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一过，中秋节很快就来了。

　　中秋节的晚上，一轮明月从东山头爬了出来，圆圆的，好象一个大银盘，挂在英子家院外的那棵老榆树上。院子里，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上了西红柿、瓜子，还有糖果。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又圆又大的西瓜，这可是稀罕之物，几乎所有村里的人，都没吃过，尤其是在这个季节。山娃他们几个孩子，早早就来到了院子里，准备着中秋赏月的诗词比赛。

　　听说山娃他们几个要在张则理家举办中秋诗词朗诵会，村里人都感觉特新奇，大家都想去看看热闹。尤其是几个孩子的家长，更想知道自己的孩子的表现。

　　浩月当空，繁星点点。英子家的院里院外聚集了很多人。这是张则理来到这个村后，家里最热闹的一天，他高兴得忙个不停。

　　“张老师说了，今天晚上，咱们进行唐诗、宋词朗诵比赛，就看谁朗诵的与月亮有关的诗词多，谁就是优胜者，现在开始吧！”山娃扮演着主持人的角色。孩子们摩拳擦掌，争先恐后。围观的人们更是聚精会神注视着孩子们的表现。

　　“我先来，我朗诵一首王昌龄的《出塞》。”小扣子第一个跑到前面，看到眼前这么多的人，他下意识地吐了一下舌头。王玉香看到儿子调皮的样子，开心地笑

　　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你这首太短了，看我的！”百岁说完就大声朗诵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我朗诵得怎么样？”百岁问山娃。

　　“这首岳飞的《满江红》朗诵得不错！”山娃赞扬说。

　　“我也朗诵一首！”二丫朗诵道：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坝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该我的了，我朗诵一首《清平乐》”大利终于插上了嘴。

　　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

　　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

　　黄昏独倚朱楼，西南新月眉弯。

　　砌下落华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此时，小小的院子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从来没看到过诗歌朗诵会，尤其是自己村孩子的朗诵，感觉更是亲切、自豪，在场的所有的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到每个孩子朗诵完，都热烈地鼓掌。人群后面的王玉香听到儿子朗诵完后，高兴地眼泪都乐了出来。

　　“英子，该你的了！”山娃拉过英子，让她站在了院子中央。

　　“好吧，我朗诵一首苏轼的《水调歌头》”英子大方地走到院子中央。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令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孩子们朗诵的时候，张则理一直站在一边，认真听，仔细看，他脸上的笑容始终就没停过。英子朗诵得委婉动听，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小院里发出热烈的掌声，张则理也高高地举起双手，为女儿鼓掌。

　　“这里好热闹啊，这可是少有的热闹场面啊！”在人们欣赏孩子们朗诵的时候，田淑媛已经跨入了英子家的大门。村里人都知道，她可是从来不蹬别人家门的，向来高傲的她，今天算是破天荒了。大家回过头，十分惊讶地看着她。张则理立即迎上前去。

　　“没想到，你也能来……”

　　“怎么，不欢迎吗？”田淑媛主动伸出了右手，两只手握在一起。

　　“哪里，哪里啊！你是贵客，还是……”张则理刚要说出是英子的救命恩人，他马上感觉在这个场合还不合适，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哈哈，你是贵客，请都请不到呢，怎么会不欢迎呢，来，大家鼓掌欢迎田女士的到来！”在场的人都鼓掌欢迎她的到来。

　　“欢迎就好，今天是中秋节，我也来这凑凑热闹。”

　　“欢迎，欢迎……”大家又一次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几个孩子更是高兴。

　　“难得有这样美好的夜晚，更难得有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这才像个团圆的节日，好长时间没这样高兴了！”田淑媛本来气质就好，笑起来就显得更加年轻漂亮了。加之她得体的言谈举止，令在场的人钦佩。

　　“是啊，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来了，为我们这个小院增添了光彩，我们就更高兴了！”

　　“张老师，看你说的。刚才，我在大门外就听到这几个孩子朗诵的诗词，听得我心里真是高兴。孩子在你的调教下，进步太大了，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说完，有好几个村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张老师是好样的！”

