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山娃家。

　　山娃家的菜园子里堆了很多大箩卜，王忠臣在收拾着。

　　肖殿福走过来，一起帮他收拾箩卜。

　　“你家的箩卜长得真不错，这要是天麻能丰收就更好了”肖殿福说。

　　“我说肖大哥，你不提天麻还好点，一说到天麻我就来气！好好的天麻，就是不让咱种，为这事，还差点弄出人命来，简直都气死我了。没办法，就这么等着受穷吧，这是什么事呢！”王忠臣说完，将一个箩卜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这些年，张老师为了咱们能过上好日子，没少想办法啊！”

　　“可不是吗，要是按照张老师的想法，咱们村明年就会有好多家能种上了天麻，到了秋天，就能换成钱了，那该多好啊，起码不再为填饱饿肚子发愁了！”王忠臣停下了手中的活，拿了两个马扎，和肖殿福坐下来聊了起来。

　　“张老师的想法真的不错，可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啊？”

　　“我估摸着，以后能行的，你说这右派都要平反了，还能有什么事办不到啊！”

　　“说的也是啊，国家总不能眼瞅着让咱们老受穷吧？”

　　“以后要是政策允许了，按照张老师说的，咱们村再种上人参、果树，那日子就真像刘爷爷说的那样，芝麻开花——节节高啦！想到这些，我这心里总是乐呵呵的！”

　　“谁说不是啊，听说张老师马上就要回城里去了，我这心里老没底了，就像缺了主心骨一样。”

　　“肖大哥，你说这样的人，谁能舍得让他走啊！张老师可真是个好人，这些年在咱们村也没拿人家当人看，吃了无数的苦，遭了无数的罪。这回好了，要不说呢，这好人啊总会有好报的。张老师也该有个好结果了，要不，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是啊，更让人佩服的是，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人家愣是没趴下，真是条硬汉子！”

　　“站老师这样的人，谁不服气啊，难怪连孩子们都尊重他呢！”王忠臣说着，伸出了大拇指。

　　“现在好了，张老师能平反了，老王啊，咱真该为他高兴了，要不，在咱这糟蹋他的学问了！”

　　“到了他真的平反的那天，咱就为他摆上一桌。不，咱就杀一头猪，摆上八桌，让村里的人都来为他庆贺！”王忠臣兴奋地站了起来。

　　“你这个主意真不错，到时候，咱一定好好为他庆祝庆祝！”

　　“我真盼望那一天早点来！”

　　英子和张则理刚刚吃晚饭，父女俩亲热地聊着。

　　“爸爸，王阿姨这次来咱家，我真的很高兴，今天把她送走，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这次，我真没想到她会来，她能大老远的来咱家，我也很感动！”

　　“我一见到王阿姨就很喜欢她，这么些年，咱家也没有个城里的人来过，她一来，我就感觉特别亲切。”

　　“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是她先认出我的，见到我的时候，她依然像以前那样亲切。当时，我就特别感动，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能主动和你打招呼，并帮你热心地帮你办事，我真的没想到。”

　　“王阿姨真好！”

　　“英子，咱不说这个了。有件事，爸爸一直没告诉你，现在，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爸爸，什么事呀，弄得这么严肃？”

　　“你说对了，这真是个很严肃的事，一直瞒着你和村里的好多人。”

　　“爸爸，你快说吧，我很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秘密。”

　　“这是是和你有关系的秘密。”

　　“和我有关系？”

　　“是的，和你有关系。英子，你知道你是吃谁的奶长大的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是谁呀？”

　　“你是吃山娃他妈妈的奶长大的！”

　　“什么，我是吃王妈的奶长大的？”英子十分惊讶地看着张则理。

　　“是啊，你真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要是没有她呀，就没你的今天了！”

　　“是王妈？”

　　“是啊，就是你王妈。以前，我总是为这件事情担心，担心连累了山娃家。为了这个原因，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这些年来，我对任何人都没说，村里就只有几个人知道。现在，听我慢慢告诉你。”

