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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有了如同“营业执照”一样的结婚证,有了牵手走进结婚殿堂这个像商家开业典礼似的程序,李英莲俨然像换了一个人,光彩写满了她鲜嫩的面孔,微笑常常牵动着她脸上那两个小小的酒窝,那心安理得的温柔,随着飘逸的秀发时时吞噬着方知春,让他受宠若惊。

  特别是当她沐浴后,身着粉红色的睡衣,在柔和的彩色灯光下,翩翩走向丈夫时,方知春总要摒住呼吸,眯起眼睛,仔细地欣赏着妻子那“濯濯如春月杨柳,滟滟如出水芙蓉”一样清丽的姿首,然后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

  他们像藤与树一样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初婚的那段时日,他们感觉天空格外的晴朗,日月格外的灿烂,空气格外的清新。

  为了节省些钱,两个人没有选择外出度假,而是把身心交给了秦阳。任凭日月星辰怎样的升起与落下,任凭白天与黑夜怎样的交替变化,任凭季花怎样的绽开与凋谢,任凭周围的人怎样的嬉笑怒骂,他们似乎要把周围的整个世界,全然给抛向脑后,身心只管沉醉在这完全属于自己的、合法的、合理的空间里,彼此嗅闻着对方的气味,欣赏着对方的魅力,品味着新生活的幸福,享受着赏心悦目的乐趣。那朗朗的笑声常常与锅碗瓢勺的交响曲一道作为调料,烹调出香喷喷的心灵美味佳肴来。

  每到黄昏前,他们总是沐浴着和风,携手漫步在渭河滩上,用心欣赏头顶的那片蓝天和肩头的那轮夕阳,欣赏滔滔东去的河水,欣赏河滩那翼动着绿叶的芦苇,以及从苇丛里、天空中飞来的小鸟或婉转,或凄厉,或清脆,或高亢的歌唱声,不时像儿时那样,或蹲下身子用手掌拍打着河滩潮湿的沙地,让滩地在手掌下渍出水来,或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土块,侧弯着身子,用力把它抛向水面,然后眯着眼睛,笑看那土块在水上飞行的情景,心里就像喝了蜂蜜水那样甜蜜。特别是回首检阅在夕阳照射下,自己那留在身后沙滩上的串串脚印时,他们更是兴高采烈,脸上写满了幸福。

  多少个繁星似锦的晚上,他们用完晚餐,躺在铺满幸福和希望的床上,对着天空升起的颗颗星辰,交谈着嫦娥与后羿、牛郎和织女。每到激动处,李英莲总与方知春,如同两条在海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的鱼儿,毫不羞涩地抱在一起,享受着来自对方的柔舌雨点般的热吻,全然不顾月亮和星星的感觉。在李英莲看来,此刻,方知春的胸怀非常的宽广,他的肩膀也更加坚实。

  然而,就在他们醉迷在充满着浪漫的爱河里时,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

  一天早晨,他们还在酣睡,忽然有人砸起了房门。

  “谁呀?”李英莲起了床,惊奇地问。

  “我,我,我是院后勤科的。李,李英莲,快开门!院,院长来找、找你。”门外的人像查旅馆的警察一样,结结巴巴而又气势汹汹地喊着。

  后勤科?院长?这个时候有什么急事找我?

  “等会,我来了。”李英莲来不及收拾,蹬上拖鞋打开门锁,走出房间。

  客厅里站着两个男人。为首的个子不高,留个大背头,戴着近视眼镜,是师范学院主管行政工作的副院长。另一个紧随其后,中等身材,体态肥胖,胡须布满脸腮(俗称“串脸胡),两个墨黑的眼圈里,滴溜着一双发红的眼睛。

  李英莲朝副院长点了点头,问道:“院长,您好。有什么事?”

  没等院长回答,那个“串脸胡”抢先开了腔:“是,是,李英莲,这,这是公房,谁,谁给你的权利,让,让你在这结婚?”

