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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也许这些事就该结束了,没有写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在我对大姨娘家了解得愈多就越觉得王中华在三十多岁时死去是很正常且没有必要叹惜的。我对大姨娘家(严格地说应该是外公家)的所有人物交待也已是有了一个大体的轮廓,活着的还在继续着走他们各自的不同的路,未来是我无法预知也无法描述的了,并且我对生活体察的敏感也随着自己年岁的增长在逐渐丧失,许多在过去认为应该写的应该极力写的到现在我却感到索然寡味,我对这个世界的生活感到了一种麻木,它们似乎已引不起了我的写作欲望。很多时候翻翻前边的七八万字,觉得很概括,本早已把它们闲置两年多了,现在回过头来看也很不满意,并且伤感之心常常产生:不是因为看作品本身,而是慨叹自己青春年华已过,往日的梦想化为灰烬,自己也常常沉迷在网络的虚拟之中求得苟安,每当独坐于清冷的夜深时,落寞萦绕在左右,挥之不去。

  我想起了那首“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诗,由此心底深处的一丝不满足和生活的逼迫让我觉得应该把它写完,写到自己真正的觉得没有可写的为止,在此姑且流连一下吧。

  这年二舅舅后妻的长女结婚在老家做喜酒,我回到老家,母亲因为身体不太好没有回老家去。吃完酒后,我做了短暂的停留,又回复到了原有的生活轨道上。待母亲身体好了些后,我和她谈起二舅舅家的近况,引起了母亲的健谈,她也说起她所了解的一些情况。

  二舅舅是在表妹和表弟读小学两三年了,加上外婆去世以及他的老丈母去世后,以及许多时间都在户外做电工活,终于感到了一个男人带两个小孩的艰辛和对自己工作带来的不便,和现在的二舅娘结婚了。两个家庭结合起来,一共是五个子女,孩子有点多,不过有一个女人在家里侍弄着,二舅舅也能舒口气了,也有了一个家感觉。无论他是如何的怀念亡妻,无论他不知多少次不知是因工作的无法推托还是借酒浇愁的醉倒在了归家的路边,还是他在大姨娘和母亲的面前反复倾诉他对新家庭的不满、孩子之是的磨擦不和,但他总有一个家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将与这个家融为一体,成为现实生活中不可离开也不可抛却的地方。二舅舅努力地工作着,表妹表弟后来也工作了,新表妹和两个新表弟也有了各自的事业,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每年过年过节之时,总有子女回到他们的身边与他们度过幸福的时光,不能回的也要在外地打个电话回家问候问候。我们只能为死去的二舅娘感到叹息,为不必要的义愤而寻短见,确实是短之见识。

  大姨娘在王中华死去之后,近乎于挣扎般的带着王中华的六个小孩,好在能吃得饱饭,亲戚常常送些小孩的衣物给以济助,否则,凭着大姨娘那一具瘦弱的身体,怎么来说也是早就倒下了。大姨娘就像坡上石缝里那首乌藤,越是在缺土缺水的灰石厂里越是活得顽强,它的根系越是扎得下去,她的善良耐劳和承受能力,足以代表着中国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那些含辛茹苦的伟大的母亲,这是外姥祖遗传下来的精神罢。

  王中华去世了,他的妻子却成了大姨娘精神上的鸡肋。

  这天晚上吃了饭睡觉时,大姨娘对六个孩子说:“如果你们的母亲嫁给别人,你们同意吗?”

  年轻的白胖女人坐在旁边如往昔般的呆笑着,一边向嘴里放着不知名的零食。小一点的孩子傻傻的看着祖母,大一点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

  “王兵,你说。”大姨娘对最大的正读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说。

  孩子依然不做声。

  “我知道你们舍不得你妈,但是许多事情你们不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从王中华死了之后,的确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至少有两件事可以说明必须把这个女人早些改嫁出去。

  在上两个月,天气还比较热,地里也没有多少农活可干,大家中午都还有习惯在家里睡觉休息一会儿。这天中午,大姨娘忙完家里的活后,忽然发现何秀不在家里,问孙儿孙女们也不知道。大姨娘担心她走丢了,于是在院子里一边喊一边找,邻居告诉她说,好像是看见何秀向后边坡上走去了。大姨娘心里暗暗奇怪,就到后边坡上去找。她站在一个空处,四下望望也不见人,就放嗓子喊起来,过了一会儿,何秀呆头呆脑的从一边土里的芭茅丛后走出来,一边系着裤子。大姨娘就问她是不是在方便,何秀傻笑着,衣服乱乱的。大姨娘觉得不太对劲,就过去看,却看见一个男人穿了衣服躲睡在土边的沟里,面朝着下,看背影像是队里的姜大成。大姨娘“呸”了一声,一边骂着,也无可奈何的带着傻姑回家了。

