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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一
王民武找到蔡承宗说子女们无功不该受奖,蔡承宗好说歹说了半天,加上蔡夫人又出面:“你不要,是不是嫌少了”?说得王民武不好拒绝,方才收下。 大清王朝建立后,天下得到安定,彻底改变了张献忠剿四川时人们只想逃命,不敢上街的局面。在朝廷的富民国策指引下,百姓们恢复了农桑,百业兴旺。平乐镇的长庆街、福惠街、台子坝和江西街的粮、菜、牲畜、禽蛋和竹、木、铁、陶制品等市场又活跃起来。特别是蔡承宗在卢沟建起造纸坊后,平乐镇河对面的纸市得到恢复,白沫江两边的几个码头上停靠着不少运货的船、筏,人们将纸捆从纸市附近的水码头上装船运往邛州或成都等地,整个集镇日夜繁华。 纸市附近座落在白沫江边的“剑仙楼”茶馆里不分昼夜,拥挤不堪。说书的津津有味,听书的座无虚席。堂倌们手提长嘴铜壶为茶客们掺水,忙得不可开交。 每年三月十一平乐的城隍庙会和六月初六金华山拜大佛时更是热闹非凡。周围几十里的蒲江、名山和雅安等川西十多个县的民众都要赶来,每次活动将近上万人参加,纸商们很早就准备了大量的纸,为供应这些活动销售。 狮子桥和卢沟两边山上有一百多户人家,他们原来靠刀耕火种生产,过着非常艰苦的生活。很多人家里只有一件较好的衣服和一条裤子,哪个人上街赶场,就该哪个穿,回家后赶快脱来放好。平时吃饭困难,有的人家半年才吃一顿肉,被称为“打牙祭”,大人刚把煮好的肉捞到砧板上,边切边被家里的小娃娃抓来吃了。偶尔有人在平乐镇吃上一顿馆子,回家后就在全村人面前津津乐道地说上三天,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停地吞着口水。一遇灾荒之年,家家都靠野菜充饥,“水芹菜”、“鹅脚板”、“蕨鸡苔”等野菜是这里的家常便饭。 自从蔡承宗在卢沟建起了造纸坊,这些百姓当了造纸工,挣到了钱,生活也得到了改善。有些不会造纸的人就背纸到平乐、邛州去卖,然后背碱和石灰回来,虽然肩挑背磨苦一点,但也能过上较好的生活。有山林的人家光靠卖竹子也有了很大收入。整个卢沟的人不再象以前那样穷了。过年时节,多数人家都能宰上一头肥猪,他们把半肥的猪肉煮好后,切成肉片,加上豆辦、酱和蒜苗一起炒,这四川“回锅肉”的独特香味飘得很远,哪一家吃肉都瞒不过周围乡亲。余下的薰成腊肉、制成香肠和香肚,以作春节时吃。吃的好了,穿的也不错,每人有一套新衣服穿。过年还要放鞭炮,家家充满了喜庆气氛。 每年岁末年初,卢沟总要飘上两、三天鹅毛大雪,原始森林般的竹子和树枝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条,满山遍野都是白皑皑的积雪。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是小娃娃们最高兴的时光,他们三三两两地在雪地上堆起高大的雪人,然后用爆竹将其炸开,双手拍着、跳着、喊着。这几天,纸坊放了假,大人们或在家里,或走亲串户,烤着木柴烧的火,吃着腊肉,围炉饮酒,烹茶细谈,讨论着瑞雪兆丰年,盼望着在新的一年能增加更多的收入。 大家从内心里感谢蔡承宗。 通过各地的纸商销售,用纸户一看盖有“蔡氏纸业”条印的纸,就知是蔡氏的家传造纸,大家都争相购买,这纸很快销往成都地区。纸价已长了五两银子,蔡承宗在两年时间就还清了州府衙门底垫修建造纸坊的资金。 又过了两年,他盖起了一栋豪华的四合院,中间一个很大的天井,一条八尺宽的小沟引进卢沟的流水,天井正中有一个大水池,里面堆着造型很好的石山。院中凤尾森森,流水潺潺。一座修建精致的小桥横跨小沟。据说这是湖广风格的建筑:具有“小桥流水人家”之意。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放上在成都买来的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和几把雕花椅子,漂亮极了。在新房的落成典礼上,成都知府和邛州知州、邛崃知县等各级官员应邀前来祝贺,镇上和卢沟的乡亲们都来庆贺,蔡承宗带上王民武早早的到平乐迎接府、州、县官员,还有平乐镇的里长等人作陪,蔡承宗高声:“欢迎各位大人赏光”!众官员:“祝贺兄台新房竣工之喜”!进入卢沟后,官员们坐着轿子,蔡承宗和王民武穿着白色的汗衫,骑马相随,将官员们迎进蔡承宗的新房,场面非常热闹。 大家吃过乔迁之宴后,蔡承宗特备酒席,邀府、州、县官员又玩半天,他对知州客气地说:“要不是大人当年帮助我建造纸坊,蔡承宗何有今天?” 