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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王中华痛饮爱情——爱情?欲情?爱欲之间的情?——这杯血红的美酒,不可自拔。腊月悄悄来临,又过了十几天了。 这天晚上(他们已经把爱情带入了黑夜),两人又一次火山喷发之后,女人悠悠地说:“他十八就要到家了。” “是吗?”男人很疲倦,淡淡地说。 “是啊。”女人的眼睛在黑夜里睁着,偷情的失落此时忽然充溢于心胸,她想起自己的丈夫来,家的观念、家的规则在向她召唤。 “回来呗。”男人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女人,旋即觉得不妥,又翻过身来,把手搭在女人光滑的肚子上。女人的双手合胸抱着,她光润饱满的乳房被自己的手圈护起来了。 “我们……”女人说。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黄礼礼回来一趟吧。春节一过,他不又出去找工了吗,到那时我们不又在一起了吗?你担心什么呀。”男人毫不在意地说,困意涌来,打了个呵欠,微微地闭上眼睛。腊月里的事情又多又杂,加工房成天排着长队,王中华早已疲倦透支了。 在外的人如飘够了的落叶纷纷回到老家,往日寂寥的乡一下子热闹非凡。院子里,猪上刑场的惨号,搓麻将的动听音乐,电视、VCD的音量开到了最大,亲人一起饮酒碰杯的声音不绝于耳。路上来来往往走亲串友的人穿得花枝招展,小孩往水田扔着擦炮,惊起一群群鹅鸭。修剪得漂亮的山坡上烧着纸钱,点着香蜡,寄托着一片生者的感恩和哀思之情。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少有时间来品尝倾倒在杯里的爱情之酒了。 “我觉得吧,这段时间我们还是更少见面的好,人多眼杂。”男人像婴儿吮奶一样巴叽巴叽地咂了几下嘴,用手环抱住依然抱着胸的女人。他想把女人的手搬开,未果,也就罢了。女人今夜干什么呢,明天再说吧。他想,就保持这种姿势也能睡个好觉。困意了阵阵涌来,他如往昔一般地跌入黑甜的梦乡。 可怜的男人啊,他哪里知道此时女人复杂的心理。 在这冰凉的夜里,陈透莲思绪如潮。她首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童年和少女时期,那是快乐的美好的回忆啊;接着她又回忆自己在外两年的打工,大城市的生活是那么的充实,也是充满了诱惑力啊,那时虽然被五彩的霓虹灯所迷惑过,忘了自己属于什么,然而总有一个美好的梦想在牵引着自己不停地前行;然后,她想了想和黄礼礼的婚姻生活,虽然有几许无奈,几许不满足,尤其在黄礼礼打工去后,有几许怨恨,几许报复。然而,当她听到黄礼礼将要回家时,她在这激烈矛盾之中思想变得清晰起来,加上多年来的生活经历,她一下子步入了成熟的轨道(也许她周围的人依然彷徨着,依然无聊着,依然行尸走肉地生活着),让自己迈进了一个高度。虽然现在自己的肉体还不受自己思想的控制,但总有一天,她身心都会成熟起来的。 身边这个男人是谁啊?她眷恋过他,眷恋他在自己寂寞之时安慰她,安慰她那颗飘浮在死水上面的心。她感谢过他,感谢他在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之时来陪伴她,陪伴她度过需要发泄性欲的时光。 然而,也是身边这个男人,差一点就把她引入万劫不复的情欲之海。他要占有她,毫无杂念地享有她,想把她作为一种财产,不是私有财产,也不是那种可以买卖的财产。当他想要她时,可以免费地得到她;当他空虚时,他来找她;当他无聊时,他来和她睡觉;当他怨恨时,他来找她发泄……这是怎样一种关系啊!恋人之外的情人也许就是这种关系吧。也许王中华从未如此想过,但他也从未想过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他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满意地享用自己在以前生活中未得到的上天给予给他的某种补偿,他在在痛饮女人赐给他的某种幸福。自然,他从没想过他们的将来,从没注意过这个世界的潜在规则,只是一味的沉迷其中,他只是对自己痛苦的生活感到痛苦,没有在乎过别人,也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该干什么,只靠着一种动物的本能一种超乎动物的渴望在生活着、在追求着模糊的什么,他在自己虚拟的思想里迷失了自己。他在她身边,只能算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而她在一夜间将变成一个可以哺育后代的母亲。