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干部脸都吓白了，但还能说出话来。喊道：“这是区里的石书记，和你村子又没有仇，搞他干什么！”

　　步竦稳着情绪，竖起两根指头轻轻地拨开那寒人骨髓的利刃。笑笑说：“你们杀了我，煮了也不够你们分一筷肉，倒少了一个给你们反映情况的人了。”又说问题最后总得要靠政府来解决嘛，我代表政府来听听你们的要求有什么不好哩？又讲了些拢络感情的闲杂话。人们的情绪才稍有平静。

　　步竦乘机找了他们两个主事的人（实际也只是前台出面的人，后台的总谋是找不到的）。说到外面去谈谈，这里太嘈了。有什么要求我好反映给政府上面。

　　步竦知道，仗虽然打起来了，村民还是需要干部给政府传话的。步竦要带他们离开这根本没他讲话余地的凶险之地。

　　在去他们家的半途中路过一个大堂屋。里面聚集着一大帮女人们。她们一见步竦他们路过就轰地围了上来。一个个褴褛肮脏不堪，看来都是从前线回来的。凶巴巴地围了步竦就骂起来：“你们这些吃国家粮的跑来做什么？四爹爹，把他交给我们算了。我们拿他去沉塘。”

　　“喂尿给他吃。”有个妇人喊道。

　　“关起来！关起来！不帮我们解决问题我们就不放他！”更多的人这么叫。

　　石步竦就是怕在祠堂里被扣为人质才设法脱身的，躲鬼躲进城隍庙了。那些热血贲涨的男人们没有想到的事，这些细心而毒辣的妇人们倒是想到了。而且妇女主任就在那里面。

　　那四爹似有醒悟，与五组长两人互相望了望。可惜这里远离祠堂他们没有力量对付四个大汉了。

　　步竦说：“我来帮你们反映情况，你们扣了我又有什么好处？硬是些女人家没见识。”

　　她们又叽叽呱呱地闹着，步竦硬拉着四爹走才摆脱了女人们。心里想：这里的娘儿们可不是奶山寨的娘儿们了。

　　走到四爹家里，一所又破又小的黑屋子。拖了条凳子坐了。和他们拉一下情况。他们是横缠直绊态度很坚决。步竦只好给他们讲讲政策，要他们克制。仗是打不完的，也打不出结果来的，到最后还得政府来处理，还得有法制来解决。告诉他们别在武力上走得太远，暗示他们到秋后是会算账的，有血债的手就洗不干净了。他们也还算客气，但决不透露村里的械斗组织班子和幕后的秘密。只说是村民们自己搞起来的。

　　劝说已经没有什么效果，步竦也看到了全村都已动员起来了，群情已激愤到了极点不是一两个人几句话就能止得下来的，只有赶紧抽身回乡政府汇报去。

　　傍晚，县里从公检法司等部门调集的增援力量来了。共有80多人枪，加上区乡的40多人，组成了一支130多人的队伍。

　　夜里，队伍开进了村……

　　然后就是复杂的、曲折的、有反复的、漫长的调解处理过程。先松后紧、先礼后兵、先和后严、先驰后张、宽严相济、威逼利诱、哄、吓、拧、拖、逼、抓、捆、罚。等手段方法都用尽了。

　　这是静遥解放30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械斗。参与的人数千。在武装冲突基本平息，双方激昂的情绪也下降后，政府就开始行动了。先抓人，再罚款，再搜捕再缴枪，被抓被判被罚的就是一大串了。

　　在罚款缴枪阶段主要是石步竦负责。指挥部研究了应罚款的对像和要追捕的人员要收缴的枪支。县公安部门的人说下村里山里去人地不熟，还是区乡去执行好。县里撤回了大部分人马，区书记和区长都回区里了，只得是石步竦带队去落实。

　　第一个要罚的就是村妇女主任。步竦带了6、7个人去，这妇人见了他们进了屋，竟笑吟吟地出来招呼大家。又倒茶又端凳。步竦宣布了指挥部的决定，罚她100元钱。她又是请罪又是认错。说该罚该罚。可家里就是没钱。然后就是大倒苦水。什么老母有病呀公公瘫痪呀，嫩崽又小啊丈夫不作用啊，带了别的女人跑了出去啦。两边的家都靠她一个女人家支撑啊，她是日子苦于黄莲，都快没法活了。已经两个月没吃油了。买盐都没有钱。打仗村里又派了她100元钱，没钱就把架子猪都抬去杀了。

　　步竦说：“你们这么穷，为什么还要打仗？交光了、抢光了、砍光了不是更穷？”

　　她倒还笑脸皮地说：“石书记耶，你不晓得，越穷越打仗，越打仗越穷。这是我们潇水边县的土特产。”

　　然后就同干部们讨价还价。就像在街上同菜贩子买小菜一样，即绵得又拧得。脸皮厚形象可怜。没有了半点当初在乡政府门口跳起脚发动员令的豪情。风彩果敢的女豪杰一下成了个嘻皮涎脸的可怜虫。

　　步竦看看她的家里，也确实没一件值钱的东西。两个乡干部给她卖人情。说：石书记，是不是照顾一下算了，看在她也是一个村干部的份上。

　　这样的村干部，步竦心里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是人们历来总结出来的教训：农村械斗啊，没有村干部参与是打不起来的。

　　步竦嘴里骂道：现在你们知道是村干部了？

　　心地却还是硬不起来。算了算了，就罚她50元。

　　妇人赶快跑出去借钱去了。这样的妇女主任真叫人哭笑不得。她为了表示自己配合政府，也积极立功赎罪。一口气检举了15个她认识的周边村和山里来助威打仗的人，其中有几个极得力的猎户。“那猪崽炮可厉害多了。”她眉色飞舞地比划着，

　　“是打铁码子的，我亲眼看到一个叫尿家婆的男人家，他一炮就搁翻了好几个人。他还欢喜得乱喊嗡约坡撩朵拉所打‘（土话：我一炮打翻了4个）”她还说那叫尿家婆的汉子就是百花园猪婆垒的人。其余人大都是百花园、吴背源、筒古垒一带的猎户。

　　又走了几家。夜里回来指挥部商议了一下，决定把对一般参与者罚款的事就交给乡里去办了，石步竦得要抓紧搜捕和缴枪。

　　指挥部拟定了进山搜捕29人的名单和罚款数额。石步竦提议罚款能否少点。因为山里的人一定会更穷。县公安局的同志不愿进山里去爬山，决定由石步竦和乡书记带一个由区派出所和乡干部组成的小分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