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曙光在等着我，等我过去拉起他的手，一起驱散那片笼罩着我们的黑暗。

　　我在黑暗里等待过，那种无助和绝望让人不堪回首！曙光也一定经受过同样的煎熬……

　　噩梦结束了，他心中带着累累的伤痕回到我身边了，可我为什么这样排斥他，让他，也让自己在黑暗里继续挣扎徘徊？！

　　我推开房门，就着客厅的灯光，看到曙光趴在床上，没有脱衣服，拖鞋扔在被扯到地上的床罩上，床罩下面露出了几枝干枯的花。

　　花儿没有了水分会枯萎，我和曙光之间的感情，也因为这些天的分离，耗尽了必要的水分吗？

　　其实花儿之所以枯萎，是因为它离开了根。我对曙光感觉的丧失，也是因为我们感情的根基动摇了吗？

　　抬头看了看了对面的老黑家。他家的灯仍然亮着，可是，阳台上已经没人了……

　　我向曙光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他还是趴着，却伸出胳膊一下子拉住我：“这回你在……多少个夜晚，我在梦里都这样习惯性地捕捉你接近你，可总是扑空了，于是我一次次地被惊醒……”

　　我知道那感觉，太凄凉了……是不是我的热情，就是那样一点点地冷却下去慢慢冻结凝固起来的？我在这里感到冷，所以我开始格外留意外面世界里哪怕很微弱的温暖来源？

　　我收集着那些星星之火，现在它们已经变成了可以燎原的熊熊大火，难以扑灭了……

　　现在，在这块冰封地带终于解冻的时候，我却悲哀地发现，当初正是自己造成了温度的急骤降低……

　　“袁清，你不再留恋这个家了，是吗？”曙光从床上坐起来，转向我。

　　难道三个多月的不见，我真就淡忘了曾经的爱恋吗？这就是我曾经祈许的海枯石烂的爱情吗？我真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吗？

　　我不是……但那种能让我坚持留在这里的感觉，真的已经淡了。似乎这么多天以来我的坚持，只是为了等到这套房子男主人的回来。他回来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可是，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又何必等待？！不，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又何必离开？！

　　“我也告诉你我这些天的经历……”我必须告诉他！

　　我要说的太多了，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都嘶哑着。曙光几次想要打断我，都没有做到。

　　我说着我作为一个多情而敏感的女人对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我的期待，我的无奈，我心存过的希望，我的失落，我的苦，我的痛，我的缅怀，我的犹豫，我的放弃……

　　我已经在看不到曙光归期的日子里，绝望地把自己放逐了！爱，已成往事……

　　“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三个字，可我必须对你说！是我辜负了……我们的爱。”我辜负了曙光，也辜负了我自己……

　　黑暗里，隐约觉得曙光在脸上抹了一下：“袁清，我一直信命，那是因为我总是好命，我觉得那是上天对我的厚爱。可是今年自春节以来，我三十年来的厄运全集中来到了……我权衡过，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我不能不要你！有你在，这个家就在。这个家在，我们什么都会有的……我不能容忍人用亵渎的眼神看着你，那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所以我必须和他赌……其实，那场赌是我自己挣来的。”

　　“你说什么？”

　　“那年春节前你消失了五天，去参加什么魔鬼训练营，你只和我通过一次电话就没有消息了……我把能猜测的全猜测了，什么样的心情我都有过……所以我知道这些天我没有消息，你会怎么想我……除夕夜你回来了，嬉笑着，非要我试试能不能抱动你，那天是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一次对你发火！你特别委屈，你说自己那么吃苦是因为我说你胖得抱不动了，你想让我抱着你过大年……我又抱起你，你果真瘦了很多，其实我能看出来的……我说你减肥成功了，你笑了，我却想哭，我也觉得委屈……那些天我在公司加班不敢回去，晚上我一个人呆在空落落的房子里都想发疯，我还得编着种种借口应对老人们的责难和盘问……我骂你，也骂自己，火气冲天，就是那时候，他们俩上找上门来对我说起那个荒诞不经的交易……”

　　所有的巧合，都巧合了……自古儒讲出仕，道讲有无，而佛，讲因果。我也一直知道事事皆有前因，才有后果。这世上真没有无缘无故的事由。只是，那些以前可能没想到会与我们扯上边儿的前因，都造成了我们必须承担后果。

