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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张作山说:“啥事,启芬他们的媒人是哪个?古话说得好:‘天上无雷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你的女儿嫁人连个媒人都没得,别个不笑话你才怪!” “哈哈哈哈……”老伴笑弯了腰,喘着气说:“哎呀,我把肚子都笑痛了。这几天忙得来倒忘了这件大事!幸好你提醒我,我赶快去找地方上的王大娘给他们当个媒人。不过她啃猪胯胯倒轻巧,连媒都没有说过。” 张作山在凳上敲着烟斗,严肃地说:“少废话了,你快去找她。” 老伴高兴地:“我这就去。”她去给王大娘一说,王大娘同意了。 虽然洞房花烛是人生的第一大喜,但对王民武来说,在这大喜之中,又添了几分痛苦。他想自己流落天涯,能在这里找个落脚之地,还能娶个妻子安个家。我一个外地人,一无居所,二无分文,连婚宴都在岳父母家举行,这未免有些苦涩,经常一个人掉泪。他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在岳父办婚宴时多少也该出点钱,表示一点心意。便向张家父母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张作山说“算了,这次办酒席的钱就由我们全部承担。” 王民武说:“这多不好意思!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在岳父母家拜堂成亲,出点钱办酒席是应该的。” 张作山抽了口烟:“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还年轻,既然晓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就应该发奋,早迟会有发达的一天。我现在就把女儿的终生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一辈子啊!你现在卖工挣的钱不多,但要留好。将来你们结婚后还要修房子,过日子,哪样不需要钱啊?” 民武想这张大伯平常言语不多,今天却说出了这番实实在在的话来,真让人佩服,于是向他发誓:“我在这里无父无母,岳父岳母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将来一心一意对启芬好;对岳父母和几个兄弟好,来报答张家对我的深情!” 其他说定后,就只等办酒宴了,这里称酒宴为“九碗”,意思就是宴桌上要摆方方正正的九碗菜。他们合计了一下, 按山里人的习惯,“一家有事,九里不烧锅”。是说只要有一家人过事办九碗,周围几里路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来吃九碗,自家不再烧锅做饭。再按一张八仙桌坐八个人计算,五十桌刚好够。于是向周围乡亲们发了请帖,请大家腊月初八前来吃九碗。 “走,吃九碗啊!到张大爷家打牙祭啊!哈哈!” 一个喊:“等到我”,另一个说:“快点嘛”!一群娃娃活崩乱跳地拍手高喊。 结婚的前一天张家像娶儿媳一样,张灯结彩,办了“花夜”,这里每家办“九碗”都要办花夜,主要吃血旺汤,菜肴不如正席的多。 张作山向乡亲们作了解释,“我不是招郎上门,因女婿王民武在本地无房,他们就在我家拜堂,婚后暂时住在我家。等他们修好房子后再搬家。” 乡亲们都明白张作山的意思。 结婚当天,天下着蒙蒙细雨。张家杀了几头肥猪,办了五十桌酒席。乡亲们前来祝贺,以户感礼,家境好点的感金钱,困难的感玉米、小麦或黄豆,张作山站在礼房前,向乡亲们拱手作揖,表示道谢。 张家堂屋神龛上贴着新写的“张氏堂上列代远高曾祖”的红纸黑字龛文,神牌下的条桌上点着两只大红蜡烛。所有门上贴着红色的“囍”字。 上午巳时,婚礼开始。两位年长的司礼先生分别站在堂屋门口的八仙桌两旁呼喊:“吉辰已到,升炮!新郎、新娘入华堂,行三跪九叩礼”! 他们没有轿子,只请了平乐镇的乐队,在鼓乐声和鞭炮声中,新郎牵着红彩,另一头系着新娘,由当地一对“开揖大人”(多子多孙的长寿、原配夫妻)陪伴,慢慢从天井步入张家堂前。王民武今天头戴黑色礼帽,帽上插了两支宫花,身着长衫,胸前佩戴着大红绸花,格外英俊。张启芬顶着红盖头,身着红色的新娘服装。