　　“可别这么说。这都是一个老师应当做的，只要大家信任我，只要孩子们喜欢我，为他们做多少，我都愿意！”张则理面向院子里所有的人鞠了一躬，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看着赞许的目光，听到这热烈的掌声，张则理的眼睛湿润了。他继续说：“乡亲们，和大家说句心里话，今天，是这十多年来我最高兴的一天，看到孩子们的进步，看到有这么多的乡亲们能来到这里，又听到你们的掌声，我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有你们的支持、帮助和鼓励，我张则理知足了！”张则理说到这，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着泪水。

　　小院里一片寂静，许久，大家望着张则理默默无语。

　　“怎么，还有西瓜？这可是难得的稀罕东西呀！”田淑媛走到摆放水果的桌子旁，她的话打破了寂静的局面。

　　“啊，这是我在菜园子里试种的，可惜就成熟这一个。如果大家愿意，以后，咱们每家都种西瓜，到那时候，就有更多的西瓜吃了！”张则理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不愧是农业专家，能培育出这么好的西瓜，真让人佩服啊！”

　　“过奖了，等来年，我请你吃更好、更大的西瓜！”

　　“张老师，来年能不能让我们也种上西瓜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能，一定让你们都种上！”

　　“请允许我代表大家先谢谢你了！过节了，我给孩子带来了几块月饼，这是朋友特意从上海给我捎来的，里面还带鸡蛋黄呢！”她将月饼放在了桌子上，人们再一次鼓掌。

　　“这才是稀罕的东西呢，今个儿晚上，什么都有了，就缺月饼了，我代表孩子们谢谢你！”

　　“谢什么，今天是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大家都在一个村子住，咱们自然就是一家人，当然就不能说两家话啦！”

　　“对，一家人，一家人……”听到一家人这话，张则理心里仿佛涌进一股热流，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孩子们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英子和二丫立即簇拥过来，把田淑媛围住，田淑媛亲热地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山娃他们几个受宠若惊，站在原地不肯过来，田淑媛向他们招招手，示意让他们过来，山娃他们还是没有反映。

　　“山娃，过来吧，别不好意思了，我不会再拿你们当贼了！”说完，她“哈哈”地笑起来。几个孩子低头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田淑媛逐个摸着他们的脸，微笑地说：“你们几个蛮机灵的吗。那天，你们溜得好快呀，等我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没踪影了……”村里人从来没看到田淑媛和孩子们这样亲近过，也没看到过她笑得这样开心，她对孩子们亲热的举动，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很惊讶。

　　田淑媛把几个孩子的头搂过来，悄悄地对他们说：“如果以后想看书，就到我家去吧，不过，不能对外人说啊！”山娃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许久，才高兴地拍起手来。大利跑妈妈跟前，搂着她的脖子说：“妈妈，你真是好妈妈！”

　　见此情景，院子里的所有的人都被感染了，现场的气愤异常地热烈，人们从院外走进院子，个个笑逐颜开，心花怒放。

　　“来，咱们切西瓜，吃月饼！”张则理兴奋地搬来西瓜，一刀下去，西瓜分成了两瓣，张老师很利索地把西瓜切成好多瓣。

　　“吃月饼了……”

　　“吃西瓜了……”孩子们欢呼雀跃，小院沸腾了。

　　晚上，小扣子家静得出奇。炕上只坐着赵长富一个人，他左手端着酒杯，右手的筷子在桌子上画来画去，脑袋前后不停地摇晃，像个拨浪鼓似的……

　　饭桌上有一盘鸡蛋炒黄瓜，还有一大碗土豆熬豆角。菜已经剩了一半，酒也所剩无几。赵长富的两只眼睛已经发红，发直，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他拿起酒壶，往酒盅里倒酒，此刻的酒壶已经底朝天了，酒顺壶嘴的酒一滴一滴地落在酒盅里。他自言自语道：“大过节的，也不说在家团聚团聚，这人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我就不信，这事我就弄不明白！”他莫名其妙地唠叨着。这时，二狗子走了进来。

