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9月29日清早，步竦提了拖箱去潇水码头赶早班船去湘水火车站，坐上午10点的快车去长沙报到。学校开学了，成教班晚一些。妻子湛梦去送他，一路上叮咛着，在外面要多多保重自己，注意营养，不要太克己省嘴了，伙食不好就多去幸浒兄那里打打牙祭。

　　步竦只一路的应道：噢，噢，噢。

　　走近江河码头时竟看见花梨站在码头边等他们。

　　步竦问妻子，她怎么晓得到这里来呀？妻子说：“是我昨天告诉她的。她问你什么时候去上学，我说你今天趁船赶上午的火车走。”

　　“哦。”他们走了过去。

　　花梨见了他们便笑盈盈的迎了过来说“步竦兄弟，我不晓得你坐哪一班船，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我坐快班船。”步竦也笑答着。

　　湛梦上前与她拉着手，一块送步竦上船去。花梨把那手上的一个小包递给湛梦说：“这是我昨晚煮的几个蛋，蛇煮青壳蛋，给步竦兄弟路上吃，这挺补身子的。我明天也得走了。”

　　湛梦笑呤呤的接了递给步竦说：“看，你花姐比我想的还周到些。还不谢了人家。”

　　步竦只得接了道：“谢了，你这还是农村的风俗哩。”

　　“哪里，反正店也不开了，那蛇留着没用，杀了煮蛋好。一点心意，兄弟不嫌弃就是最好的了。”

　　其实，清早起妻子湛梦就要给步竦煮鸡蛋，步竦拦住了，因为他从来不爱吃水煮的圆壳鸡蛋，妻子只得听他的。

　　花梨的心意步竦当然得收下。不过步竦也看了，那煮熟的蛋壳上没有染红红的颜色。

　　“你明天也要走了，我却不能够送你了，在此我预祝你一路平安了。到那边一定能找到我姨妈……”

　　“谢谢了，步竦兄弟祝你一路顺水又顺风，但愿以后我们还会有机缘再见……”说到这里花梨的声音有些颤，眼眶也微微泛红，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形色有些黯然，大概是步竦说到了她妈妈的事。

　　“后会有期的，书上常这么说的。”湛梦宽慰着他们，还说郴州那地方好，离广东近，经商环境好。

　　步竦上船了，船上哗啦啦的启锚，船身慢慢地移动。步竦想对花梨讲，自己到长沙后帮她去打听一下小白的情况，也想问问她可有信要搭去。可他终就没有讲出口来。

　　步竦看着两个女人站在码头上向自己挥着手，妻子的脸上一片的灿烂阳光和依依的不舍，花梨虽也是柔柔的笑意，但其中总隐含着些许的苍桑和空茫。

　　她也就要走了，她要到郴州去找她的妈妈，在潇水边她没有找到。外婆还没见到她那走夫的女儿，这总是一个遗憾。人生呵，总有太多的不如意。

　　任老师在哪里呢，他知道有个女人仍然在等他吗？

　　花梨她一个美丽漂亮的单身女人，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郴州那里人好吗？会不会还有那些什么所长、校长在等着她。

　　郴州那里已是潇水之外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里的水会更清哪里的月会更亮。我只愿春风吹遍每一个角落，阳光照到每一个山岗。

　　步竦边想着边在船舷边也向她们挥着手。两个女人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小，渐渐地模糊了。可她们，这潇水河边的女人在步竦的心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重。

　　人生，就如同去乘一班轮船，在码头上在船上我们有不停的相识也有不停的告别。这里有着千千情丝的难以割舍，也有太多的不堪回首，生活它仁慈地光照着每一个人，你总有机会乘上新的轮班；生活又是冷酷地放弃每一个人，让我们的船无法两次驶入同一条河流。

　　每一个人都有来乘船时他走来的路，每一个人都有他下船后还有他自己要走的路。同船一段是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也留给每个人的回味。回味的意义在于，带给我们人生的经验与情感的体验，以及其中蕴藏的往日的温情和生命的力量。回味也是毫无意义的，它的无意义则在于，在一维的时间道路上我们是无法回头的。过去了的事只是飘过的一片云，只是驰过的一班轮船，你哭也罢，你笑也罢，它都听不见了。人间世剧的舞台上没有彩排也没有预演。

　　船在到了江心，稳稳地向下游驰去，“呜——！”一声长长的气笛，振荡着江面，也振醒了步竦的遐思。看着江里清清的潇水是那么的碧绿深翠清沏透明，

　　潇者，清深也。这是古人对潇水的注解，所以它也叫大深河。远处江面上有几张鸟排在收筌，竹排上的鸬鹚鸟对江心里过往的机船只是呆呆的回头瞟一下，却敏锐地扎进江水里去猎那然悠而过的小鱼……

　　江岸边常是那半坡姹紫嫣红的花朵。春天里，亮灼灼的桃花殷红红的杜鹃曾叫步竦一次又一次的眼热心跳；秋日里，恬静素淡的紫微浓香悠远的丹桂让人怀旧之情更浓更醉。这么多花儿哪一朵会飘下江来同步竦一起流向那遥远的远方，流向那辽阔美丽的大海呢？

　　不一刻，潇湘汇合口到了，潇水湘水两条江水相会在这里。一眼望去是江宽水阔，山低岸平。从此起潇湘两水结束了上游曲折湍急的奔流，进入了一个平缓浩荡的流程，直贯湖南全境奔长江往大海而去。

　　潇湘、潇湘，南中国两条最美丽的江，谁能说自己已撩起了她的面纱看清了她的面容？潇湘、潇湘，谁人能解读得了这两字在古今文学意境里最为清瀛丰满的内函？

　　江，就是江，青山遮不住；历史也如这浩瀚的江河，永远不停地奔流，步竦想：我是这江河中的一滴水还是一粒砂呢？

　　呜——！呜——！江面上回荡起长长的气笛声。

　　2007年7月17日星期二

　　胡安凌于潇水之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