而她在了解对方之后也就了解了自己,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也明白了自己不光是在为自己活着,也明白了做为人该如何活着,自己到底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去追求什么。也许前面依然布满迷雾,前面依然一片痛苦。走吧,走吧,她对自己说。 陈透莲在漆黑的夜里,嘴角突然间扯出一个笑来。她缓缓地掰开身边大男孩的手,在冰冷的夜里穿好衣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久久地看着床上睡熟了的小男人,然后走出这个充满情欲的也充满温暖的卧室,来到两个孩子睡的房间。她的眼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为这个黑夜挂上了动人晶亮的明珠。她听着孩子轻盈均匀的呼吸声,心里一阵慈爱的热流漫过她的全身。她轻轻地脱掉外衣,揭开棉被,温醇的气味迎面扑来,她连忙钻进去,抱着两个孩子,用她宽阔的胸膛温暖着他们,保护着他们,久久不能入睡,直到睡梦中的孩子伸出双手抱紧了她。她终于睡着了,十分香甜地睡着了。 早晨醒来,孩子们正闪着晶亮的目光在她的怀里静静地看着她,那是惊喜的目光。 “妈妈,昨天晚上我梦见仙女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 她不用起床去看,也知道王中华走了,她需要的正是不说再见的告别。 现在,陈透莲面对是回来的没有爱情的法定丈夫(离开她的这个男人给予她的就是爱情了么),她将面临的是怎样的痛苦?可怜的女人啊,当你沉睡的时候,你麻木地面对生活的时候,你对这个世界抱定无所谓,你只要求满足自己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满足自己最基本的生理欲望。而今,这一切已经毫无遮拦地摆在了你的面前,你却要抛弃它。还有一个你无法拒绝的男人回复到你的生活中,践踏你的人格,摧毁你的尊严。人啊,为什么要觉悟呢,为什么要觉悟这么早呢,为什么要这么清醒地看到自己的痛苦呢? 陈透莲一边快乐地和孩子们一起寻找从未拥有过的幸福,一边惴惴不安在等着生命中不可迈过的篱笆。可怜的女人啊,你无法逃避,无逃避生活对你的折磨,无法逃避对你觉悟太晚的惩罚。可这也是对你的磨炼。也许你还不够成熟,还不能跳出生活这个小小的圈子。你的前途真正的依然昏暗。你仍然是巨大漩涡中挣扎的一只蚱蜢,生活里到处都是漩涡,你怎么能够很快找到那一条出路。漩涡中的你中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跳出去了,可是上天还没有赐予你一双健壮有力的腿,一双能飞翔的翅膀,只有寄希望于你自己,看清漩涡的流向吧,然后在某一个起点、某一滴浪花里一跃而起,进行涅槃后的重新啊! 新年很快过去了,生活又恢复了往年的模样。不同的是年老的更老了,年幼的强壮起来。陈透莲把两个孩子暂时寄托在自己的父母家里,独自外出打工去了。多年之后,在她回家乡时,看到了她生活中曾经出现过的两个男人,一个依然只顾着自己把小孩全给了女方的男人,另一个男人依然蓬着头、抽着烟、咳着嗽,听说他身边已跟了好几个寂寞的女人。她的心里有一丝绞痛,不是绞痛心理的失衡而是痛这些人啦,依然如此不清醒地生活。还怅惘自己只顾着自己,不能给他们以帮助,助他们脱离这种麻木的生活。她想起了空谈普渡众生的观音,想起了唤醒民众的刻薄的周树人,记起了以血换取不知为何的许多人,她就嘲笑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菩萨心肠,有了这种让心痛的心肠。这一切,她将抛开它们而不顾,常着自己的儿女去追随新的生活,可新的生活又是什么呢?她不明白,当她明白的愈多时,她便愈是糊涂,便愈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愈是怀念家乡的山水。她不怀念的是这里的人,因为想起他们,巨大的怜悯就要包围着她,驱也驱不掉。就这样,她对故乡挥挥手,仅带走一点泥土,离开了,没有告别的离开了。 相反,王中华变得懒惰而迷糊起来,无论是行动上还是思想上。是啊,经过这么多年多子时光的消磨,烟酒的浸袭,与外边女人的风流,一个普通的人怎么也会变得麻木起来。如果说这个人是个哲学家,那么多子的折磨有助于其哲学上的成功;如果这个人是个写作狂,那么烟酒会让其文思泉涌;如果这个人是个雕塑家,与许多女人风流将使他灵感不期而至。然而,王中华仅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年青时偶尔用大脑痛苦思维而不实际行动的人,生活的艰难和放纵只会让他更衰败,一直到他变为一堆白骨为止。曾记得村里我有个长辈,力壮而有头脑。那时候农村穷,每到过年时空闲了男人们又喜欢聚在一块儿赌几两碎银,美其名曰:年终总结。