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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与现实
工厂生活的新鲜劲一过,他便对枯燥的工作强烈厌恶。刚刚是春天,就已热得让人死,蚊子是24小时窥视着喝你血的机会,叮一口就痒上一天,而且是瘟神一样地缠着你不放。打是打不完的,干脆不打。晚上睡下用蚊烟薰,害得自己一觉醒来摇头晃脑象个薰晕了飞不动的大蚊子。支上蚊帐,一群群蚊子在外鸣哨巡视,随时等待一个空隙的产生,偏偏这样的机会很多,因为何丘是个睡觉不老实的人,老婆常常在半夜起来打蚊子,密密麻麻的蚊子要捉得她精疲力尽,干脆一把扇子,呼呼几下赶出去了事。老婆的皮白,常可见胳膊或大腿的一侧有一排排红点,那是将胳膊或腿伸在帐子边上的结果。蚊子抢抓机遇,一哄而上的本领真是令人敬佩!人不是万物之灵吗?人以所有的动物为食,上帝于是创造了蚊子以人为食,这就叫公平合理! 闲话少叙。有一天清晨,睡眼朦胧中,何丘看见了父亲,穿着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那种两个“川”字兜的墨蓝色上衣,很儒雅很温和。他走向站在人群外的父亲,听他好象在说些什么,而后何丘忽然醒了,立即醒悟到今天应该是清明,一查日历果然是。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没回去扫墓,父亲却来了。”这样想着,何丘的眼泪很快流了出来。他知道父亲喜欢自己长眠的地方,那是父亲生前自己选择的,而去世时又恰好在这个地方不远。如果没有出门打工,他一定会提早为父亲扫墓。而现在,他是插翅也难飞回了。那就请半天假,在这边的公山与水库边面对北方遥祭一番吧!父亲一定喜欢这里,象家乡的大别山一样,这里到处是秀丽的小山和清澈的库堰。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机器轰鸣吵扰宁静、那么多的推土机在挖掘山体,这边应该有不少十分宜人的去处。 但请不掉假。他无法解释清楚自己请假的理由,而且正赶上工厂出货,所有员工请假一律不批。他几乎愤怒了,但愤怒最终化为沮丧,他只能压抑着自己在车间里干活。这一天他没精打采。 他想再次梦见父亲,想听听他老人家给他什么样神明的启示,想知道父亲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但一次也梦不到了。他反复揣摩着父亲那儒雅的举止,象是示范他做人要不急不燥,那温和的笑容,象是对他目前的选择赞许与鼓励一样。记得十年前,父亲常念叨自己不能象青年人一样出去闯荡,数落他不该窝在家里,上那些不死不活的班,做那些异想天开的“生意”。想一想自己如果早十年来到这里打工创业,一定早已打出一片天地,哪至于现在有家难回,落魄困顿呢?唉呀父亲,你简直是个无所不知的神明啊!及至现在渡过半生,却又重新走进风雨,还不是命中躲不过这一劫吗?认命吧!于是何丘一瞬间下了在工厂长期苦干,等待机会的决心。 糟糕的是不久他又梦见了岳父。岳父是他来南方之前去世的。妻子没有回去送葬。原因是岳母等人急于葬掉岳父,入土为安嘛,时间匆忙,怕妻子再快也赶不上送父归山而“白跑”一趟,浪费时间和金钱,所以全家都让瞒着妻子。岳母这边确乎很通达又很实际。何丘心存感念但始终有块疙瘩,觉得亏心。这天清晨,岳父来到他的房间,怒容满面,看着他,也不说话。全没有临终前的衰弱与黄瘦,而是张飞一样的虬髯配在红润的面颊上。黑水银一般的眼珠子闪着寒光瞪着他。岳父后面扯着一个裹着一团雾气的小孩象是自己的儿子,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岳父是在责备自己曾经的不孝吗?是在责备自己不慈,把儿子留在家里不尽父道吗?他醒来惊惧而又沮丧,那目光之后的日子一直尾随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想向岳父解释,但梦已消失,何处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