  李英莲没有理他的茬,朝副院长微笑了一下,然后客气地说:“院长,这套单元房里,住着我们去年分来的四个女生。我结婚没房子,就跟那几个同事打了招呼,她们挤在一起,给我腾出一间,让我暂时作为新房。”

  “噢,是这样。不过,小李,这套房子可不是单身房,马上要分给别人,你还是要想办法另找地方呀。”院长和蔼地说。

  “我明白,到时候我搬就是了。”

  “王科长,咱院还有小一点的房子吗?小李有困难,让他们过渡一下。”院长转过头给那个“串脸胡”说。

  “没,没有呀。再说,她,她爱人的户口,没,没在秦阳市。就,就是有,有房,按政,政策,也不,不能给她呀。”王科长伸着脖子,摇着头,几句话没说完,脸就涨红得想公鸡一样了。

  “哦?是这样。小李,对不起,打扰你了。院里确实没有空房,没办法帮你解决,还是你自己想想办法吧。”副院长露出无奈的神情。“祝你新婚愉快!”说罢,给王科长使了个眼色,便匆匆离开了。

  送走了副院长,回到房间,没等到把门关好,李英莲眼眶的神经一下松弛了,委屈的泪水像线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淌。

  方知春早就穿好了衣服,他听见了外边的对话,知道妻子受了委屈,便走上前来,展开双臂把李英莲搂在怀里。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他低声地说着,深情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良久,他平静地说道。

  “怎么处理?”李英莲拖着哭腔问。

  “让胡成万帮忙,把我调回秦阳。”

  “学校好进吗?”

  “学校不好进,咱进别处,进纺织厂都行。眼下对我们来说,是先要有个窝。先安身,再立业。”方知春说。

  月亮羞涩地用天幕遮住自己那原本圆圆的脸庞,最后只露出像秀发一样的一个小牙儿。转眼间,他们的婚假满了。

  眼看着方知春就要回到废丘去上班了,依然陶醉在幸福世界里的李英莲,心里有一些失落,她的心情随着时间逐渐变得忧郁起来。

  “你走了,我怎么办?”在离别的先一天晚上,李英莲流着泪,用手捶着丈夫的肩膀,噘着嘴问。

  “傻丫头,我又不是出国,星期六就回来了。再说,我不是想办法马上要调回来吗?”方知春一只手臂搂着英莲,用弯起的另只手的食指在她的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微笑着说。

  “你好没良心,人家哭你还笑。你说你上班去了,这几天我要是想你怎么办?”

  “怎么办?熬过这段就是好年景,坚持吧,坚持就是胜利。”

  “不行,我不让你去。给学校再补几天假,好吗?”李英莲乞求他,用嘴唇在他的额头亲吻了一下。

  方知春用力的抱着妻子,咽喉像扯动的风箱一样,发出粗壮的呼吸声。

  等平静下来后,方知春说:“我也不想走,但不行呀。这段时间别的老师在替我上课,我不回学校不好呀。要不我每天晚上赶回来?”尽管他的语言很平稳,但语调里却露出了无奈。

  “不行!那太辛苦你了。”

  “没什么的,我乐意。”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呀。算了,你安心好好上班吧,咱们节省点,攒些钱,尽快把你调回秦阳。”

  “那不太委屈你了。你看人家润芝和何霞穿的。不要太委屈自己了,该花的你一定要花。”

  “有你比什么都强,我们现在吃点苦,委屈一点自己,就是为了以后更加幸福。你明天安心地去上班吧。”李英莲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珠。

  方知春走了,李英莲失去的不仅是每天晚上头枕的胸脯,还有精神的依靠。幸福的惯性在突然而来的制动下,一时让她感到失落,感到迷惘,让她不知所措。她感觉月光是冰冷的,连那牛郎星和织女星也是冷冷地看着她。每天晚上,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用心呐喊:知春,你在干吗?

  知春上班去了,他没有花钱坐公交车,而是骑着那辆“永久牌”的自行车,每个星期一早晨天不亮就离开家,星期六薄暮时分才回来。

  天上的那轮明月呀,你携着群星在我头顶闪烁,照亮了三山五岳,也照亮了那条多情的银河;天上的那轮明月呀,你撒着清辉从我肩上飞过,带走我的团聚的喜悦,也带走我小别相思的苦涩;天上的那轮明月呀,你托着玉壶从我的冰心擦过,我看见罄桂的吴刚,也看见苦思着后羿的嫦娥。我举着酒杯对吴刚说,只要能再体会到那一份的爱,我愿意接过他手中斧凿,在那无边的桂林里不停地开拓;我捧着心儿对嫦娥说,只要能再沉醉于那一天的情,我愿意替换她在那广寒宫里凌受364天寂寞。啊,明月,皎洁的明月,请你用那无私的光辉,照亮我的心窝,让我远离相思的孤寂,获得无限的快乐。

  在离开妻子的日子里,方知春经常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和璀璨的星辰,朝着秦阳方向,呼唤着妻子的名字,抒发着自己的心情。

  他很执着,不管李英莲怎么劝,也不管雨雪风霜,周复一周,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重复着同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