　　“三哥，就一个人在喝闷酒呢，三嫂和孩子呢？”他凑到饭桌旁坐了下来。

　　“我正叨咕呢，这人也不知道都跑到哪去了，过节也不说在家。”说话间，王玉香回来了。

　　“你还喝呢，看你的眼睛都红了，能不能少喝点呀。哎呀，这不是二狗子吗，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王玉香打心眼里讨厌他， 看见他心里很不舒服。

　　“看三嫂说的，我想你们了，是来看看你们的。”

　　“你一进门就唠叨，今天不是过节吗，喝点酒怎么了？”

　　“喝，我看你的舌头都硬了，你没少喝呀！”

　　“我说，刚才你干什么去了，大过节的，也不在家呆一会？”

　　“我到外面走了走，看看月亮，省得在家憋得慌。”

　　“老婆，你今天是怎么了，哪来这么好的兴致啊，还有闲心看月亮？”

　　“不看月亮看你呀，谁愿意看你呀，那张脸总拉得老长，看谁都不顺眼！”

　　“三嫂，你就少说我三哥两句吧……”

　　“这没你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本来王玉香瞧他就不顺眼，二狗子一说话，就更让她烦。

　　“你能不能不这样说他呀，他好歹也是自家人啊！”赵长富有些不高兴。

　　“他是自家人不假，你看看他干的那些事，哪一件给老赵家人长脸啊！”

　　“好了，咱们不说他了。”

　　“我还懒得说他呢，前天，你又到山娃家吵什么呀？”

　　“我在这正寻思这事呢！那天中午，从他家门前路过时，我看见菜园子里不知道种了些什么，我就好奇地过去看了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菜吗？你就好好当你的队长得了，没用的闲事就别管了，好不好啊！”

　　“这事可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那根本就不是菜，咱这的菜，哪有我不认识的啊？我问他，他说是油菜！”

　　“这有什么复杂的啊，油菜就油菜呗，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当时，我就相信他了。可是，刚才我越想越不对劲，油菜开的是黄花，他种的那个，开的是白花，根本就不是油菜，这不是欺骗我吗？”

　　“就你，整天疑神疑鬼的，村里的人，都叫你得罪遍了！”

　　“三哥，我怀疑他种的是天麻！”二狗子马上说道。

　　“我也认为是天麻，他哪来的天麻呢，还敢把天麻种到院子里去了！”

　　“这点小事，也不值得你冥思苦想的，就算是天麻，也没影响你什么啊？”

　　“你懂什么，那是资本主义的苗，上级有政策，是绝对不允许种的！”

　　“就你事多，咱这儿天高皇帝远的，谁到这来呀，你不说，谁能知道啊？”

　　“这是方针……路线问题，我当队长的能……闭……闭眼睛不管……不管能行吗？”

　　“管，管，就你能！”王玉香气愤地转身就朝外面走。

　　“我说老婆，你还要干什么去呀？”

　　“到外面看看，省得和你吵！”王玉香说完，几步就跨出了大门。

　　“三哥，肯定是山娃他们把天麻偷回去的！”

　　“我也正想这个问题呢，等哪天我还得去弄个明白。”

　　“是该管管了，不管，这还了得吗？不过，你可得注意他家的那条狗啊，老厉害了。现在像疯了似的，每次见了我就拼命地咬，我都躲着他老远的。”二狗子说起黑虎还是心有余悸。

　　“好了，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王玉香在外面转了转，又回到了家。

　　“我说老婆，刚才后院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

　　“是一群孩子，还有好多社员在赏月呢！”

　　“赏月？在张则理家？”

　　“是啊！”

　　“反了，反了，这些人的立场都哪去了，还跑到右派家凑热闹去了，这不是长他的威风吗？”

　　“看你大惊小怪的，这有什么啊！怎么什么事到你那都弄得那么复杂呢，不就是在一起看看月亮、听听孩子们朗诵诗词吗。咱们村还是第一次那么热闹呢，我还在那看一会呢，人家那才叫热闹呢，哪像咱们家呀，冷冷清清的，连个兔子大的人儿都没有！”

　　“小扣子也去了吧？”

　　“是啊，去了，山娃他们都去了，大利他妈也去了，她还给孩子们带去了月饼呢！”

　　“什么……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