　　英子感到特惊讶，她伏在爸爸的肩头，张则理讲起了那段痛苦的经历……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生产队天天批斗我，有的时候还遭受毒打。人们把对敌人的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到了我一个人身上，他们恨不得踏上一万只脚，让我永世不得翻身。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里的人，谁不敢接近咱家一步。可想而知，那个时候，我和你妈是多么孤独啊。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也是在这个小屋里，你妈妈临产了。事先，我曾经和生产队商量过，让你妈妈到公社卫生院生产，赵长富他们说什么都不同意。就在你妈生你的那天，生产队也没给我假，我还像以前一样在生产队劳动。晚上我回到家，还没等吃饭，就听到你妈妈痛苦的呻吟声，她在炕上折磨得死去活来，我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真的是绝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你王妈和百岁他妈来到了咱家。白天的时候，你王妈就一直守侯着你妈，她回家做好饭后，马上就回来了。要知道啊，她们当时都还在坐月子呢。不仅如此，她们来咱家是要冒着受牵连的危险，要让别人知道了，是要受批判的。这在当时，这是很了不起的举动啊。看到你妈妈折腾得死去活来，她们急得都哭了。

　　你妈妈是难产，在她们的帮助下，你妈妈终于生下了你，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她就离我们而去了……

　　那天，是腊月初八，外面特别冷。我的心里也凉透了，浑身发抖。看看躺在一边你的妈妈，再看看哭涕不止的你，我的心都碎了。百岁妈含着眼泪，把你包了又包，生怕冻坏了你。你王妈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走到我面前，就说了一句话：“把孩子交给我来养吧！你放心，我们都保守这个秘密，我一定能把孩子喂活！”

　　那天晚上，你王妈的被窝里，有两个婴儿，一个是山娃，一个就是你。从那天开始，你王妈就承担起哺育你的义务，用她的乳汁喂养着你和山娃。

　　你王妈哺育你是相当艰难的。她要顶着巨大的压力，冒着很大的风险，如果让生产队知道了这件事，你王妈一家可就惨了，他们也会遭到批判的。你满月后，我就打算把你抱回来。可是，你王妈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说：“这孩子你是养不活的，再说了，你抱回去，我也不放心啊！”她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精心地哺育你、照料你。有的时候，你王妈的奶水不够两个孩子吃，她毅然放下山娃，把全部的乳汁都给你吃。山娃饿得“哇哇”直叫，她就用玉米面熬成粥喂山娃，就这样，她一直偷偷地喂养着你，你到了八个月的时候，我才勉强把你抱了回来。说是抱了回来，其实，白天你还是在山娃家，只是晚上才回来。这么多年来，你的冷暖全挂在她的心上，为了你，不知道她操了心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别看她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她有着一颗金子一样的心，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更让我感动是，山娃他爸也是好样的，就是他支持你王妈来抱你的。别看他那么倔，在哺育你的问题上，他特别支持你王妈。他是大队的民兵连长，也是生产队的干部，他最清楚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但是，他的态度十分明确。这些年来，在喂养你是问题上，他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怨言。

　　同样让我不能忘的是百岁妈和二丫妈。为了你王妈有更多的奶水喂养你，她们经常把家里省下的粮食偷偷拿来，家里所有的鸡蛋一个都舍不得吃，全都送到山娃家……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始终信守着你王妈哺育你这个秘密。直到今天，也没有透露，一直隐瞒了下来。现在，该到让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了，也到了该把这几位伟大母亲的神圣举动，公布于天下的时候了……

　　张则理在讲述往事的时候，眼睛里始终含着泪水，他多次摘下眼镜，擦着眼泪。英子也已经是泪水满面。他继续说：“英子，你是不幸的，从小没妈，又生长在这样一个特殊家庭。但是，你又是幸福的，有这么多人的关心和爱护你！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在这个小山村里，有哺育过你的母亲，有帮助过我们的乡亲！”

　　“爸爸……我知道了，她们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们的！”张则理的讲述，深深地打动和震撼着英子的心灵，英子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父女俩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百岁家的菜园子里晒了好多的干菜，老俩口在往口袋里收干菜。

　　“我说老头子，听说张老师要走了，我这心里就好像缺点啥呢！”

　　“缺啥？缺主心骨呗！前些日子，我天天到他家去听他讲种植和养殖技术，那才叫开眼界呢，以前，咱想都没想过，也没听说过……”

