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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进退维谷
苦闷,烦恼,忧愁;惶恐,懊悔,不安。钱串象掉进一个群兽布满的黑洞,无数利爪纷纷向他伸来,他难以抵御和逃脱。大半天里,钱串一直陷在这种困境中,他感到这是他生平来经受的最大的磨难。湿衣裹身,肚儿闹饥。他终于忍耐不住饥寒交迫,在返回果园的途中,折进了家门。“你咋这会儿回来?”老伴一改前非,关心而又吃惊地问道:“衣裳咋湿成了这样?饿坏了吧?”开箱取衣,打洗脸水,又从灶房端来冒着热气的白馍馍、西红柿鸡蛋菜、黄亮亮的小米汤。老伴很是殷勤,二十多年不见的勤快劲儿又回来了。无理亏三分。钱串不愿看她一眼,更不想跟她说话儿,独自默默地更衣、洗脸、吃饭。白脸老伴倒了洗脚水回来,凑到钱串跟前,诡秘地说:“你看咋办?” “啥?”钱串没好气地回一声。 “那俩口子领回一个坐月子的婆娘,还带着个胎娃儿,正在南房安歇呢!” “啥?!”钱串十分吃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的,那娃儿出娘肚子才五天。要倒霉啦,太不吉利……”“谁?” “谁和咱打过官司?”“银娃的媳妇……春花?”老伴点点头,把脸盆放到盆架上,回过头来又问:“你说咋办哩?”钱串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没吭声,心里却象沸水锅一样翻滚开了。是呀,怎么办?钱吕两家有世代怨仇,这吕家的媳妇和贼娃小崽子是绝不能在俺钱家的房檐下避雨的,何况是个月媳妇,那就更不能了,要倒八辈子霉哩。可是,那春花又是竹竹娘家门口的人,俩人自小要好,称姊道妹的。竹竹这媳妇心太好了,脾气又犟,不好惹,弄不好寻死觅活的,让村里人见笑。再说,吕家正是家破人难时,尽管钱吕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可在这样的漆黑雨夜赶她娘儿俩个走,良心不忍,天理不容,村里老老少少要戳透我钱串的后背,骂翻祖宗八代,让我咋露面见人哩!唉。笨人写文章,难死人了。钱串擦擦嘴,取出干烟丝用纸包了些,又装了满满一锅,点着,美美地抽了两口,披一件老棉袄,又要出门去。“咋办哩?”白脸又在问。“还没想好!”钱串上炕抓了只电筒。 白脸有些不耐烦了:“这有啥想头?赶她走就是了!” 钱串白了她一眼:“说得轻巧,你赶?”白脸豁了出去:“我赶就我赶!”说着真个要去。钱串拦住了她:“你这长头发可别把事儿弄糟了!”“哪……”白脸感到事情严重,注视着老头待他拿主意。 “睡你的觉!”钱串又白了她一眼,拉开风门就要走。 “你这干啥去?”白脸不解地问道。“有事!”石头似的话硬硬地砸了她一句。这时,竹竹回来了,手里拿着瓶“汾雁香”,见公爹已吃完了饭,难为情地愣怔在那儿。“你咋这会儿才回来?脚脖子让狗儿咬住啦?”婆婆恶毒地骂咧道,恨不得让山洪把她冲进黄河才解气。 “谁说迟了?这会子正赶上用。”钱串从竹竹手里接过酒,一把揣入怀里,又说道,“竹竹,你来,爹有话跟你说!”他兀自先走进门楼下,等着。 竹竹迟疑又迟疑,莫明其妙地跟上去。 白脸不满地哼了一声,远远地瞄着,生怕鸡飞蛋打。 一口烟吸进嘴里,一阵强烈的咳嗽声过后,钱串才抬起头来,望着竹竹问道:“吕家院里不能住人了,哪银娃呢?”“听春花姐说,银娃昨天一大早就去她娘家送化肥去了,至今还没回来哩!”“唉。”钱串长叹一声,半晌才说:“你娘一夜都在埋怨,说你领回个坐月媳妇。竹竹,咱要过一家人哩,钱家还指望着金贵立后接代,你可要掂量掂量轻重在哪一头。”“可人家在难处。谁有难不求人?为人一条路,咱往后就不用人啦?”竹竹语重心长,越说越激动。“春花命苦,没有婆婆照料,坐月不逢时,村里人又太迷信,咱不收留她,大雨天,抱个胎娃到哪里去呢?咱再赶她走,不是让她死吗?如果是俺呢……” 几颗透明的泪珠儿从她的眼睛里滚出来。竹竹哭了,她忙用手绢捂住脸回南房去了。天雨沙沙,象是一个女人的眼泪。 门楼下传来长长的一声哀叹,继尔大门吱呀一声响了。他又来到了果园,依旧是四处横流的荒水,依旧是烦恼人心的夏雨,依旧是沓无人影的灰色世界。雨打果叶,沙沙作响,如泣如诉,一片凄凉。钱串看不下去,心里觉得有一只魔爪在抓。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土桥上蹲着一个人,光着脊梁。“谁?”他朝那儿喊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