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三章
高城的父亲最近心情很烦躁,大概所有告老还乡之人都有这样的心境,所以古代仕途走到尽头的人,辞了官,通常也就活不长了。不过古人做官大多是从金榜题名一直作到两鬓盐霜的暮年,即使不辞官也是命不久矣。高志坚的年龄还远没有风烛残年,精力还很旺盛,这家也就更加被他折腾的鸡犬不宁。 星期天晚上,一家人坐在饭桌上。高志坚的脸拉的老长,一肚子怨气不知如何发泄。李双萍对自己丈夫的脾气了如指掌,一切都打点的无可挑剔。可百密一疏,高志坚刚把一勺子饭送进嘴里,突然哎呀一声,吐出一粒沙子,火冒三丈地对李双萍说:“你米不能淘的干净点?!” 要是李双萍年轻时,两人少不了又是一场恶斗,可年龄大了连脾气都懒得发,面对高志坚的刁难,她倒像一个“蒸不熟,煮不烂,实实在在一个铜豌豆,”笑着说:“那你处分我吧!我呀,就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李双萍如练太极拳一般,力已被卸了大半,高志坚有气发不出,胸中更加憋闷。他突然看了眼“四大皆空”的高城,突然觉得怎么看他怎么不爽。 吃完饭,高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一天着实让他疲惫。大概最近的好心情也促进了他学习的热情,高城在家啃了一天的书。不过高志坚李双萍都不在家,自然也不得而知。 “高城,你还不去学习呀,不知道着急呀!”高志坚冷冷说。 高城本有此意,可听高志坚这么一说反而坐着不动了——高城不喜欢被命令和管制,不喜欢自己按别人的意志行事,尤其是父亲。高志坚此时就好像火药一点就着,一下子被激怒喉叫道:“我说话你听不见啊?!” “喊什么喊,我又不是被吓大的。”高城玩世不恭的说。 “你再给我说一句!”高城看见高志坚眼睛里简直蹦出火星。每到这时,李双萍总是充当救火队员,可这次没那么简单,父子谁也不肯妥协,高志坚越来越接近武力解决的边缘。千钧一发,李双萍突然一屁股坐在父子之间的地板上号啕大哭起来。这招果然管用,高志坚呆站了一会后摔门而出。李双萍依旧坐在地上哭泣,父子时不时爆发的战争已让她心力憔悴,她突然站起来跑去抱着高城痛哭,却被高城不耐烦地推开说:“别和我婆婆妈妈的,又不是小孩儿了!”看着只能在一旁泣泪的母亲,高城突然陷如巨大的自责中,可话到嘴边又活生生给咽了回去,到底没吐口。 高城回到卧室想重新伏案苦读,却一时静不下心。一会儿,高志坚从外面回来,丝毫不见怒气有所缓解。他径直走进高城卧室。高城听见推门声,赶快把书仍到一旁,仰望着天花板——他不想让父亲觉得自己是他的责骂作用下才来学习。高志坚进来看了一眼,突然吼道:“谁让你把桌子横过来的?!” 高城的桌子原来是横靠在墙上的,但高城觉得那样很不舒服,就把它换了个位置。这书桌又大又沉,着实花了高城好半天工夫。 “我觉得这样学习舒服!”高城说。 “你没看见你坐的凳子把后面的衣柜刮掉漆了?” 高城回头看去,衣柜上果然留下了几道划痕。这点高城当时还真疏忽了没想过。要是父子关系融洽时,事情完全可以商榷,可此情此景,桌子的摆放似乎已经超越了技术界限而上升到了原则问题。 “愿意搬你自己搬吧。你搬过去我再搬回来。”高城说完觉得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可话刚吐出口,他脸上也挨了一巴掌。空气凝固在父子周围,只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高志坚眼睛依旧瞪着,只是有丝不易察觉的悔意;高城表情僵硬的看着父亲,用仅剩的力气压抑着快要决堤的泪水。这凝固的空气终于被冲进来的李双萍重新激活。她哭着把高志坚往屋外拉。这时,高志坚的手机突然响了,刚才热闹的屋子瞬间偃旗息鼓。即使现在,高城也很维护父亲的形象,安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不想让电话那头听见什么。 显然是有事要办,高志坚接完电话就出去了,这房子终于又恢复了平静。高城此时心乱如麻,呆坐良久终于起身,开始收拾行李。李双萍默默坐在高城床上,眼圈红润的说:“你和你爸,就不能谁让让谁?” “妈,我去大姨家住了,这么下去我没法学习了。”高城说。 高城原本以为母亲会再哭起来,恰好相反,李双萍淡淡说:“也好。反正你以前没去南方时,你也在那住过挺长时间,大姨也挺想你的。”高城收拾完行囊,趁父亲没回来逃出了家。 