他们行走的同时,司礼先生分别唱着:“吉日良辰,天地开张。一对新人,今日成双。白头偕老,福禄安康!” 司礼先生一人一句高唱:“东方一朵紫云开,西方一朵紫云来,两朵紫云来相会,新郎新娘拜堂来。一拜天地”!开揖大人分别扶新郎新娘面对堂屋门口的天井,跪在地上。一位司礼先生高喊:“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待他们拜了天地后,司礼先生分别喊着:“恭维张府堂上历代远高曾祖”! “二拜祖宗”!随着这呼喊,开揖大人分别将新郎和新娘扶转身来,面对堂屋的祖宗神牌,跪拜家神,三叩首。一位司礼先生:“恭请张府高堂大人入座”!张作山夫妇穿着一身新衣服坐在堂屋门口,接受新郎、新娘的跪拜。另一位司礼先生:“三拜高堂”!三叩首后。“夫妻对拜”!新郎、新娘二人转身面对,互相作揖对拜。“婚礼已毕,新郎新娘转入洞房”!另一位司礼先生唱道:“天长地久,地久天长,恭贺张府喜气洋洋!” 一对聪明可爱的“金童玉女”双手捧着大红蜡烛走在前面,开揖大人随着他们将新郎、新娘扶入洞房。 洞房内布置简单,只放些崭新的床、帐、箱、柜等物。 支客师高喊:“各位客人请坐好,主人家的人手少。八个人一桌,坐好就开席!”乡亲们各自寻找座位入座,等待酒宴开始。 办九碗的大厨房中,摆着各种大锅、大缸、砂罐和竹制蒸笼,下面燃着红彤彤的木炭,每个锅、缸、罐中分别装着香、酥、烧、墩、膀、笋、糯米饭、渣面子、粉丝汤等九种菜肴。张家在平乐镇街上请的主厨师正在忙碌地操办着酒席,当地一个经常办九碗的厨子在帮厨中悄悄观看今天这主厨的手艺。 这“香”指“香碗”,厨师以猪肚、猪心、猪舌、猪肺加上火腿和响皮为原料,掺水煮上八分火,切成片摆在碗底,放上本地的山药或红、白萝卜与姜、葱、盐等调料,在蒸笼里蒸上一会,揭开笼盖后,把用猪的心、肺浸泡出的血水掺在熬好的骨头汤里烧开,去掉血泡和杂质,再把这晶莹透明的清汤舀到每个菜碗里,在碗口盖上一个碗端到桌上,再把碗翻过来揭开,香气飘逸,故称“香碗”。“酥”是用猪肉丁裹着鸡蛋青调和的精致麦面在八分火的菜油里炸好,冷却后放在锅里加上姜再炖,炖好后撒上葱花,吃起来酥脆香甜,故名“酥肉”。“烧”是把猪的肝、腰和大肠等内脏加上豆辦和大香、三奈、花椒炒到六分火,掺上水炖,快炖好时,加上时令鲜菜,端上桌时香味扑鼻。猪肉“墩”是肥肉切成的,“膀”用猪膀或大块的五花肉做的,这两样跑过油锅后放在土缸里加上香料煨好;膀煨好后,还要用舂好的姜汁、豆辦和少量糖、醋,炒好泼在上面,香甜可口,故称“姜汁膀”;还有当地的特产“牛尾笋”晒干后,用米汤发胀,切成小片加上姜、葱煨成“灌笋汤”;有红糖、白糖和猪油、菜油混合制作的红色糯米饭,上面盖八片夹砂肉;另有红薯裹上糯米和籼米磨成的米粉蒸制的渣面子。客人们吃到最后,再端上一碗当地豌豆制成的银丝粉汤,加上黄花、木耳和少许姜、醋,粉丝如雪,酸味犹长。整个厨房里热气腾腾,香气熏天。 掌厨师将每种菜舀在大碗中,放上长条形的菜盘,端盘的人将菜送到每桌之间,桌上端菜的人高喊:“菜来啦,让开”!把每碗菜端到各桌。乡亲们喝着当地酿的“卢沟春”酒,互相推杯换盏,你一言,我一语,喝得高兴。 地方上一些妇女和娃娃们吃九碗喜欢“包墩子”,他们把端上桌的晕菜五抢六夺地捻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青菜叶中,吃完九碗后带回家中,第二顿再慢慢地吃。 这一桌坐的娃娃们,肉墩刚端上桌时,水轩娃(儿)就抢先捻了一个墩子放在自己的青菜叶头;他见碗头还有,再伸手去捻第二块时,“啪”!手却被人打了一筷子,他赶快把手缩回。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年龄稍大的娃娃打的。 水轩两眼盯着他,只听他说:“每桌只有八个墩子,每人只能捻一块,你已经把你的那份捻来放起了,还要来抢捻。就是八辈子没有吃过肉的人,都没得你那样馋!” 另一个娃娃大声喊:“喂,水轩娃(儿),你们大人感过礼没有?你狗日的是不是来感野席啊?我们给张大爷说,把感野席的娃娃儿统统吆起跑!” 水轩才挨了筷子头,又听人说他“感野席”(不感礼白吃)的话觉得非常伤心,他用手背遮着眼睛“嗷、嗷、嗷”地哭了起来,鼻涕洒满了他的衣服,着实可怜,他哭着说:“感不感野席又关你龟儿啥事?老子抢嘴又没有吃你的!” 这吵闹声惊动了张作山,他赶快跑到这桌来,问清来由后说:“娃娃们,不要闹了,我张大爷办得起九碗就不怕你们来吃!