当时流行赌“十点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幅都磨得毛了边的扑克,大家一分两分的热情地玩着。这个长辈总会在腊月二十八九的晚上当着庄家,赢了钱在三十天里为家里置办一个较为热闹的年货。当这种玩法不再流行后,才有人知道原来他的手指中夹了颗图钉,在昏暗的煤油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老千”啊,这可是他自学成才。后来,他包了村里的鱼塘,常睡在堰坎上的茅草屋里,附近一个石油工人的女人就常陪他一起在晚上守鱼,后来还种了一段时间药材,挣了些钱,可是风光得很。当他六十多岁的时候走在大街上,已是平常得不再平常了,常常嗜酒嗜赌,逢场天里先是喝晕了然后就是输麻了方才回去。当一个人满足于现状而缺乏追求时,他总是要麻木下去的。 姜秀华这个勤劳纯朴的农村妇女,凭着她的一颗善良之心,为了王家的三个儿子和隔代的幸福生活,忍辱负重,以超乎常人的承受能力在支持着这个家。她接过了老大的儿女,又要照料老二的女子,同时还要为远在城市里的老三家庭担心,丈夫现已十分衰弱,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了她的肩上。生活的艰辛,大儿子的不争气,儿子们成家后之间的隔阂,迫使她站出来,成为这个乱七八糟家庭的中流砥柱。虽然大家都分家了,名义上她也没种地了,每天只煮她和丈夫的饭,专心服侍因抽烟而肺病的丈夫(已衰微得驼了背,身体缩小得成了一砣,大约只有六十多斤了罢)。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王中华成天在农机站和空虚女人的床上辛勤地工作,他妻子是个十二三岁的需要大人带着的白胖女人,留着六个大大小小的女子在家像没圈的猪羊;王中云夫妻俩外出打工去了,留下一儿一女。这一切只有姜秀华来担着。每天早晨,姜秀华在自家里煮了饭,还得给二儿子的两小穿好,吩咐他们和爷爷一块慢慢的吃;就得去给大儿子家里煮饭,一边呼唤大点的孩子起床为上学做准备,然后帮着穿小一些孩子的衣服,为女孩梳头,叫何秀起床来烧火。吃饭后,又要洗碗、喂猪鸡鸭,这一折腾,也该上午九、十点钟了吧,上坡做土里的活不一会儿,又得回来弄午饭了。下午时间稍长一些,可以多干些农活,晚上回家来就只得像点圈里的鸡鸭一样清点小孩子的个数,一直到夜深,方才可以放心的休息一下,可是丈夫因夜凉咳嗽声又响起。农闲里还忙得过来吧,可是地里收庄稼了、种庄稼了、施肥了、打药了,也就顾不了家里多少了。不过,她也还有办法,,就是培养大一点的孩子的自理能力,同时要求他们帮小一点的孩子做事情。孙儿孙女们在生活上基本能自理了,也是需要姜新华时不时的拉了某一个孩子到水田边帮他洗脸。有饭吃,人就能自生,而知识教育这一块,是姜新华最头痛的事。 即使姜新华能做到快乐地面对生活,教孩子们乐观地看待生活,让他们和睦相处,可是这一切仅是她的一点生活经验而已。她本身也没有文化,一点字也不能认,连自己的名字也组合不起,对孩子功课上的问题也是爱莫能助,是好是坏,全靠孩子们在学校里的学习收获,在家里得不到辅导,再加上村上的教学质量随着普九的开始也日每况愈下,孩子们的成绩挺不理想。 “儿孙自有儿孙福。”姜新华想着,“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吧,能学多少学多少,能读到什么程度读什么程度吧。” “这么大一群孩子,如果不是普九,恐怕连小学也读不完的。”丈夫也是这样安慰她说,“现在有一两个能读到初中也算是很不错了。” 到时就让王中华的孩子出去打工吧,王中云的孩子看他们的父亲的安排。姜新华常常这样无奈地构思着孩子们的将来,我也只能这样把他们带大罢了。 姜新华的年岁越来越大,她的白发越来越多了,身体瘦得很,但很硬朗,这都是农活锻炼出来的。家里就她一人做了四五个人的地。不久丈夫也去世了。在她祖母死时,她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那时她人还年轻;父亲死时,她第一次感到失去亲人万般的痛楚;母亲死时,她感到人类生命的渺小。丈夫死时,她是百感交集,在苦苦为王家挣扎了这么多年之后,这其中的动力,在丈夫死去的一瞬间突然崩溃。她开始思考这个家庭成员的可能走向:大儿子王中华看来是能快活一天算一天,他的越来越年轻的媳妇儿何秀会随着王中华的快活结束而终将离开王家,小气的二儿子王中云也只能是一个平凡的农民将和他的妻子普普通通地过上一辈子,三儿子远离这个家庭前途是扑朔迷离只要不被外面的灯光迷惑就万幸了……王中华的儿女们假如在他们父母离开他们之后将只能依附于她,如果自己这棵柏树倒掉了的话,那么最悲惨的是王家的孙儿孙女们,他们无所寄托。因此,她不能倒,她必须坚持到这些可怜的孩子们长大成人走上正路的时候她才可以退休。这棵坚强的树,千百年来支撑着一个又一个家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