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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哲学讲世界是变化发展的。如同这城市,每天都有新人生旧人死,即使活着的人也日新月异,时刻经历着肉体和思想的新陈代谢,只有像高城这样半死不活的异类才会顽固的觅不见时代的烙印。有人说他深沉的像哲人;有人说他颓废的像抽大烟的;高城则以为自己像抽大烟的哲人。其实只要哲人就自然深沉也容易颓废:深沉是因为对时间万物看的透彻;颓废是因为看的太透彻以至失去了生的乐趣,所以哲学系的自杀率在大学里一直让其他学院只能望其项背。高城自知思想消极,考哲学系无异于自杀,倒是像张发强生性乐观却被生活所迷惑,应该让哲学给他明目,拂去浮云。 高城会无聊的替别人设想未来,说明他远未达到哲人的境界。不过有些事看不透比看透好,何况让他关心的人也实在凤毛麟角。张发强第三次模拟考试,除了语文高歌猛进,其他都有缩水,中和起来和上次没什么变化。倒是谢彩霞名落孙山跌破年级前四十名,只能卷铺盖回原班级。祸不单行,与男朋友幽会被其父看见,威胁要不和男朋友断交,要不咱们父女断交。总之,她日子并不好过。班上的舆论普遍同情张发强而认为谢彩霞罪有应得,可见舆论的主流是正义的;而对于阿娇的到来则深恶痛绝,可见舆论又带有盲目性。 阿娇居然也考进小班,靠的是专业级的英语。但高城更惊讶她现在的生活,真像她说的那样:身边一堆狐朋狗友,不停换着男朋友,都是又高又帅的那种。男生看她的眼神除了鄙夷还有些燥热;女生则除了鄙夷还是鄙夷。高城觉得和她难免有些隔膜和距离了,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那天在他肩头哭泣的阿娇,如果真是的话,她断然不应该这么昏昏厄厄的自虐式的生活的。可阿娇依旧笑的放肆,依旧我行我素。她刚来这班级,下课第一件事是跑到张发强面前风卷残云地揍了他一顿,说:我他妈来了半个月了,你居然不来看看我。然后顷刻间矫揉造作拉着高城胳膊说:哥哥,我们终于团聚了。害的张发强眼睛瞪的像黑夜里的黄鼠狼似的说:到底你是她哥还是我是她哥? 谢彩霞的男朋友王建居然也考进小班,确切说是前男朋友,谢彩霞迫于压力已和他分手,他买通考试的左邻右舍给他传答案,以为和谢彩霞团聚,谁知扑个空,心灰意冷想留在原班级却被班主任硬生生赶了过来,王建以为班主任是为他好,失意之余又有些感激,其实班主任是讨厌他巴不得他滚远点。王建长的很瘦削,偏长了张喋喋不休的嘴人见人烦。到这班级处处碰壁无人愿和他结交,倒只能向高城大献殷勤,时间久了高城发现他除了讨厌,本质倒也不坏。好在寒假将至,张发强和王建大可以把大戏留到明年。 高城最放心的还是自己,如他所料,自己三模的成绩好像那年的国际油价又创新高,只是未曾想会挤身年级三甲 ,总算可以衣锦还乡了。 那天放学,姨夫要高城去饭店说给他庆祝,刚推门才发现一屋子亲戚朋友,自然也少不了李光明。高志坚像看见猎物一下子窜出来,搂着高城脖子这顿亲热,感情炽热的假使人是巧克力做的恐怕此时都化成汁了,先声夺人的说:“哎呀,高城呀,听说你要回来你妈把你屋子都收拾好了,家里也没什么忙的了,你也就不用麻烦姨夫姨妈了。说实话还真得谢谢你姨夫的教导,这小子还真出息了,啊?哈哈!”——高城心里嘟囔着:我什么时候说了,马上明白是父亲设的圈套——高志坚说着转向姨夫爽朗的大笑。世人大多如此,容易看中客观而忽视主观,假使乾隆爷微服私访突然闹肚子到一茅厕解决,日后为人所知,那茅厕也一定升级为五星级的,好像当年乾隆爷能顺利解决全凭这茅厕的地球引力比别处的大些。中国人的谦恭有时候又很虚伪:李双萍俨然成了高城的喉舌,说他在南方就时常惦记着姨夫惦记着李光明种种。