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张则理和英子一夜都没睡。英子紧紧地依偎在爸爸的怀里，情绪也安静了下来，张则理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还不时地抚摸着她的脸。

　　“英子，昨天晚上的事，我想起来真是后怕，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呀！是爸爸没照顾好你，这些年，让你跟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爸爸，别这样说。其实，有你这样的爸爸，我感觉挺幸福的。从小到大，一直是你在照顾着我，虽然我没有妈妈，可从你身上得到的爱，也不少，我很满足了。爸爸，你放心吧，我没事了。说心里话，我还担心你呢！你说那二狗子是赵队长的弟弟，咱们又把他打成那样。这事能算完吗，如果没完的话，到头来，遭殃的还不是你呀！”

　　“打得是不轻。他从咱家出去的时候，路都不能走了，是爬出去的，我估计他的腿可能是骨折了。要不是有你肖大爷拦着，那可真要出人命了！”

　　“爸爸，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你发那么大的火呢！”

　　“傻孩子，你是爸爸的宝贝，是爸爸的希望啊。看你受到伤害，我的心都要碎了，还能不来火吗？不瞒你说，当时，杀他的心我都有。你要是再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办啊，我不能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了，就是拼上命，也要保护你！”

　　“爸爸，你能不能有事啊？”

　　“英子，说真话，这件事情，爸爸一点都不害怕。你想啊，他是来到咱家作恶的，我们打他，从情从法都是说得通的，更会得到社员的同情。我相信，不会有人为二狗子说好话的，别看他是赵队长的弟弟。即使是赵队长想帮他，也没有理由啊！”

　　“只要你没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英子，你以后自己多注意保护自己。一个女孩子遇见事情要理智，不能慌乱。这样自己就少吃亏，甚至不吃亏。对了，你昨天表现得就不错。你一天天长大了，爸爸就担心这类事情的发生。”

　　“爸爸，我知道了，也会注意的。对了，王妈昨天晚上来看我的时候，又一次和我说，一定要我到他家去住些日子，她已经和我说好多次了，她说要好好照顾我。昨天晚上和我说的时候，我看见她都哭了。”

　　“你自己愿意去吗？”

　　“爸爸，说心里话，我打心眼里喜欢王妈，感觉她就像亲妈一样，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真想和她在一起住几天，可我又舍不得你！”

　　“英子，说起王妈，想说话的真是太多了。王妈喜欢你，那是真心的。毫不夸张地说，你感冒她都会打喷嚏的，这些年，她为你做得太多了。王妈对咱家的恩情，就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等以后有时间，我好好和你说说，咱们不能忘了人家啊！”

　　“爸爸，我知道，就连王妈家的黑虎，都是那样的可爱。”

　　“是啊，虽然我们很艰难，但一想到有那么多人在帮咱们，就感觉生活有了盼头，这份情谊真是太重了，英子，咱们应当感到幸福！”

　　“有爸爸，有王妈，有山娃他们，我很幸福！”

　　

　　大利一家人正在吃早饭。杜德林的眼睛一直在深情地望着儿子，田淑媛也一个劲地往大利的碗里夹菜，夫妻俩都为儿子忙着。

　　“大利，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老杜问。

　　“爸爸，我不会骗你的，要不是我们赶到，那二狗子非得把英子糟蹋了不可！”

　　“这个流氓，怎么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时呢？”田淑媛手中的筷子用力的敲在桌子上。

　　“你没看见那场面呢，真是气死人了，二狗子太缺德了，英子哭得好可怜啊！你要是遇到了，也得上去揍他。”

　　“你们伸手打他，他没打你们吗？”老杜问。

　　“开始他拼命地打我们，山娃叫我们躲到一边，他抡起烧火棍揍二狗子，几棍子下去，就把他打趴下了。”大利说到这，情绪依然很激动。

　　“张则理也打他了吗？”老杜继续问。

　　“他……打了，当时，他都气疯了。”

　　“是该打，咱这村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败类呢！”田淑媛脸都气红了。

　　“爸爸，你说张老师能不能为这事被抓起来呀？”

　　“那是大人的事，由大人去解决，你就别管了！”

　　

　　早上，英子家。

　　在张则理的劝导下，英子喝了一碗粥。此刻，山娃他们陪伴着她在炕上聊天。张则理今天没出工，他在厨房里收拾着东西，这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请假在家陪英子。

　　“山娃哥，真看不出来，在关键时刻，你能那么英勇，好像大英雄！”小扣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看二狗子平时咋咋呼呼的，其实，他也是个大草包，山娃一顿棍子就把他给打倒了。”大利从这次事件后，特佩服山娃。

