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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孔梅出嫁(4)
不看日子期远,看了日子期短。八月十五,月圆中秋,人们往往都愿借这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圆他们的人生美梦。要不在人间的婚配对联中总会看到“花好月圆”的字眼。刘彬的大好日子也选在了那一天,算算离那一天只有十来天了,刘孔两家都在作着紧锣密鼓的准备。为了儿子再三的要求,刘母还是发梢紧竖的去到了亲家母家,亲家母家的木工漆工正在热火朝天的赶做家具,油光闪亮的高组合矮组合,高低柜床头柜电视柜,都已经完工摆在耳房的空屋子里了;匠人们正加紧赶做皮沙发凉沙发和席梦思…… 孔梅见婆母来了,脆脆的唤了声妈就到菜园去摘菜了,风风火火带起一道凉爽的风。她赶紧到房侧唤妈回来陪陪客,孔梅母亲听说亲家母来了,摘了几个黄瓜西红柿就回来了,从后门进屋理顺云鬓,从沙锅里倒了杯老鹰茶端到亲家母跟前:“我的亲家母咧,你倒是还有闲心出门来溜达啊!。”刘母接过茶:“亲家母呵,你就少办点吧,把女儿抚大就不容易!你看你们还这样破费,抬到我家怕是找不下地方堆了。”孔母脸上泛过一丝得意之色:“亲家母呀,这前前后后左邻右舍村上村下就这么回事儿,人一生不为别就为儿为女。话又说回来,全靠这政策好活该娃娃们享福!”刘母也赶紧附合:“是呵,我的亲家母咧;我们那阵一床薄棉絮两丈花布就嫁人呢。”孔母给刘母提来凳子摆好,双双坐上去,“哟,亲家母唉,你算好的,我可是光着身身进屋,圆房那晚都盖的秧稿件(秧草编织的被子),跳蚕臭虫的把我一身咬起泡,那冤家翘起那行头对准我身上冷不防尿一身,说尿止痒……” 哈哈哈—— 咯咯咯—— 刘母用袖子擦笑出的眼泪,走了九弯十八盘,方才把话拉到正道上:“我说,亲家母呀,你说是不是——现在年轻人不比我们年轻那阵。”孔母接过亲家母的茶杯:“那还说呢,没法比!” 那一屋亮花花的家具,还有上房里不少的针织丝品和电器,锅碗瓢盆一日用具样样齐备,这岂是三两千元置办得起的。这后山里的姑娘能嫁到山下,嫁到坝子上,孔家可是在倾全力为自家也为刘家争面子啊。孔梅姑娘不知多少次劝爸少花费,他执意要为。儿子刘彬提出的旅游结婚,实在有悖乡风。可是,儿子有儿子的道理,老辈人都被大山圈在了山里,这古龙镇村上村下老老少少都成了井底之蛙。他要带他的女人,他一生相依相伴的女人出去开开眼界,拓展拓展视野,长长见识,有别于山里世界数百号的女人!可是,她总认为犟头儿子乖媳妇不去经受堂前受礼,孤男寡女的到外面去疯跑,这毕竟有些不光不彩。别说姑娘不一定去,牛脾气的亲家一准不同意。我的二杆子儿呢,你把人家女子带出去了,人家耗费这数千元不争面子那争啥呢? 儿子那犟脾气,她又安能不知呢。他本来就对这桩婚事三心二意,都怨他那女同学。所谓打米亮家基,人家城市里的姑娘嫁你大山里来找死,难得她考上了大学,让儿子死了那分心。可要不依了这犟头儿,万一他耍二杆子脾气不接那不闹垮了天,只好硬着头皮,是钉子也得碰一碰了:“我说,我说我的亲家母哎;这事,这事不知,不知该不该……” 啊,难道这事到临头又起风波啦?