  第二件事情说来有些恐怖。小王兵的家是对原队里保管室简单改造而成的,后边靠坡比较僻静用砖泥勉强砌成。这几个月里里,都是何秀和五岁的女儿王倩睡里屋(即靠坡这间),其它的孩子分成两处,一处是由王兵带着两个弟弟睡外间,另一处两个女孩由大姨娘带了睡大姨娘家。在上一月的一天深夜里,四周一片静静悄悄的,唯有电扇的转动声和着田野里的蛙声。一个黑影在经过了好几个夜晚的辛勤工作,把小王兵家的里屋后壁挖通之后,终于舒了口气,又屏住了气,色胆包天的钻进了何秀的房里。他摸摸索索的终于摸到了那一堆渴慕许久需要急须发泄兽欲的白肉,他毫无顾忌的要去蹂躏那欲推却不知叫唤的女人。却不料惊醒了身边王倩,王倩朦胧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便喊了句“爸爸”,突然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已不在人世,惊恐一下攫住了她,她大声地喊起来“谁,谁!不准欺负我妈妈,不准欺负我妈妈!哥哥,哥哥,快起来啊!”,一边用脚去踢,用手去推。喊声惊醒了邻居,邻居拉开灯发出声音,才吓跑了这匹夜狼。从此以后,大姨娘也就只好睡在小王兵家里了。

  面对这样直接的性侵略,尤如当一只苍蝇落在一块鲜嫩的美肉上享用之后成群结队的绿头便会结伴而至,你是怎么也赶不完的了——只要这块肉还放在那里的话。假如说当几个月后,这个生育机器肚子大了,那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是谁哇?长此以往,他们的父亲是哪 些人啊?这样的推测,大姨娘是不敢想的。当大姨娘听了母亲和二舅舅的劝告之后,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也不能顾孙子们的情感依恋了。其实,这群孩子对其母亲的依恋并不是平常要想像的那么深,相反,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不期然间还会产生厌恶之情——他们从小就听惯了“何傻包”的称呼,从小就得不到他们母亲的爱怜,也不能得到她给予他们语言上的满足,年年母亲坐月里把好东西独自享用,吃得最后连饲养鸡蛋也是家里的宝贝。惯于索求的孩子的自私心让他们心灵得不到健康的发展,基本的母子关系于这个家庭是不存在的,孩子们更我的时候是把大姨娘当成自己最亲的人了。失去父亲不久的孩子们,不久又将失去母亲,但是因为在了大姨娘的存在,他们并没有多少悲伤和失落感。

  准备让何秀改嫁的话一抛出去,农村里来提亲的人就有了。这天大姨娘从自家舀了一大碗米端着,牵了王倩,路过了见惯不怪的两家房屋紧挨着的大舅舅和幺舅舅正又在为鸡毛蒜皮的事吵嘴不休而站立的竹林,大姨娘径直回到了小王兵的家,一个媒人带来了消息:八村有个姓李的男人愿意娶何秀。这个男人有四十多岁了,因为有白化病(但身体其他方面也还健康),至今未娶,能干农活,跟着哥嫂一家生活在一起,人心好。大姨娘在经过了母亲、二舅舅(包括大舅舅和幺舅舅)同意之后,就给了媒人以肯定的答复。经过简单的看人吃饭,十天后,李家男人偕同其哥嫂来大姨娘家留了两千元钱(暂定为孩子生活补助费吧),把何秀带走了。这天上午,大姨娘十分难过,何秀虽说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女人,但十多年来的相处,她早已是大姨娘家庭的一名成员了,现在就要分开,大姨娘不能言尽的感情左右着她,情发于外,坐在灶前哭了许久。在何秀被带走不远的后面,大姨娘拉着王倩的手跟着,最后,她俩站在坡上,盯着何秀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肯回家。

  何秀这个从山里被贩卖出来的女人,由于身自的缺陷,这个社会对她的优待便是不被饿着,不被冻着,也不挨打。人们给予她的践踏和轻鄙,她都茫然不知,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什么,又将到哪里去,对别人也不会造成身体和语言上的伤害,犹如一只洁白的绵羊,等待的是主人一遍遍的剪了它的毛,最后剥了它的皮,吃了它的肉。对社会安定而言,她功不可没,她安抚了一个男人躁动的心,同样,她也为她的亲人带来了无尽的精神的伤害。她本身是无辜的,只是这个奇怪的人类结构在她的周围制造着地数有辜的事。这个地球无罪,有罪的是争夺地球资源的人。但愿她的结局会如抛弃了她的亲人所愿:在与同病相怜的新丈夫的生活中,这个同样有缺陷的男人会心疼她,把她当与他平等的人来对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