　　“对了，二狗子昨天晚上就送公社医院手术了，我爸说他的腿骨折了。”小扣子说。

　　“昨天晚上，我爸怕他爬不到家，就跟了出去。后来，二狗子真爬不动了，是我爸把他背回家的。”百岁说。

　　“该，活该，总在村子里耍威风，谁让他得瑟，让他偿偿苦头吧！”二丫感觉十分解气。

　　“当时我就告诉他，我说一会山娃他们就回来了，他说没人会帮我。他没想到，你们个个都不是好惹的，都是勇敢的英雄！”英子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敬佩身边的伙伴。

　　“对了，让他也知道，山娃哥可不是好惹的！”二丫兴奋地拍着手。

　　“别说了，昨天就是怕吓着英子，算便宜那小子了。”山娃继续说：“其实，你们昨天表现得都挺勇敢的，没有一个孬种，就连二丫还用鞋底打二狗子呢！”

　　“我真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打开瓢，那个混蛋实在是太可恶了！”二丫说完，黑虎凑了过来，把嘴巴搭在炕沿上，望着山娃他们，一个劲地摇尾巴。英子把手伸过去，抓住它的一只爪子，又亲热地摸摸它的头。

　　“黑虎，你也是好样的……”黑虎使劲摇着尾巴。英子说完，她的眼圈红了。大家看英子终于说话了，二丫接过话茬说：“咱这黑虎可真懂事，每次咱们遇到事，都是它冲在前面，这次它表现得最好，最勇敢了！”

　　“昨天，黑虎跑过来，我说‘上’，黑虎就拼命地咬……”英子说起黑虎，内心充满了感激，激动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要是二狗子再敢靠近英子，我非把他的腿打折了不可！”二丫恨得牙根发直。“

　　“不用你打了，他的腿已经折了！”山娃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英子也露出了笑容。

　　

　　上午，小扣子家。

　　生产队的干部在开会，研究张则理打二狗子事件的处理。

　　一阵激烈的争论后，大家都坐在那默默不语。每个人的脸上异常的严肃、凝重，屋内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谁都别吵了，咱们总不能看着张则理这样嚣张吧？现在的事是明摆着呢，二狗子被打成骨折，已经住院，这可是重伤害啊！一个右派竟敢明目张胆地残害咱贫下中农，这不是反天了吗？更为恶劣的是，造成这样的严重恶果后，张则理一不赔礼道歉，二不闻不问，三不承认错误。这足能说明这是个很顽固的家伙。我们要拿出处理意见，再上报公社处理。我在重复一遍我的意见，我认为，必须召开批斗大会，好好批斗他，还要赔偿二狗子的全部住院费。”赵长富滔滔不绝地说着，情绪很激动，吐沫星子四处飞扬。

　　“我不同意处理张则理，也不同意给二狗子赔钱，更不能召开批斗大会。原因很简单，张则理是右派不假，总不能拿这个来压人，更不能看人家是外来的，就欺负人家，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错！二狗子要不是跑到张则理家祸害英子，人家能打他吗？请你们弄清楚了，二狗子那是犯罪，如果没有人赶回来，那后果是什么？都是有儿有女的人，说话的时候摸摸你的良心还在不在？别剃头挑子一头热！要我说啊，在他犯罪的那个节骨眼上，就是一棒子把他打死，也啥说儿没有。他骨折？那是他罪有应得，还是打得轻，他这样的人就该狠狠地打，让他长点记性。”王忠臣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批斗会还是要开的，钱也得赔。二狗子的腿都被张则理打折的，这是事实。这件事情很严重，影响也不好啊，总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右派吧？如果那样，我们还搞阶级斗争干什么！”赵长富很激动，说话的嗓门很大。这时，肖殿福从外面闯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我们这是开会呢！”赵队长拦住了他。

　　“你们不是研究张则理打人的事吗，我是见证人，我怎么不能来，我有权利说点公道话！”肖殿福推开赵长富，坐在了炕上。杜德林悄悄拉住他的衣角，用力向炕里面拽了拽。

　　“你们说到哪了？”肖殿福看着赵长富问。

　　“正说要批斗张则理，还要他给二狗子治病的钱呢。”王忠臣告诉他。

　　“什么！这是哪个没长心人的主意啊？凭什么啊，二狗子的腿折了是他自己找的，你们怎么不说他糟蹋人家闺女的事呢，这是犯王法的。给他治病，做梦去吧！谁要再说让张则理给他治病，我日他祖宗！”