高城家在河北岸,姨妈家在河南,恰好要从河边绕行。高城早听说河边夜景很美,只是没想到第一次领略它的美丽竟然是在离家出走之时。 河的北岸显然更加迷人。河堤呈阶梯状,较高一层是汽车公路,下一层是供行人散步的沿河甬道。公路上被一条狭长的绿化带隔开,绿化带上矗立着一个个高耸的路灯,灯光连成线,如同一条火龙蜿蜒向远方。 现在已经是深秋,天气越来越冷,所以这里也变的人迹罕至。高城孤零零地拎着两个大皮箱走在甬道上。和公路上灯火通明相比,这里没有路灯,所以黑漆漆的。身旁近在咫尺的河水静谧而恢弘,渺茫的还可以听见远处拦水坝发出的瀑布般轰鸣声。河面上的冷风吹打着高城,整个人都感觉冷飕飕的。 这河如同被整容了一般,高城还清楚的记得这里曾经是怎样的破旧不堪:原先河堤上只有条小路,仅供行人散步,根本无法通车;河水即使是在汛期,也很难占满河道,通常只是一股涓涓细流。可运用人们的智慧,河道上修起了梯级水坝用来蓄水,如今这城市终于有了条像样的河——确切说是人造河。河堤也被修缮的雄伟而实用。 高城突然想:要是身边有父亲一起散步该多好。可看看自己手中的两个皮箱——自己显然是逃出来的。想到刚才火星四溅的争吵,高城心一横,拖着皮箱继续赶路。 姨夫姨妈很高兴高城的到来——他们儿子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冷清的正需要点活气。姨夫笑着问:“怎么了,怎么想起过来住,和你爸吵架了?” 高城故作诧异地说:“那哪能啊,我那可是亲爸!”姨夫听了大笑。 高城就住在原来哥哥住过的卧室。这城市的河的南岸不像北岸那么繁华喧嚣,姨妈家住的地方更加幽静,诺大的一个园子只孤零零几幢楼。这静谧的氛围可能正是高城需要的。 通常,如果人们白天遇到什么烦心事,夜晚也往往噩梦缠身,可高城却恰恰相反:当白天遇到挫折,睡眠就成了最好的避风港。这阵子几乎夜夜失眠的高城,竟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上课也是格外的精神抖擞。高城的一切都逃不出王晓丽的眼睛,她回头笑着问:“高城,你今天好像特别精神,什么高兴的事儿?” 高城知道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就说:“也没什么,就是和我爸吵了一架,一生气我离家出走了。”王晓丽果然一脸诧异。这时,白老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叫高城跟他走一趟。高城想:难道是父亲把他逃出来的事情告诉白老师?马上又觉得不会:这等丑事父亲不会让母亲以外的第四个人知道。打消了疑虑,高城跟着走了出去。 白老师注意高城已经很久了。面前的这个学生平素里总是独来独往。他同龄的学生,缺点大多都很鲜明和显而易见:有的是学习不思进取;有的贪图“花前月下”;有的品德有问题……高城似乎哪种都不是,可总觉得他阴郁的眼神下隐藏了太多的阴暗。大概每个人都有控制欲,体现在上一代对下一代身上就更为明显,高志坚是这样,白老师也是这样。白老师看着高城说:“高城,我看你天天好像不对劲,你好像思想有问题?” “什么问题?”高城笑着问,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白老师略微愠怒地说:“我知道还问你呀?” “学生实在是不懂,请老师赐教!”高城顽皮地说。 “那天开会怎么没有你啊?。” 白老师依旧是一陈不变的笑容,他打量高城如同打量一扇迟迟不向他敞开的大门。白老师突然把那只右手搭在高城肩膀上。第一天报到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高城心怦怦直跳,却依旧目光坦荡的看着白老师,眼睛与眼睛间好像迸发着电流。突然,上课铃响起,白老师拍了拍高城肩膀,舒缓了口气说:“先回去上课吧”高城恨不得一步迈出这屋子,突然又被白老师叫住。 “你先回去吧,那事以后再说。”高城喉咙蠕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块石头。 回到座位,王晓丽回头笑道:“怎么高城,犯什么事儿了,是猥亵妇女还是残害未成年儿童?” “比那些都严重。”王晓丽哈哈笑了。高城沉默片刻对王晓丽,但更像是自言自语说:“与其说是在帮助别人,还不如说是想改造别人,从改造中体会到控制的快感。”王晓丽先是惊讶地看着高城,之后又是微笑,似乎她理解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