自己的招之即来，来则能战，战无不胜。可我在自己的事情上却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在无法前行也无法后退的当口同样拔剑出鞘，抽出的却是一把三棱剑，没有伤着别人，却伤害了离得最近的曙光。涂孝军，甚至我自己……

　　我就是这样对待爱我的人，也对待他们珍爱着的我自己……

　　事已至些，我已无法回头，我不能让他们和我一起承担错误的后果……

　　涂孝军还要说什么，我无力地摆了摆手，什么也不想让他再说。

　　爱是没有错的，尤其，真爱没有错。他爱我，他说过，我也清楚地知道他是认真的，这不是自欺欺人。我也真真切切地爱过他。只是现在，我不能再爱了……

　　有早起的清洁工扫着地走近，涂孝军放开我，我们继续向前走去。

　　莲姨的病床已经空了，两个护士正换着床上的东西，她们说有新病号要住进来了。

　　莲姨呢？她哪里去了？她说过今天办出院手续的，现在还早啊！

　　“她死了。”老黑推着他的老娘像个鬼似的出现在我们身后。

　　“怎么会？！”她的病情不是稳定了吗？多少比她严重的病人都好好的，她怎么就……

　　“我说要和她们一起回城关去，她说她不要……她说她恨我……她说我是个恶鬼……我一句话也没敢说，可她情绪太激动了……医生全力抢救了，因为我说要重赏他们……他们都说其实她能挺到天亮就没事了，我祷告过，我愿意把我的寿命给她几年，是我一直欠她的，可是……”恶鬼？老黑终于吓着自己了吗？我看得到他眼中的恐惧。

　　“知道了，不是你的错，只怪她自己。她太没福了，好容易等到这一天……”他那种人，竟然也会怯懦？！

　　“啪啪”几声，老黑狠狠地给了自己几耳光，拉着他老娘的手蹲在了地上。

　　“咱们走。”涂孝军冷冷地看了老黑一眼，“让他一个人呆在这儿吧。”

　　“轴子……”老黑可怜巴巴地叫着涂孝军。这会儿他看起来真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凄凄惶惶的。

　　“别叫我！”在涂孝军的咆哮声里，老黑瘫软了下去。

　　涂孝军拉着我离开了病房：“再去看莲姨一眼吗？”

　　“不了。”她活着的时候，我用心开发过她的笑容，那就够了。

　　在护士站把电脑通上电，我把影碟取了出来。电脑归涂孝军，影碟归我。不，我得把影碟还掉了。是谁的东西，就还给谁吧，是该复位的时候了。

　　我的手，过上一段时间，也就能恢复了吧。

　　可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退回原处的……

　　“她说，谢谢你的花……”老黑追了过来。

　　“我也谢谢她的感恩和知足。就是不知道她匆匆来这世上一遭，还有谁对她说过谢谢？！”我恨不得掐死老黑！

　　老黑呆呆地站住了。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没有一点儿血色。他本就是个鬼！活该从此生活在地狱里！

　　我呢，我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的，还能从此生活在太阳底下吗？

　　什么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已经来到了。

　　过了今天，我的明天在哪里……

　　电话响起来，张主任的：“机关里让通知到每个人，现在有一个去成都脱产学习的名额，为期一年，学费单位报销，生活费自理，学习期间只发基本工资……”

　　“我去。”我得走得远远的！

　　“……你不是在说气话吧？你等等，我到外面给你说……喂，袁清，我只是负责通知，没别的意思。这是昨天的通知，到现在还没一个人报名呢，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不要求机关非得完成指标的……杨丽华不比谁精啊，这要真是好事，她能不争取吗？基本工资每月才多少啊，还不够生活费呢！这等于拿自己的钱学到东西后，为公家出力！你可想好了……”

　　“张主任，把我报上去吧。什么时候报到？”越快越好！

　　“……你真决定去啊……后天是最后一天报到时间。其实咱们领导都觉得没人会去，这通知老早就到了，憋到这时候才下，主要只是传达一下文件精神，你倒好……”

　　“谢谢你，真的。”我把电话挂掉了。

　　我愿我的离开，能给曙光和涂孝军淡忘伤痛的时间……

　　打电话告诉我的爸爸妈妈，我要带薪外出学习一年，也要去吃一年最地道的川菜了。

　　我说得好像是一件别人都抢着而我幸运中彩的事，我说得那么欢欣，欢欣得妈妈轻轻地笑了，笑得我的眼泪在没有挂掉电话前就掉了下来。

　　妈妈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会想你们的！

　　有电话接连不断地打了进来，邱大姐的，问我发的哪门子神经。我说我得充电学习了，因为我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聪慧。

　　王主任的，确定我要走后，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了三个字——“多保重”。

　　小林。小姚。李主任他们几个的，说要我送行，还说以后会为我接风，我表示感谢。

　　杨丽华的电话最长，好像也特别真诚：“袁清，对不起啊，我刚才在路上碰到曙光了，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自己想歪了……他说前些日子因为你不想要孩子，他真生你气了，才在外面不回来。你的思想可别太新潮了，有孩子多好啊，贴心贴肝的。唉，你那脾气，再好说话的男人遇上你也受不了，你养个孩子不正好可以磨磨性子吗……对了，看我忙着说啥呢，听说你报名去学习了？你不是因为不想生孩子才跑那么老远的吧？你心可真够硬的！我可跟你说，千万别犯傻！一年后回来，谁知道机关改革成什么样儿了？现在精简机构这么厉害，人在单位盯着还不行呢……哦，决定了啊。那也好，学习回来，你可比我们多了一样资本呢……”

　　她后来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只是唔唔着。最后，杨丽华提醒我如果我回来后能够高升，可别忘了她……

　　电话，终于没有了，可林菲追到医院来了。“曙光在公司，我什么都知道了……现在他正和人谈合并的事，他说要把这边的业务舍下，到别的地方去……他要我告诉你，家里的门锁不会换，他要你把钥匙带在身边。你就不想和他说点儿什么吗？”

　　“谢谢他爱我那么久……”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可说完这句话，我还是哭了。涂孝军把脸转向一边。

　　林菲也哭了，她挥着手慢慢走远：“袁清，我们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天呢？

　　“轮到和我告别了吧？”涂孝军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谢谢你爱我这么久”。谢谢你，涂孝军……

　　“别说对不起，也别说谢谢！其实你从家里出来，我就知道，你已经决定了……因为我，你不能和他继续生活。可你忘不了他，你也不能安心地和我在一起。你决定一个人了，你谁也不要了，对吗？知道吗，我不想这样！”涂孝军把我揽在了怀里。

　　我闭上眼睛。这个时候，就让我用心感受一下他的怀抱吧，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他的气息，清晰地侵入我的身体，印在我的脑海，我就这样记着他……

　　“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你要记着替我爱自己！”涂孝军抱紧我。

　　我也抱紧了他，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后的相拥……

　　我的唇，含住了风吹到嘴边的他的头发。这就是我能要到的，关于涂孝军最后的记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