　　“你怎么骂人呢？”赵长富不高兴了，脸涨得通红。

　　“看来，这主意是你出的了。姓赵的，事不能做绝了，放在你身上想想，不要欺人太甚！”肖殿福走到赵长富的跟前。

　　“你怎么还冲着我来了……”

　　“你们别吵了，我说几句。”杜德林站了起来。

　　“我们可以这样想，谁家的闺女让人欺负了，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打他也是正常的。如果谁要杀你，你会不动手，你会等死吗？不会！右派怎么了，他也是人啊，我们不能看他是右派就欺负人家，世上也没这样的道理呀！我的意见是这样的，批斗会不能开，要是开了这个批斗会，以后，坏份子的气焰就更嚣张了，村里还能消停吗？本来村里的风气很正的，可不能让二狗子给搅坏了，像二狗子这类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该打！人家张则理不告他强奸罪就够便宜他了。大家要知道，他犯的是强奸少女罪，没成人的少女，那是要判重刑的。虽然没有得逞，那性质也是相当恶劣的，不处理他就是便宜他了。二狗子住院的钱也不能由张则理来赔，他是罪有应得，怎么还要人家给他治病，世上哪有这种王法！”杜德林说完，王忠臣和肖殿福带头鼓起了掌。

　　小屋里发出了阵阵的喝彩声。

　　

　　英子坐在了山娃家的炕头上，王玉琴把瓜子放在她身边，靠近她仔细地看着，好像是在欣赏一件宝贝。

　　“我早就想让你来我家住几天，没想到，这次你真的来了。”王玉琴说话的时候，始终是带着笑容。

　　“王妈，我也很想来，可我又不放心我爸爸自己在家。”

　　“王妈知道你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你越是这样，王妈就越喜欢你！”

　　“王妈，我和我爸爸说过，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好孩子，这就是缘分啊，我要是有个闺女就好了！”

　　“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呢吗，再说了，山娃哥多好啊，上哪找这么好的儿子啊！”

　　“有山娃这个孩子，王妈很满足了，要是再有个女儿不是更好吗！”

　　“王妈，其实，在我的心里，我早已经是你的女儿了。”

　　“你这么说，我好高兴啊！”

　　“这次多亏了山娃哥了，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可别提了，当时听说你出事了，我的腿都吓瘫了，动都动不了，心更是跳到了嗓子眼。”

　　“当时，我也很害怕，后来就不怕了。我知道山娃他们马上就能回来，就故意拖延时间。我还找到了一把剪刀，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真的把他扎了！”

　　“对这种人就不能客气！”

　　“我听百岁告诉我，王叔和肖大爷听说要批斗我爸爸都急了，坚决不同意。还有大利他爸，为我爸说了老多的好话，这才让我爸免去这次麻烦。”

　　“是啊，老杜真是个好人，到了要紧的关头，总能说句公道话，咱村里啊，就是要有这样的人！”母女二人正说着，山娃、百岁和小扣子他们走进来，百岁把手里的麻雀扔在了炕上。

　　“山娃哥，你们辛苦了，这个冬天，整天地为我受冻，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英子，你就别客气了，这是你第一次在我家吃饭，总不能让你啃咸菜吧。我妈早就盼望你来呢，为你挨冻也值得啊！”山娃笑呵呵地说。

　　几个孩子看到英子开心的样子，都笑了。

　　

　　二狗子躺在炕上，痛苦地呻吟着，赵长富站在地上走来走去。

　　“三哥，这事不能就这样完了吧，起码张则理得给我看病吧？”

　　“看病，看病，你做梦吧！不是我说你，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混上，你自己也不想想，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娶不上媳妇？”

　　“他张则理凭什么打我呀，他是右派，他敢打咱贫下中农啊，你们生产队不能不管吧？”

　　“管什么啊，我倒是想管，就凭你那德行，怎么管啊，你让我没法为你说话，你能不能干点人事啊！”

　　“咱们不是家里人吗，你又是队长，说句话，谁敢不听啊！”

　　“你让我怎么为你说话，就凭你这德行，我想管都管不了。咱们老赵家怎么出息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跟你都脸红！队长怎么了，队长也得讲理，也不能胡来。”

　　“我怎么了，不就是抱抱她吗，也没那啥……你是队长，你得给我做主啊！”

　　“我给你做主，你让我怎么给你做主，你给我争气了吗？你知道吗，这叫强奸罪，人家要是追究，你要被判刑的，你蹲‘笆篱子’是小事，我们跟你丢不起那人啊！”

　　“那我这腿也不能白打了呀？”

　　“打你，这是轻的，没打死你就够便宜你了，你自己偷着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