　　“袁清，天快亮了，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着和你一起看着晨曦来临……这一天终于来了，可还是我一个人……那些日子里我也总是一个人在天快亮的时候醒来，我欣喜着，又过去一天了，我离你又近了一天！我又难过着，每多过去一天，我害怕你的心就离我远了一天……我前进着，你后退着，我还是够不着你……其实在答应他的条件时我就想到了会这样，可是，我宁愿自己想错了……况且，我必须赌！你就是离开了我，还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我真的可以再过正常的生活吗？林菲成功守住了她的秘密，她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常的轨道，我能吗？

　　那些撕碎的照片不会再有人知道了，我不用担心会有男人用猥亵的眼光掠过我的身体了，可是，我对我丈夫的接触也从此有了心理障碍……我将从此远离他了……

　　“袁清，我尽力了！我知道，其实你也尽力了……我们都曾想要挽救我们的爱情……”曙光，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现在，我们都已经力不从心了，曙光……”是的，力不从心！我不想伤害曙光，因为伤害他其实就是在伤害我自己，可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下来。

　　我还是走吧：“曙光，我的东西，以后来拿。”这，就是我向他告别了……

　　“别走！”曙光拉住我，“如果我告诉你……我不计较，你还会走吗？”

　　“我必须走，这不是你计不计较的事，是我自己！”我无法再面对他！

　　“你去哪儿？”曙光问我。他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我能去哪儿？！

　　“……我走了。”我和我深深爱过，也深深爱着我的男人，再见了……

　　出了家门，下得楼来，外面还是黑着。我向楼上看去，我曾经的那个家，有微弱的灯光亮着，我知道，我也把我生命中如青春年华一样闪亮的东西，留在那儿了……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清晨的风那么凉，让我觉得冷，一直想要冷到心里去。

　　小区里那么安静，我的脚步声显得很响很响，在路灯的照射下，我的影子给自己做着伴儿。

　　转过楼去，另有影子在路中间出现，挡着我的去路，那站在路灯下的，是涂孝军。

　　我的腿有些发软，险些走不稳步子……

　　“袁清。”涂孝军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我却分明听到另有一声呼唤从我背后循声而来！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我走过的路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怎么了？”涂孝军向我身后张望了一下。

　　我没有回答他，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走吧。”涂孝军说完，径直向前走去。

　　我在他身后跟着。我们俩的影子，也一前一后地跟着。

　　他的影子也是瘦长的，跟他的人一样。我刻意要走进他的影子里，像当初夜幕下和曙光玩的游戏一样，却不行。

　　曙光总是在路灯下张开手臂，笑笑着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地向我走过来，然后环抱起胳膊，把我的影子覆盖着。他说，他乐意让我时刻在他的怀抱里……

　　他的怀抱，我已经要不到了。不，其实是我自己无法坦然地呆在那儿了。因为我的心曾经走远，我不能用哪怕再充分的理由来粉饰自己的身心两处……

　　涂孝军走得缓慢而沉重，我的步子，和他一样都是那样的节奏。我们的脚步声，闷闷地敲响着寂静的街道。

　　他突然停下来：“袁清，你是不是在恨我？如果不是我，他回来了，你们就又和以前一样了……”

　　“不！”我走到现在，和涂孝军无关。其实，“我该感谢你的。”

　　正是单薄的涂孝军，在那些我连影子也孤独的日子里，和我相伴走过，温暖过我……

　　“别说感谢，我不要。我们说些别的……”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也该和他说些别的，只是那些要说的话，此时此刻我一点儿也没办法说起，我说不出来……

　　涂孝军有些按捺不住，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呼之欲出。

　　我避开他的眼睛：“陪我去趟医院吧，我想再去看看莲姨……”

　　莲姨今天就要走了。她不喜欢这个城市，人在其中，心却在边缘。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是边缘线的另一端，生她养她的城关。

　　我知道，莲姨走后，也许我们今生都不会再见了。这个城市是她的伤心地，她不会再回来了。

　　很多你生命中遇到过的人，都是这样，曾经近在咫尺，最终却要远在天涯……

　　她是不幸的，可她又比我幸运，至少，她还有老家可做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