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九章
过了几个小时我就冷醒来了,原来郑老师女儿的被子太小太薄了,盖不住下身,又很困,很想睡着,可是难以入睡。又回想起昨晚的惊险逃命,仍能感受到那份威胁的存在,仿佛看见黑暗之中头顶上有一块大石头就要随时砸落下来,把我砸得粉身碎骨,然后如细小乱石般四处散飞。又仿佛看到中学周围都有如天罗地网般的岗哨,都是夏丈夫的哥们,他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守株待兔,等待着我的出现,好一把抓住我向他们的老大邀功请赏。可是我又想起了夏,我此时此刻好想念她,经过这番生死劫难,我和夏的距离更近了,心灵的纽带绑结得更紧了。此时我已经完全醒来了,知道此时夏一个人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心中一次次地冲动想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轻脚细步到夏的身边,紧紧地把夏相拥在怀里,用自己热烈的脸亲贴在她那柔软清凉的脸上,告诉她自己是如何逃离出来的,并紧紧揣住她的手,要她现在就和我一起私奔,信誓旦旦以后彼此永不分离,可是幻想终归只是幻想,我理智地压制这不切实际的冲动,同时又记起昨晚的事,更没有忘记自己对郑老师亲口发过的誓言。 这时郑老师已经起床了,敲了一下我的房门,喊了我一声,我马上答应了,随之立即翻身起床,上完厕所,匆匆洗了个脸,客厅里仍然点着蜡烛。郑老师给了我一个塑料袋,我把自己的湿衣服装进去,就准备动身出发。这时夏也醒来了,我不停地对郑老师致谢,答应把自己身上穿的她们的衣服和拖鞋还给贾老师,郑老师说不要还了,也不值几个钱。夏插上一句:“你坐车有没有钱,我这里有钱,拿去吧。” “我不用。”我小声回答,然后又一次对郑老师说道:“郑老师,谢谢!” 在我打开门时,我回身对夏意味深长地说:“再见了,夏老师。” “你要注意点,小心走好。”夏叮嘱道。 我把门一把带上,以免让她们看见我已经阻止不住在一个劲地滑落的泪水,于是头也不回地一个人上路了。 我不敢走大公路,选走尽可能靠近公路的乡村间的小路。小路弯弯曲曲,从未涉足路过,这样摸黑乱走也许会迷路,会偏离公路很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最多多费些时间多走了弯路再折回来而已,只要我离夏所在的镇子越远,我会觉得越安全,心里也会越放松。 天仍还是很冷,我穿着郑老师提供的衬衫和裤子,感到很不合身,她丈夫和她一样长得牛高马大,自己穿着这些超大型衣服看起来一定像个小丑,风一吹,衣袖口飘来荡去,脚上穿着郑老师的拖鞋,拖鞋上布满了许多小凸点,顶得受伤未愈合的脚面一阵阵生痛,只好咬牙硬挺着拖着步子,艰难前行。 天空根本没有显现出放亮的迹象,大地一片寂静,连鸡鸣叫声都听不到,整个世界都在沉睡之中,也许起得太早了。可是多么明亮的月光啊!照亮得我脚下的路清晰可见,我边走边抬头看这月亮,它的形状多么像一面圆镜子高高挂在上头前方。看着看着就觉得月亮多么像一娴静、柔和而又温存的女人,默默无言地抚慰我们男人骚动不安的灵魂。又像是深潭泓水,清澈透明而又深不可测,掬之入口就觉清爽凉透周身血脉,润泽着每一个细胞与毛孔,舒展着每一根神经。有时又觉得她多么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站在一旁,俯视着摇篮中香甜酣睡的婴儿,她似乎正在不停地从手中的花篮里向下面的大地抛洒着引人入睡的熏烟香气,好让男女老少都睡得沉酣梦甜,养足精神,消解一天的疲劳,为第二天冲气加力,补充能量,以便第二天生机勃勃,我越看越发现月亮真像一个成熟的女性在冲我挤眉弄眼,掩面讥笑我昨晚的惊险事迹,仿佛她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嫣然一笑,嘲笑我的丑态,我也情不自禁地露出自我解嘲的微笑。是啊!我昨晚都干了些什么事?险些把命都搭进去了。 起初是穿过田间小路,路上小草上的露珠沾湿了我的裤脚,拖鞋里露出的脚趾也感觉到了露珠所特有的清凉,似乎是天然的药液在抚慰着受伤的脚。两边都是青青的禾苗,滋滋然在茁壮成长,散发出稻香的气息。