　　“老头子，看我这记性，张老师说叫咱们过好日子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了？”

　　“叫……对了，那叫致富！”

　　“咱们什么时候能致富啊？”

　　“张老师说了，日子不远了！”

　　“要是张老师不走就好了，他也和咱们一起致富，那多好啊！”

　　“你竟说傻话，张老师是有学问的人，在咱这穷山沟，那不是委屈人家了吗，不能再让他出苦力了，也该让人家做点有学问的事了！”

　　“也是啊，这些年的工夫就白白地搭在这了，还让人家遭了那么多罪，造孽啊！”

　　“张老师说了，他以后还会回来的，还要让咱致富呢！”

　　山娃家的院子里，十几棵大丽花（俗名地瓜花）高耸挺拔，硕大的黄色的，酱紫色的、粉红色的花，争芳斗艳。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彩绚丽，惹人喜爱，就好像一张张笑脸，开心、灿烂，给农家小院增添了许多喜庆。在大丽花的前面，王忠臣和王玉琴夫妻俩坐在那唠嗑，山娃、大利他们几个孩子在一旁的桌子前复习功课。

　　“你们这真热闹啊！”张则理面带微笑，牵着英子的手走进来。

　　“张老师……”几个孩子立即站了起来，王忠臣夫妻俩也朝张则理走来。

　　“英子……”二丫拉过英子的手，亲热地说着什么。

　　张则理脸上洋溢着笑容，他径直朝王忠臣夫妻这边走来。

　　“听说你要平反了，这是真的吗？”王忠臣乐呵呵地问。

　　“是真的！”

　　“这可太好了，太好了，终于熬出头了，我真为你们高兴啊！”王玉琴和英子手拉着手，亲热地说着。

　　“是啊，今天，我是来特意来谢谢你们的！”

　　“张老师，你说这话可就外道了。”

　　“不是外道，这是我们父女俩的真心话，也是我们的共同心愿。我知道，你们一家人的深情大义，不是一个谢字所能表达的，那段情感是我们一生都不能忘怀的！”说完，张则理必恭必敬地给王忠臣鞠了一躬，又给王玉琴鞠了一躬。王忠臣夫妻俩紧紧地拉过了张则理的手，三双手牢牢地握在一起。

　　看到眼前这位慈祥的母亲，英子“哇”地一声哭了。她跑到王玉琴的面前，“扑咚”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给王妈磕了三个头，看到眼前的情景，几个孩子都愣住了。

　　“妈妈……”英子激动地扑在王玉琴的怀里。王玉琴张开双臂，把英子搂在胸前。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像见到失散了多年的子女，母女二人长时间地拥抱着……王玉琴轻轻地抚摩英子的脸，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

　　“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叫过一声妈妈……看到别的孩子都叫妈妈，我好羡慕。我总在想，要是有个妈妈，叫她一声妈妈，那该有多好啊！可是，我没有，我连妈妈面都没见过。我以为，这个愿望不能实现了呢……昨天，我爸爸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我是吃着你的奶水长大的，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位伟大的妈妈，我也没想到，还有叫妈妈的机会。我的亲生母亲虽然已经死了，但是，我的妈妈还在，有妈的感觉可真好……妈妈……妈妈……”英子边说边哭，王玉琴不住地给他擦着泪水，自己也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哎！好孩子，一切都好了，别哭了。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终于熬到了今天。说心里话，在我的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女儿了！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漂亮，别提我这心里多高兴了。我总是盼望有一天，你能当着我的面，叫我一声妈妈，那该多高兴啊！我也没没想到，这天……这天终于让我盼来了……”

　　“妈妈……你就是我的亲妈妈……妈妈，记得我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叫你王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就想叫你王妈。现在，我知道了，是你给了我母爱，是你把母爱融进了我的血液里，我的冷暖时刻牵动着你的心，都说我的命不好，但是，我有你这位可敬、可爱的妈妈，有什么还能比这更高兴的呢？现在，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王玉琴把英子抱得更紧了，生怕她跑了似的。几个孩子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他们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们听啊，我的女儿多重感情，说得多好啊，我还从来没听过有人说过这么好的话呢，上哪找这么好的女儿啊？”王玉琴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自豪、甜美的笑容。