知州大人:“当初帮助你修建纸坊是知府大人的指令,你建起纸坊,方便百姓用纸,发展本州经济,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他呷了一口茶,“你兄台是在成都第一个采用竹子造纸的,充分了竹源,应予表彰”。 饭后,蔡承宗同王民武把各位官员送到平乐,大家说了很多客套话才分别。 这蔡承宗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妻子,他们在原籍生有一个女儿,到卢沟造纸的第三年又生了一个女儿,蔡夫人在生第二个女儿时得了病,蔡承宗到处寻医问药,找了很多郎中为她诊治,但由于医疗技术落后,无非是“四物汤”、“逍遥散”等汤头,无法根治,便留下了病根。这几年,她的病情加重。临死时,她叫人从造纸坊找回蔡承宗:“夫君,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两个女儿”! 蔡承宗的眼泪直往下流:“贤妻,你帮助我开办纸坊,照管女儿,你我情深意切,不能丢下我走了,让我一个人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 妻子的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我晓得自己的病”,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夫君,自从结婚以来,这么多年,你没有三妻四妾,对我感情深厚。可我没有给你生下儿子,是我对不起你。我走后,你一定再娶一个能给你留下传宗接代的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蔡承宗泪如雨下,“今生有你就满足了,你走后,我绝不再娶”!说完,蔡夫人就走了。 蔡承宗为妻子举行了隆重的丧事,亲自披麻戴孝。整个卢沟人都来参加了葬礼。将妻子厚葬于狮子桥附近。 这天上午,蔡承宗、王民武同一个五十多岁的纸工正在家中商量造纸事宜,忽有一人进来说:“东家,我们纸坊的两个装卸工在平乐镇的水码头上挨打了。” 承宗和民武一惊:“是谁打的?” 这人说:“是陶家的家丁打的。” 承宗问:“你凭什么说是陶家人打的?” 来人说:“今天上午,我们运纸的船正在平乐镇的码头上装纸,陶家的人也在这码头上卸盐。本来,我们的人没有撞住他们,但他们硬说我们撞了他们。张口就骂,我们只好还他们骂。大家互骂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人回了陶家。一会儿,十几个家丁在管家带领下,手持棍棒冲到了码头上,不问青红皂白,举棍朝我们打来,我们人少打不过他们,有两个弟兄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他们打完就跑了。我们把这两个弟兄背到医院,留下人照料,我就急忙赶回来报信了。” 承宗在桌上一拍,气愤地说:“这还了得!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这陶家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毒打他人,还扬长而去,简直逍遥法外”!他停了停问道:“他家究竟有什么来头?” 五十多岁的纸工说:“据我所知,这陶家祖上以贩盐为生,成为平乐镇的大户人家,他们世代都是善良之辈。到陶绍成这代,遇上一个马屁精管家,这人是捧、舔能手,他能简单几句话就会把你的屁股舔得很舒服,把你捧得云里雾里的;加上绍成的三姨太更是人精,平时与管家眉来眼去的。这陶绍成本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加上这二人一掺和,更无恶不作。他倚仗祖辈的家业,称霸一方,妄图控制平乐镇的几个水码头。他家养着大批家丁,名曰看家护院,实际就是一帮打手,他一出门,十几个家丁前呼后拥,耀武扬威的,连姓啥都不晓得。他只要见谁不顺眼,就大打出手。其他人慑于他的淫威,只好忍气吞声,谁都不愿招惹这地头蛇。” 蔡承宗:“难道这些挨打的人就不找他姓陶的打官司吗?” “打官司!哪个不晓得‘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休进来’呢?他姓陶的只要给当官的塞点银两,这些受欺的百姓还不是被几棍打下堂来了事”。年长的纸工说。 其他纸工得知这一消息就立即拥到蔡家,他们高吼着:“我们拼命也要为这两个弟兄报仇!如果不报仇,说不定哪天东家安排我们去装船也会挨打!” 王民武问:“咋报?” 一纸工说:“我们所有纸工现在就去还他们打。” 两个造纸坊的所有纸工包括挨打弟兄的家属亲友,一会就集中了四、五十人,每人提着一根短棍或木棒,情绪激昂地向平乐镇冲去。 