继而拐进一个村子,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进而感到整个村子仍在昏睡,偶尔听到路旁屋里有狗在叫,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它窜出来凶狠地咬我,用它尖利的牙齿撕裂我,于是惶恐不安地加快步伐,又时时回头张望,看它跟来了没有,又环顾四周,看周围手边是否有棍子木棒石头之类的武器可以急便抓来防身,幸好它只是在房屋里面狂吠而已,并没有出来,也许它也欠胆量,不敢出来与我直接搏击,也许是门关着,它出不来。 慢慢地离狗叫之处越来越远,也就放下心来,幸庆自己又躲过一劫。记得自己小时候很怕狗,即使到了现在晚上睡觉时会经常做遇到狗的梦。每每在梦中都是我们兄弟三人到外地游玩,我们走到田野,玩耍一阵子之后,又经过曲折的公路,经过许多港汊沟渠,爬过一座大堤,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子,我们惊喜万分,拍手欢呼不已,却猛地发现不远处有一只大狗躺卧在大道上,幸好它背朝我们在懒洋洋地晒太阳,没有看见我们,我们赶紧悄悄往后撤退。于是绕道经由一条曲折的小路,又踏进了那个村子,到处是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还看见成群的蜜蜂在嗡嗡地在树丛中飞忙个不停,我们边走边瞧,突然从一户人家里蹿出一条黄色大狗,直朝我们扑来,我的两个弟弟吓得直喊妈呀,躲在我的身后,我也吓得半死,直恨自己怎么是大哥,总不能躲在两个弟弟后面,更不能把他们揣到前面当挡箭牌,于是强装凶像,握紧一双小拳头,咬牙切齿,摆出一副拼斗的姿势,哪知那条狗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一跃而上,一口咬住我的腿,痛得我哇哇大叫,直至于叫醒来,才明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却常常做这样的梦。 天仍然还没有亮,我一直往前走,尽可能向公路边靠,走得也很慢,几乎是散步的样子,很闲适,不用着赶路,只是觉得站着或坐着不是个好主意。我平时就喜欢一个人散步,如今可是完完全全的散步,难得的这么宁静。有时脑子里有许多奇怪的念头,有时就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融化在这清新的空气中,弥漫消散开去,思绪也似乎凝固,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这时一只青蛙不小心碰到我的脚上,吓了我一跳,一下子把我的魂魄猛地推进我的心房,在里面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我拍拍胸口,抚慰着它,保证再也不分心了。 又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拐到了公路旁的那条堤上,走到前面与公路连接的桥上便停了下来,坐在桥上的护栏上,静等着路过的中巴车。天已经蒙蒙亮了,虽然我感到精神爽快遐意,精力充沛,但是我的双腿感到疲软无力,也许自己已经走了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因为按平时的脚力算,从夏所在的那个镇子到这个小镇,要我现在再去按照当时的速度再次慢走,而且看着手表按钟表计算,一定要花这么多的时间,其中穿过了六个村子。 公路上的车辆并不多,偶尔有几台摩托、拖拉机或货车经过,一直默默地等着,同时也看清楚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原来上身穿的白衬衫虽然有些旧,上面却绣有一朵白色的梅花,于是便明白自己穿的是郑老师的衣服,心想穿着女人的衣服,让熟人看见一定会被人家笑话的。即使不是熟人,待会儿坐在车上,到了后走在街上,人家一定会以异样的鄙夷眼光看我这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能活着回到朗州已经是很大的满足,还哪里顾及到脸面问题,由他们说去吧,最多是当面听到他们说些不三不四难听的话,辱及自己的自尊,其实自己不是那种坏人,一向是老实好学的正派人,可如今证据确凿,上天有眼,看得清清楚楚,还想抵赖不成?你还险些命丧他人之手呢。哎,命比名誉更重要,留得一条小命在,苟延残喘活下来再说吧,人世间所谓的名气荣誉都是身外之物,谁能看得见?摸得着?能挽救人的生命?能拯救人的疾病?能延缓人的衰老?最终又有什么用呢?