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赖死了，全村人为之震惊。最伤心和不安的就是竹竹了，她一直觉得负疚于他。

　　那天，大雨好不容易才停了一晌，家家户户都忙炸了窝。赤着脚丫的，穿着雨鞋的，把裤管挽上了膝，大人小孩，用盆子往出泼，半晌儿还是清不完屋里和院里的水。人们顾不得田里的庄稼，在忙着收拾雨后的残局。

　　钱串一大早便去瓜地去了，他担心他苦心经营的金瓜、银瓜。金贵也被老当家的打发去给果园里挑水，家里只有竹竹一个人。她把饭做好，才要锁上门去春花家，偏偏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忙抬头望去，只见进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男人，三十出头，身材矮小，头发象长荒了的野草，一双脚拖着两只沾满泥巴的破鞋，裤子短小，腿和手一样的黑脏，两只陷得很深的眼睛象久日未食的饿猫一样四处寻视。这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光棍，外号“二赖”。

　　“小嫂子……”二赖谄媚的笑着。由于脸儿瘦小，一双眼直瞪瞪的大的怕人。竹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心直往头顶窜去，惊恐得不知所措，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小嫂子，讨口好吃的。”二赖凑上来。

　　竹竹畏缩着向后退去，好半天才抖起胆来，大声问道：

　　“你来干啥？！”

　　声音却在发抖。

　　二赖忽地跪下来，哭丧着脸，向竹竹哀求起来，那样子象是在向神灵祈祷。“小嫂子，你们的光景

　　过得好，俺是个老光棍，活了三十多岁，连个女人都没挨过……“

　　“你……”竹竹已是羞愧难当了，捂住脸跑进自己的屋里，连忙将门插上，用背死死地顶住，心被惊吓得快要蹦出嗓门了。

　　“小嫂子，求求你啦……”二赖还在院里哭号，“求求你给俺找个媳妇，……俺给你磕头了。一下、两下……”院子里传来头碰在砖地上的闷响，显然是二赖真个儿在磕头。

　　竹竹的胸口象有一双利爪在撕裂它，有受辱般的痛苦，有惊恐时的慌乱，有怜悯似的担心，一齐化为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她生平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堪和困境，遭受到从未有过的惊恐。她怀疑这是在做一个恶梦。

　　怎么办？家里连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黄狗也跟金贵去了。万一他撞破这门？万一……她脑海里飞速掠过许多种可怕的念头。

　　“汪汪汪……”

　　一阵狗吠声从门外传来，竹竹激动地，似乎在汪洋中遇到了一只船。因为她听得清楚，是黄狗和金贵回来了。她突然觉得，身上的筋骨象是被魔鬼抽去了一样，没有一点支撑的力量。她跌坐在地上。

　　狗儿冲进院来，箭一般地扑向二赖，张牙舞爪，撕扯着他的衣服，咬他的一身脏肉。二赖在地上翻滚着，撕破嗓门地叫喊，衣服被利爪一缕缕扯下，身上几处流血……

　　竹竹不忍心了，隔着门缝，她眼瞪地麻木般地看着。他也是个人，一个苦命的人哩。

　　她拉开门，跑出来，手操一把笤帚，快步上前把狗儿赶开，狠命地打着它。“让你咬，咬，咬！”

　　狗儿遭打，委屈地哀鸣几声，夹着尾巴窜出大门去。

　　二赖象散了骨架的肉，一下瘫倒在湿地上。

　　金贵进来，目睹一切，吃惊地喊道：“竹竹！”竹竹奔过去，扑入金贵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回想起那天她对二赖的情景，竹竹感到脑壳在发胀，胸口沉闷得如同巨石压着。她为把二赖害得那样的可怜而惭愧，良心的遣责和内疚的黑影完全笼罩着她。她完全处在热病似的骚扰中，既无助又难以自拔。

　　由于过度的疲劳和惊恐、紧张过后的困倦，加上生育不久身体格外的虚弱，春花睡得那么沉，婴儿的啼哭丝毫未将她惊醒。

　　竹竹轻轻地把孩子抱起，突然听到婆婆在上屋尖声地喊：

　　“竹竹，你爹回来啦，快到代销点买瓶酒去！”

　　她没有应，生怕惊醒了春花。放好孩子，撑把伞，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