又有什么卦要变?看她说话吞吞吐吐,想起那未过门的女婿平时真是很少过门来,亲戚间也不来走动走动,先前就有许多闲话传进他们耳里,他们男方没有当面说出,总把那些话当小人无事干乱嚼舌根,生怕别人好了强了故意扇风点火……可那未过门的女婿还是读书人呢。自己几次到他家去没听他爽朗的叫过我声妈,象个姑娘似的把脸红进裤裆,对自己花儿朵儿似的女儿也总是冷冷淡淡。刚才的热情回落了,心窝窝似灌了水银往下沉,往下沉……脸色一变:“亲家母,有屁你就放吧,何必憋红了脸。” 亲家母这脸色的及变,这说话的冲劲,刘母可是惊破了胆。犹如给了她劈面一巴掌,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回肚里,换了个话题。最终谈到了自己的女儿必须坐轿,山里近时嫁出去的姑娘无一不坐轿的,那才排场才风光呢! 回到家后,带回了输家〈女方〉的要求,父亲刘文举豪爽地说:“这个算啥,一点也不过分,我立马去定花轿子!” 婚期还差三天时,孔家就已经热闹非凡了。山里谁家嫁女都是这样,亲朋好友的女儿,上下二村的姑娘小媳妇都会涌到新姑娘家去听谁是最会哭的,谁的山歌最多最动听?谁能在这三天三夜里哭出来声不哑歌词不重复?有亲戚朋友来,乡邻帮忙的来,看她能否即兴哭出赞许对方的歌来。山里姑娘们引以自豪的,那就是会哭会刺绣鞋垫。 第一天是哭帮忙打杂的,被哭到的公公婆婆、伯伯婶娘、兄弟姐妹,他们就得准备零钱,一角两角,五元十元,全凭自己的交情和新姑娘哭赞的怎样。被哭到的小媳妇,你大可不必给钱,你学好的手艺,就还哭一回吧!第二天,那便是哭外公外婆、阿舅阿姨、姑父姑妈、表兄表妹,这一天哭到的泪水钱那就基本上都大张大张的,边上坐的知心好友替她收钱,并轻轻在她耳朵根报数,并告诉新姑娘:“大姥子(父亲的姐妹)来了。”新姑娘哭罢先到的二姥子,即刻哭大姥子:姥子你人来心不来/心在家里管家财/姥子你常说家不好/传呼带信你都来不了……”知心好友就赶紧叫,“大姥子,在哭你呢!”大姥子把她背来送新姑娘的被子或蚊帐床罩什么的放到礼台上,慢腾腾的坐到侄女身边来,仔细听着侄女哭赞自己那些词句,末了才说:“大姥子是个穷姥子,哭也白哭,没啥给你的,只有这对银镯子,姥子老了没用给你。你出去样样好,件件事称心!” 第三天,那便是哭哥嫂弟妹、公婆父母,这就没有钱了,却又是最伤心动情的,孔梅早上哭了兄嫂弟妹、姐哥姐姐;吃过早饭就开始哭爹娘了: 正月里呀我的娘, 茶叶开花十二层, 娘抚冤家改性情。 二月里呀我的娘, 樱桃开花一树白, 娘抚冤家好舍得。 ………… 唢呐声围鼓声鞭炮声和着迎亲队伍人流的嘈杂声,从林中的石级路上涌进孔家来,一乘崭新油亮的轿子抬来了,孔家更热闹了,总管开始大声招呼:“帮忙的安桌子,小仨装烟小四倒茶,赢方(男方)来了。”火炮噼哩叭啦响起来了。 迎亲队伍的小媳妇大姑娘就挤到新姑娘哭嫁的屋来,媒人也一道来了,新姑娘孔梅就哭起了媒人:“媒人背上背把瓢,这头吃了那头调(跑)。媒人是个游嘴狗,样样都说他家有。吃的是他家饭,处处帮着他家谈。喝了他家茶,说他家这也发那也发……” 迎亲的古二嫂春妮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笑罢就大声说:“矮子三伯就这个样,我都上他的当呢!”