高城满肚子气像走岔了路,攥紧的拳头简直想拍桌子大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拆母亲台。虚伪大概也是成人世界的一部分吧,这也是高城故步自封不愿进化的原因之一。高城回到家鄙夷母亲的虚伪和逢场作戏,母亲说:有些事情你不懂……高城却只轻蔑看着她,除此还能怎么样呢? 饭桌上觥筹交错,几回合下便有人原形毕露。有的一言不发倒像是来吊丧的;有位据说是中文教授的还即兴做诗,只是那诗除了“之乎者也”倒也找不出可以什么可以咀嚼的,还通体散发着酒气;有的人是真喝醉了,据说是物资科科长的硬说自己是儿子,还要每个人都承认,谁不承认和谁急,歇斯底里的问高城:我是儿子对不对?你说是不是?快说?高城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夹了块硕大的肉塞进嘴里支吾着说不出话,大家笑他喝多了,又敷衍不过只好说他的确是儿子;李光明即使喝醉也不会如此作践自己而只会抬高,此时他俨然成了“爷”,无所不能的“爷”,拍着胸脯说北大清华的校长都是他同学,想进去不管什么智商的学生只一个电话,又问高城有什么困难尽管说。高城旁观着平日里在社会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们出洋相,看的正不亦乐乎,突见李光明态度坚决,好像他不说出点什么就和他没完,盛情难却倒:一切都好,就是中午少了睡午觉的地方。李光明掏出个钥匙用力拍在桌上说:拿去,五楼还有间屋子闲着没用,里面还有沙发,以后缺什么尽管说。酒后的话过期便作废,高城赶忙收讫暗自窃喜。今晚最得意的末过于高志坚,尽管美其名曰给高城庆功,可金子都贴在高志坚一人脸上,夸他教子有方,还私下交流心得,好像古代酷吏们探讨刑具的规格功效。高城除了出生时身上的标志物证明他是个男的让他高兴过,长久以来带给高志坚的似乎只有痛苦,甚至以为儿子造出来就是折磨老子的,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儿子而面子巨增,快乐也被放大无数倍,见高城无心反抗没有当面拆他台更是喜上眉梢,拉着几个哥们又到家中痛饮。高城想:自己到底是回家了,大多数离家出走结局也都如此。又心有余悸悄悄问父亲:“你目的终于达到了,你演好人演的越来越像了,是不是家里已经连夜赶出了几套刑具呀?”高志坚小声回他:行了啊,闹也闹够了吧,还想真和我断绝关系呀,再说今天的你爹已经不是昨天的你爹了。“高城觉得最后一句话尤其精彩,而且闪耀着哲学的光芒,不由得想起并不幽默的哲学老师讲的唯一的还算幽默的笑话:有个农民借了猎人的一把斧子赖着不还,猎人问他为何,他说: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借你斧子的那个我了。猎人一气之下把农民打个半死。后来农民报了官,官问他是不是打了农夫,他说:今天的我已经不是那天打他的那个我了。 一伙人闹到半夜才散伙,高志坚一一送别后突然狞笑着,高城看的汗毛竖起道:你……你干什么,这就迫不及待动手了?!哪知高志坚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高城松口气,想原来是用金钱腐蚀拉拢自己。这阵子只是李双萍偶尔偷给他些零花钱,生活正拮据,高尚的气节经不起糖衣炮弹的攻势,父子算言归于好。看着父亲并不年轻的脸酒醉的笑了,高城突然发现自己很残忍,屁大点事也闹离家出走,害的父亲低三下四请他,明年上了大学,自己更没有时间陪父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