　　“妈妈……”英子扑在王玉琴的怀里，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孩子，祝福你们，终于盼到出头的这一天了！”王忠臣眼睛里也含着泪水。

　　“爸爸，你是位好爸爸，是我同样敬仰的爸爸！如果不是有你这么多年的支持和帮助，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你的恩情，我更不会忘记的！”英子跪在王忠臣面前，也磕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这也是当爸爸该做的，啥都别说了！”

　　“是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了，那就别说客气话了。”王玉琴把英子扶了起来。

　　“妈妈，在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候，是你们帮助了我们，是你们无私地喂养了我。没有你们的帮助，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妈妈……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

　　“哎……哎……有你这个女儿，也是我最高兴的事！”

　　“说什么呢，这样热闹啊？”肖殿福夫妻俩也赶了过来，英子马上跑了过去，恭恭敬敬地给钱兰英鞠了一躬。

　　“你也是我的好妈妈，妈妈！”

　　“哎！……”钱兰英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个儿是高兴的日子，这是怎么了？”肖殿福虽然嘴上这样说，可他的眼睛里还是流出了热泪。

　　“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咱们都高高兴兴的，说点高兴的事！”王忠臣的脸上笑的很甜。

　　“今天，我和英子是特意来感谢乡亲们多年的帮助的，我知道，这份情不是几句话就能表达的，但是，我们会永远记得这份情的！”

　　“张老师，听说你要平反了，村里的人都很关心，我们更为你高兴，我和忠臣都说好了，到了那天，我们要好好为你庆祝庆祝！”

　　“谢谢你们了，这些年，我张则理多亏了你们的照顾和帮助……”

　　“英子，那你就是我的妹妹了？”山娃兴奋地跑到英子身边，拉起她的手。

　　“山娃哥……哥哥……我该叫你哥哥了……”英子笑了，山娃也笑了，他们笑的那样开心，那样灿烂。

　　“英子是我妹妹啦！她刚才还管我妈叫妈了呢！”百岁好像担心英子要被人抢走似的。

　　“你们都是兄妹，是好兄妹，行了吧！”王忠臣把几个孩子拉在一起，逐个拍拍孩子们的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喜欢的不得了。这时，张则理和肖殿福也凑过来，三个大人把几个孩子搂在一起，互相拥抱。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王玉琴和钱兰英的眼泪都笑了出来。

　　此刻，远处唱起了《爱有声情无价》的清脆歌声。

　　心多大，天就有多大，

　　世界万物咱能容得下。

　　国多大，家就有多大，

　　五洲四海都是一个家。

　　爱多大，情就有多大，

　　千里万里依然有牵挂。

　　梦多大，未来就多大，

　　一路芬芳梦想撒天涯。

　　爱为先情为大，

　　心宽广路通达，

　　人间若是有情时，

　　神州处处盛开幸福花。

　　爱有声情无价，

　　心相印家融洽，

　　人生还有几多求，

　　国兴家和快乐你我他。

　　山娃家的小院里，充满了浓浓的亲情。此刻，张张幸笑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快乐，人们忘记了生活的艰苦，忘记了过去的苦难，共同感受着情和爱的带来的愉悦。

　　张则理感动了。他终于有机会把这个秘密公布与天下，他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即使是在那个特殊的情况下，传统的美德没有泯灭，人间的真情还在，朴实、善良的农家妇女，用她们的乳汁哺育了一个与其毫无关系的幼小生命。这份真心，这份真情，他感谢苍天，感谢乡亲们，这份情让他终生难忘。

　　英子感动了。在她走过的人生路上，有艰辛、有冷遇，也有痛苦，但更多的是温暖和亲情。今天，她终于有机会当着众人的面，叫一声妈妈，这第一声妈妈叫的那么幸福，那么让她满足。这个小小的山村就是她成长的摇篮，是她幸福的天堂。

　　王玉琴感动了。看着自己心中一直牵挂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漂亮，一天比一天懂事，她非常满足。尤其是今天，英子说了那么多让人动情的话。她知道，这是一个出色的女孩。当听到英子亲自叫她妈妈，扑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心花怒放，无比激动，她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这比得到什么都让她满足。

　　人们在互相交谈着，浓浓的亲情感染着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