并且同是一个人,一夜之间其名气荣誉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我的村子里,大家都会一致评说我从小听话懂事,是个唐僧式的善人,又聪明好学,在我所有班上同学和老师的眼里,我是个勤奋学习的优等生,还是个体育尖子,就是现在上班的中山外校我教的学生都认为我是个有才华的老师,口语好,上课认真负责,可是只要一张大字报,贴进学校和村里,或者一个网上新闻或BBS的帖子,揭露我的丑行,大家都会惊诧不已,啊!他竟然是这么一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家伙,一个不讲道德的伪君子,会纷纷对我冷眼远避,指手画脚,评点批责一番。哎,这就是名气荣誉,可我仍然还是我,可生活却由此发生了变化,自己因此成为一个边缘人一个多余人,推想许多人原来平静的生活因为一个偶然的事件而打碎,从此背上道德的黑锅。 正在自己胡思乱想之际,看见一辆中巴车向我这个方向开来,赶忙忍痛快步走过去,挥手示意坐车,车嘎地一下刹住,我强迫自己跑着绕过车头,从右边的门里蹩上了。车上已经有很多人,挤在一起的,已经没有空位了,我只好站在门边,手扶着前面座椅背,支撑着摇晃的身子,以免摔倒,路上多坑坑洼洼,车子左支右转,颠簸得厉害,一会儿是这个人的行李箱压着了那个人的篮子,篮子里装的是活鱼,要拿到县城里去卖的,彼此都嘟哝了几声,便各自把自己的东西复归原位,又一会儿是这个人压到那个人的身上,抱怨了几句,也没有再多说了。大家都纷纷指责当官的,只知道收钱,不做事,只管自己吃吃喝喝,不干事,还有人说养路队的单位里发不出工资,工人都不愿再干活了,又说是那些翻斗车造的孽,把路压烂了,兜屁股就跑了。 我自然插不上话,一个人也不认识,在陌生人群我从不轻易开口发言,默默地听着,也默默地忍受着这一阵接一阵的翻来簸去,有时别人踩在我的脚上,或压在我身上,我也不吱声,又不是故意的,何必多言? 突然我惊异地发现一双眼睛老在盯着我看,我的心一下子扑通跳起来,顿感惶恐焦急,和他的目光稍微一接触,就紧张得连忙把脸转向车窗,生怕被他认出来,他是不是夏的丈夫,刚好去县城,在车上恰巧碰上我?!要真是他,那可惨了,好不容易才脱离虎口,难道又要重新落入陷阱?他一定看出我上车前一瘸一拐的样子,他一定看到了我身穿着一个女人的衣服,由此推断我曾经因为逃避他的追杀,弄伤了脚,还落水弄湿了衣服。他心里一定在暗地高兴,你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昨天被你侥幸逃掉,今天还是乖乖地送上门来,免得我费力四处暗访寻找。我忍不住又要回头看他,发现他仍然还在盯着我看,我害怕极了,怎么办呢?现在好在还在车上,人多拥挤,他下不了手,他一定会尾随我下车,然后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痛痛快快地揍我一顿,出尽他心里的恶气,也许他会打我一拳问我一声,狠狠地羞辱我。 我心里虽然担心害怕,但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豪气,打死就打死吧,我不会反抗,也不会辩解,完全是自己错了,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就是被他打死也是应该的。就在恍惚幻想之中车在一个分岔口停下来,我侧身紧贴前面座椅背好腾出空地让别人下车,没想到那个一直盯着我看的高大身材的他也暗无声息地下车了。啊!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我情不字禁地拍拍自己的胸脯,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别人只是好奇看我穿得不伦不类,一个戴眼镜的单瘦年轻人穿着一个女人的花白衬衫,一条肥大裤子,一双女人的拖鞋,他只是好奇而已,多看了我几眼,猜测不出我的来路,仅此而已。 换车坐上去朗州的中巴,车上不挤,每人都有座位,乘客的穿着打扮也比刚才坐的去县城的中巴上的人的穿着打扮的档次高很多,大家都默不作声,车静静驶向前方,我靠在沙发座椅上,看到窗外的田间秧苗,一片接一片的秧苗长得齐齐整整,挺拔秀丽,长势旺盛,焕发出勃勃生机,那海洋般的绿色唤起我对生命的渴望和觉得生命的无比宝贵,泪水也悄悄滑落,心里暗地下足了决心,我与夏的关系从今天起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