如果菜不够,又去舀就是了。” 人们正吃得上劲,只听支客师高唱:“请各位叔爷长辈注意!现在接受新郎、新娘的拜谢,准备给拜钱啦”! 他照着名单把张启芬在当地的长辈挨个呼叫,新郎、新娘向每个长辈鞠躬行礼,被念到的长辈便将准备好的铜钱丢在木盘里,钱的多少虽不相等,但“哗”、“哗”之声不断,好不热闹。 突然,有一个人从外面走来,将手中的铜钱“哗嚓”一声丢进木盘。大声说“祝一对新人白(百)头偕老”。众人回过头去仔细一看,原来是蔡东家丢的拜钱。支客师立即报出:“蔡承宗东家给拜钱一百”!新郎、新娘立即向蔡东家鞠躬致谢,他又到礼房感了一百文铜钱的礼。张作山夫妇也赶上前来“请蔡东家宽坐,稍次另摆一桌”。 蔡承宗却说“我今天来讨杯喜酒喝,这些人多数是我造纸坊的弟兄,平时很少与他们一起吃饭,今天借贵府一会,同大家喝个一醉方休”! 乡亲们拉来让去,蔡承宗随便找一个座位坐下。 新郎、新娘双双端着酒杯,与入座各位乡亲敬酒。 男人们喝了喜酒,满面春风,有说今天的厨师手艺不错把九碗办得好的,有祝福他们夫妻白头偕老的,有赞美新郎能干的,一句句祝福之词,不绝于耳。 办了喜宴后,张家拿了一个印有红色“囍”的猪胯胯给王大娘,另给了十个铜钱的谢媒钱。 按当地规矩,新婚三天无大小。就是在刚结婚的三天,无论大伯、小叔,都要和新娘开过火的玩笑,特别是新婚之夜,更是难于避免。但因张启芬是本地姑娘,又成亲在娘家,加之张家在当地又是大姓,很多人都叫启芬是姐姐或妹妹、姑妈、更有叫姑奶奶的,自然也就叫王民武是姐夫或妹夫、姑爷、更有叫姑老爷的,因此,闹洞房就不敢放肆。只是一般走走过场,叫启芬唱首情歌,或与王民武对唱。 三更后,客人们陆续散去,王民武才正式与张启芬进入真正的新婚之事。在大红烛光下,新郎揭掉新娘的盖头,高唱一声:“娘子,夫君来了”。边说边上前抱起新娘亲嘴亲脸,急忙帮新娘宽衣解带:“现在我们俩就是夫妻了”。 新娘不好意思,羞答答地说:“夫君,轻点,我是黄花闺女”! “我晓得”,新郎气息急促地回答。 两人渴望已久,干柴烈火,男欢女爱,如胶似膝。快到天亮才睡觉。 第二天,新夫妻天刚亮就高高兴兴起了床。王民武享受了燕尔新婚的快乐,挑着水桶哼着小调到一里开外的地方去担水;妻子在家里收拾办酒席时的东西,清扫地下。小夫妻忙得不可开交,岳母娘微笑地看着他们,边看边数落起小夫妻:“你们昨天刚结婚,不要说回门耍三天,你们也不该这么早就起来做事”。言语中充满疼爱之意。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后,张启芬生下了一个男孩,王民武给他取名叫王小强。夫妻俩虽然住在岳父家里,大家关系非常融洽。 小强还不满两岁,民武和启芬的一个女儿王小姝已出生。王小姝刚一岁半,第三个孩子王建林又出生了。当正要给王小强找启蒙教师读书时,第四个孩子王建国出生了。 这几个淘气的小孩全都由张家带大,王民武每月挣的工钱除交一两银子给丈母娘外,全部交给张启芬安排生活。他就一心在造纸坊干,由于他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两年后,他就学会了整个造纸技术。并很得蔡承宗的赏识。加上他有文化,能打算盘会做账,蔡承宗便让他担任了造纸坊的“账房师爷”,管理一切来往账目。他对造纸和账目方面有好的意见就向东家建议,东家外出时就由他帮助管理纸坊,他把蔡氏纸坊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做。从此,王民武成了蔡承宗的得力助手,薪水也长了。过年时,蔡东家考虑他家庭困难,给他买了一套礼服,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的赏钱,他说什么也坚决不要,“东家已经很对得起我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要东家的银两!” 蔡承宗说:“我赚钱还不是靠你认真帮我,总不能赚了钱就把你忘了嘛!” 王民武推让:“东家说哪里话来,帮东家是我的本份。东家不要光顾奖赏我,应该奖赏那些积极为纸坊出力的造纸弟兄。” “我自然会奖赏他们,但你应该重奖。”承宗真诚地说。 蔡承宗见他再三谢绝,只好把银子分成四份,给他的四个儿女作压岁钱。 王民武知道后,骂了几个娃娃一顿,赶快提着银两去找蔡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