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孩儿让高城惊讶。他身材修长匀称，又不像青春期的男孩大多显得单薄瘦弱，而是健硕结实。一双棕色的深邃眼睛显出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深沉和忧郁，脸上棱角分明像个雕塑出来的，不禁让高城想起罗丹的思想者；一头凌乱的长发还有下颌稀疏的胡须给整个人增添了一抹沧桑和神秘。高城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想不到不知不觉自己就发育了。

　　快乐总是像集束炸弹一来就是一堆，除了张发强整日的萎靡让他不快，高城最近的日子真的是优哉游哉。班主任对他放任自流，高城好像真成了没娘管的孩儿。以前初中同学一起谈论哪个学生父母离婚，高城总很同情，有个叫松林的大块头却语出惊人说：可怜什么，离婚的小孩儿都贼他妈幸福。高城那时候一脸的茫然，更让他茫然的是其他同学听完田松的话后都很赞同，不过这几天没人管的日子着实让他舒心不少。

　　“高城，还照镜子呀，怎么学会臭美了，该学习了吧？”姨妈在一旁说。冷酷的现实又狠狠抽了高城一个嘴巴，不由得让他想起政治老师的话：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和民主。其实也难为姨夫姨妈，高城成绩不好也难免和他们扯上关系。姨夫赋闲在家快一年，等姨妈再过半年退休后就一起去上海表哥那里安度晚年，总不想因为高城留下什么败笔。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起，姨夫接过电话对高城说：“是你爸。”

　　有人说：孩子就是天使，是上帝派来追讨人们欠他债务的；高城想如果自己是天使也肯定在天上惹是生非，上帝把他贬到高志坚那里互相折磨以洗清身上的罪恶。尽管父子在一起时候大多硝烟弥漫，可自从高城出走以后高志坚反倒像少了些什么似的，毕竟他清楚自己欠儿子太多。高城刚出生他就急匆匆回部队了，以后高城都是李双萍照料；后来李双萍也忙了，就高城奶奶照顾高城；再后来李双萍随军去了南方，高城就住姨妈家；好不容易把关系走通，把高城也接到南方，可学校是寄宿制的，高城十天半月不回趟家；这次高志坚终于退伍，本以为好好关心一下儿子，谁知道竟被他一巴掌打的离家出走。

　　“喂，爸，我在这都好着呢……什么，你最近忙让我先不回去，我知道了……”高城话说的热情洋溢的，不过这些都是说给旁边姨夫听的，之后压低声音说：“怎么的，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觉得一个巴掌不过瘾，还想再来两个？”

　　“行呀，几天不见嘴皮子见长，先给我下个套，谁让你在那住了，给我回来？”

　　“我回去？我回去你不得打死我？”

　　“没事，你回来吧，我不打死你。”高志坚说。高城不得不佩服父亲说话越来越隐晦了，这话意思无非是：以后挨揍还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用担心被打死。高城心想：那也不成啊。冷笑道：“算了，没诚意，等着你有一天用八抬大骄轿来迎我还考虑考虑。”

　　高志坚终于原形毕露咆哮道：“你小子别不知道好歹，有本事永远别回来，回来我肯定打死你。”高城嬉笑道：“那走着瞧”，然后又大声说：爸，没事我学习去了。说完把话筒又交给姨夫。高志坚恨的咬牙切齿还死要面子，不好意思让人知道自己连儿子都摆不平，就只好又和姨夫说了些客气话。高城往书房走，听见姨夫说：那哪能啊，高城还是懂事的，我哪下得去手，高城就知道父亲又在说那句话，而且不光是和姨夫，几乎和高城所有的临时监护人都说过的，就是：那小子要是不听话，就给我往死里打。高城有时候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儿子，让别人把他往死里打。

　　其实高城清楚高志坚也只是说说而已，何况连他自己都下不去手，那一巴掌实属无心，何况高城确实过分。他清楚毕竟父子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迟早是要回去的，但他说要父亲用“八抬大轿把他抬回去”也决非戏言，因为第三次模拟考试临近，高城决定用成绩让父亲在他面前永远闭嘴。想到这高城学习热情大增竟然忘记了书桌上的闹钟是停的，等意识到时已经凌晨三点了。

　　第二天，高城无精打采朝学校走去。

　　艾青说解放军战士是最可爱的人；那谁是最不可爱的人呢？高城眼里，看门的老头子就是最不可爱的人。最近学校掀起了抓迟到学生的热潮，好像清政府到处抓革命党人，老头子此时已经堵在门口，手里拿着黑名单，登记迟到学生的姓名和班级。当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个男学生向老头咆哮着：“我说你这老头儿怎么这样，我真的是早上病了去医院，这刚回来。”老头脑袋抬起四十五度瞪着比自己高一头的毛头小伙子说：“让你们班主任来吧，有什么话让他解释。”有来硬的就有来软的，一个女学生娇滴滴的拉着老头胳膊说：好大爷，你就通融通融。哦，对了，你家是在ⅹⅹⅹ吧，我见过你，你看我们还是邻居。老头冷冷一笑露出两颗招牌是式的龅牙说：别和我套近乎，共产党不吃那套。“好家伙，一下子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去对待。

　　“解释什么。”高城心里不屑道，又酝酿着一会儿该如何应付他，突然被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叫住，转过头看见一个打扮成熟的女人向他走来，高城第一反应是：原来是鸡。那女人的身材真的没的说，那真叫该胖的胖该瘦的瘦，合理利用每一克脂肪，平时看着让人燥热的谢彩霞和她比也就能算实个黄毛丫头；她一身黑色的皮衣皮裤，却留着火红的头发；一副墨镜也把眼睛遮的严严实实。那女的声音张扬跋扈的：喂，哥们，市一中怎么走。高城听后忍不住笑了，心想：睁开你的牛眼好好看看，便用手指了指近在咫尺的校门。那女的转过头随口说了声：我操！高城心想：果然是个鸡。