媒人古三矮子就嚷起来:“放你妈狗屁,你春妮可是自家看上安我的媒,我可没说你家盐咸他家醋酸。”媒人也不生气,继续听新姑娘哭赞他:“媒人是根拄路棒,过河甩在河坎上……” 门外吵着开席了,堂屋的礼台旁点亮了赢家举来的手肚粗的两根烛,左边的烛代表新郎,右边的代表新娘。有经验的人能从烛光中观出新人们一生的祸福,有人开始嚷起来:“这烛咋不对呢?”左边的烛光暗淡,死气沉沉的燃着;右边却燃势旺盛,烛油横滚…… 堂屋里似出了桩爆炸性新闻,涌过一泼,又一泼看热闹的人,给礼台边接礼写礼的人带来不便。听到这样的议论,哭嫁的孔梅哭得更伤心了,以致把妈都哭昏死过去:“脚踩地楼十二步,步步走的离娘路;脚踩地楼十二梯,冤家已换上离娘衣;脚踩地楼十二台,冤家穿上了离娘鞋……” 这位今天一过就成小妇人的姑娘,知道了那对烛的“不寻常,”今后的路将如何走啊?想起抚育自己二十年的父母,二十年呵,我亲亲的爹娘!在你们身边,女儿是一只幸运的鸟儿,我无忧无虑,爹爹就是女儿的顶天梁!叫声爹呀叫声娘,你那温暖的怀抱,那才是女儿的天堂!从今起,自己就要离开你去与一位和自己年龄相当却还陌生的男人相依为命了,生活将会彻底的改变一种方式。姑娘时代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撒娇藏迷……一切的一切,都将是美好的回忆。明天,不,今夜,自己就再不是姑娘了,将为丈夫生儿育女,自己也会当妈妈,这也是女人的幸福!可她知道:她的丈夫刘彬却是一位文弱书生,就象有些烂舌根的说的中看不中用的假秀才。她将来的生活,也就注定辛苦奔波…… 待取亲客与孔梅爹交过礼以后,堂上燃得奇怪的烛也就受到小孩子的亲睐,都死死的守在烛把旁,生怕别人抢去了。好奇的玩童啊,你可知道滚烫的烛油已把捆烛的稻草烫焦,就连接礼的大人也没察觉到。一位十二岁的男孩总担心烛把会落入他手,尤其的靠近烛把,并用手圈住它。烫焦的稻草已经不容丝毫的着力在上,火光四射的烛便朝他,十二岁的男孩扑去,烛油从他脸上经胸膛流向大腿,火焰立刻燃着了男孩的纤维衣服…… 一声惨叫,惊动了所有亲朋邻近,人们大呼小叫,紧急抢救。扑火的扑火,剐衣的剐衣,伤者已经昏迷……他的脸部、胸部、腿部多处烫剐了皮。 孔父抓了把钱,立刻吩咐捆扎竹板椅,并敲了几个鸡蛋清敷在伤处,让两位帮忙的和伤者父亲一并送孩子往医院。 堂屋里又一次沸腾。 “这是一个凶兆。”“这不幸的姑娘啊!”“婚后不知谁……?”不知谁会中途夭折?难道命里注定她和他同不到老?这一切都滚进孔梅心窝里,刻下了抹不去的阴影。那阵阵急烈的锣鼓唢呐声犹如催命曲…… 轿夫已经把轿子抬到了大门口,新姑娘已经被引到堂屋来了。十二点了,新姑娘该起身了。孔梅姑娘从金斗上哭下来,大哥拖了她手中的筷子,就哭着被拖进轿门:“脚踏轿杆三尺三,爹呀,你不封证我不翻。脚踏轿杆三尺八,爹呀,你不封证我不踏。脚踏轿杆三尺九,爹呀,你不封证我不走……” 这时的孔父也老泪纵横:“女啊,你去吧!你去大贵大发,大吉大利……” 大姥子和二姥子都在内屋里架扶着穿天倒地的孔梅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