　　高城想趁老头不注意时溜进去，却被他厉声喝住：站住，哪个班的，过来记名。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高城身上，大概迟到的借口都太老套都希望有人能有所突破和创新。高城突发灵感，恶狠狠走到老头面前瞪了他一眼，清清楚楚说出四个字：这书我不读了。说完转身就走，老头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和他来这套，许久才缓过神喊道：“你干什么，你不上学了。”高城也远远喊道：我不上了，我去当流氓！回头望去，所有人都傻楞楞站在那，还有门口那个浓妆艳抹的“鸡”。

　　其实高城没指望老头把他叫回去，他只不过绕道翻墙进去。一路上想着：那老头要是还有一点良心未泯灭，此时一定在后悔一个含苞欲放的社会主义花骨朵就这么被他逼的走上了当流氓的道路。高城越想越乐，可到地方傻了眼：前几天围墙前的一堆砖头不见了。望着两米多高的围墙又后悔：早知道就签个名，反正李光明也能替他摆平。尝试了几次累的他气喘吁吁却还是翻不过去，路上行人走过看见他的狼狈不禁都掩口而笑。高城自我解嘲道：哎，不比当年了要是五年前……。等人走了又补上一句：当年？呵，当年也是这个熊样。最后高城破釜沉舟把书包往墙那头一扔，后退三十米猛冲过去，还真神勇的像武警战士一个健步翻了过去，这不禁让他想起一句话：有时候我们试探性几次都不成功，倒不如全力试一次，说不定就成功了。高城在空中觉得自己好像敦煌壁画中的“飞天”，谁知道墙那头站着个大活人，高城在空中无能为力只能一个“飞天”的姿势砸了过去，结结实实和那个人抱在一起摔在地上，更让高城刻骨铭心的是自己竟然一口亲在那人脸上。要是个美女自己也就认了，可眼前分明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男人的老脸，高城又是一个“飞天”飞起来不停用袖子擦拭着嘴巴简直想哭：这他妈可是我的初吻呀。可等他回过神一看才发现，那男人原来是李光明。

　　“李……李叔，我……”高城结巴的说。李光明忍着怒火说：“你小子有大门不走跳什么墙，你以为你是“燕子李三”呢？差点没把我压死，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淘气……”高城不好意思的傻笑，突然发现墙那头又飞来一个白色挎包直奔李光明后脑。

　　李光明被砸个正着，头上的假发被砸歪了正好遮住了眼睛，看上去阴森森的，估计掏刀子杀人的心都有了。地上白色挎包上清晰但不起眼的印着英文“LV”后来高城在商场才发现那包足够他半年的伙食费，想李光明就算被那包砸死也算值了。只见李光明镇定的正了正假发，然后拉着高城躲到墙角。一会，墙上露出个火红的脑袋，高城差点失声叫出来：那不就是在校门口遇见的那个“鸡”，之所以没叫出来是李光明一张大手把他嘴捂的严严实实，差点闷的窒息。

　　高城看见她就想起刚才的自己，才发现：人在翻墙的时候简直把所有美丽的肢体语言都糟蹋了。武警战士翻墙之所以漂亮是因为快，可要让一个人在墙上磨蹭半小时那就什么美感都没了，毕竟在墙上不是“在床上”，不是时间越久越好。只见那火红的女人脸憋的通红，气喘吁吁的，一个脚搭在墙上，屁股忽上忽下时隐时现，费了好大力气就是不能把它送到墙这头。看她痛苦的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想大概生孩子也不过如此。终于她大半个身子翻了过来，看了半天的李光明突然走出来笑着说：“来来来，我帮你，慢点！”高城才发现李光明如此阴险。那女人刚要说谢谢，马上觉得不对劲。

　　想不到李光明这样的老江湖也会看走眼，本以为她是寻隙闹事的社会青年要把她送到保卫科，谁知她从包里掏出张学生证，那动作嚣张的让人不禁联想到好莱坞大片中时常出现的美国特工掏出FBI的证件很牛B的说：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李光明一看是学生倒乐了，想落在我手里看我不油炸煎烹了你，冷冷说：谁让你跳墙不走正门的，再从墙跳回去走正门。那女生彻底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再跳回去。高城发扬助人为乐尤其是美女更是不得不帮，就替她求情说是他家邻居。李光明烈火焚身又压抑下去，只好批评一下她社会青年的装束，强令她摘下墨镜。看见那眼睛高城才确信她的确是学生：虽然长着副名声不好的丹凤眼，可清澈的眼神是无法捏造的。

　　李光明的身影渐渐远去，那女生突然狠狠给高城肚子一拳说：看不出来你这么够意思。不过你也真逗，我以为你真不念了，想这样的英雄豪杰怎么也得认识就跟上了，想不到你翻墙，而且动作真难看。高城不曾想她上来就挖苦自己，反唇相讥道：你翻得好看？我可没什么，倒是你一个大姑娘家也翻墙，丢人不？哈哈！说完肚子又挨了一拳。高城想他在这学校大体遇见过两类女生：一类在装淑女，一类在装八婆。这女生显然不是装的，根本就是个八婆，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路上聊天才知道她叫许阿娇，要高城叫她阿娇就可以，刚转到这学校文科班的。分手时那女生说她刚来这学校就碰见高城这样的大好人改天一定要请他吃饭。高城想请客如果前面在加上改天两个字也就成了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也就没当回事。

　　第二天早上高城进校门时被老头拦住，非说他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