蔡承宗见无法拦下这些纸工,他同王民武商量处理办法。王民武说,“看来只好我去走一趟了。” 蔡承宗说:“我想你先去陶家找陶绍成谈,能谈好当然最好;如果谈不好,就去找平乐镇的里长处理,就是到县衙、州府乃至成都知府打官司我都陪他!要给这些弟兄讲清楚,我会给他们讨回公道的。但千万不要发生打架,无论打住哪方的人都不好交待。” 王民武回家作了一些准备后,骑上高头大马直到平乐镇上,在纸市往上不到一里路的地方,看见白沫江边上有座豪华的宅院,旁边有棵高大的银杏树,朱漆大门的匾额上刻着“陶家大院”四个大字。 蔡氏纸坊的纸工们已将大门围住,大声叫骂着。王民武把蔡东家的话向大家转达后,纸工们安静下来。 王民武敲门通报后,等了好一气才被管家请进屋,纸工们跟着一拥而进,给王民武助威。 陶绍成在前厅里坐着,将王民武让到宾客座上,叫丫头给他递上旱烟,民武表示不会抽烟;绍成又叫丫头为他沏茶。 王民武上下打量陶绍成,年约四十开外,宽额方脸,留着八字胡,小眼阔嘴,门牙外露。头戴镶了绿宝石的金丝绒六瓣瓜皮帽,身着长衫,外穿一件深色的对襟马褂。 陶绍成根本没把这么多造纸弟兄放在眼里,量你几个‘山号子’在平乐坝也涌不起水!他翘着二郎腿的脚有节奏地抖动着,吐了一口烟圈说:“王兄台今天带这么多人到我府上有何贵干?” 民武:“陶东家,小弟今天是为蔡氏纸坊的两个装卸工被贵府家丁殴打一事,前来向东家讨个说法。” “说法”!陶绍成冷笑道,“你要什么说法?” 民武不卑不亢:“陶东家的家丁把蔡家纸坊的装卸工打伤了,别的我不敢要,只要把他们的伤治好,这不为过吧?” 绍成:“治伤的事好说,给你们点银子不就行了吗?但你们从此不得再在我的码头上停船装纸了!” 民武:“此话怎讲?我们本来就在自已修建的码头上装卸,并没有占用陶家码头。” “码头是蔡东家修建的不假,但那地盘却是我的。” 民武理直气壮地说:“蔡东家当初修建码头时,没有听人说是你的地盘。” “就算当初没有说过,现在给你们说就迟了吗?” “陶东家,事情恐怕不这样简单,你现在凭什么说那是你的地盘?” 绍成火了:“你不管我凭什么说是我的地盘,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哼,你称过自己几斤几两啊,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陶某?” 民武语气非常平静:“我是受蔡东家委托来和你谈的,这就是我的资格。如果谈不好,我们找平乐镇的里长公断就是了。” 陶绍成哈哈大笑着说:“你的资格!不要说你了,在平乐这块地盘上,他蔡承宗算啥?还给我说什么公断,比他有来头的我见多了!至于你们的人被打了,那是他们撞了我的装卸工,挨打活该!我认为还打轻了,绝不会给哪个治疗的!” 天井头站着的纸工们磨拳擦掌,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们用棍棒在地上打得噼哩乓啷地响,大声喊着:“挨打活该?天下没有这本书卖”!一纸工举起右手,高声呼喊:“打了人就该医”!其他纸工也跟着呼喊:“打了人就该医”!这纸工又喊:“为挨打的弟兄报仇”!全体纸工喊着:“为挨打的弟兄报仇!” 陶绍成听着这惊天动地的呼声,心中颤栗一下:“王兄台,你把这些‘山号子’给我招呼住!” 王民武问:“为什么?” 陶绍成的语气又强硬起来:“在我的家中,不允许有人大呼小叫的!” 纸工们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啥叫大呼小叫”?“只要不给挨打的弟兄医伤,我们就要还他打回来,今天先拿陶绍成开刀”!几个纸工边说边向陶绍成冲去。 陶绍成看着这些纸工愤怒的情绪,急忙喊道:“来人啊!” 管家答应:“在。” “家丁们到哪里去了?” 管家在绍成耳边悄声说:“家丁们都在后堂吃庆功酒,他们一个个互相表功,正闹得开心。” 绍成“嗯”了一声,管家会意地正要去找家丁,纸工们一拥而上,把管家挡着。有一个纸工在管家脸上打了一耳光。其他人朝管家举起木棒喊:“打死他狗杂种!就是他带人打我们弟兄的。” 这管家吓得浑身发抖,颤抖着声音喊:“老、老、老爷,快、快救我!” 有几个弟兄还举起木棒朝陶绍成冲去。 陶家发生这种局面,陶绍成也始料不及,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这件事过后,我再慢慢收拾你们这帮杂种。他赶忙制止着大家,说:“兄弟们,有话好说,大家不要激动。我陶绍成答应为他们医伤就是了,一切看在我的面上,不要为难管家。” 纸工们还要往前冲,王民武说:“弟兄们,请大家坐下,有事与陶东家慢慢商量。” 陶绍成立即命人搬来了座凳,招呼纸工们坐下。纸工们嘲弄道:“看来陶老爷是啥都不认的好汉,不过还认得我们手的木棒”! 有的纸工愤怒地说:“我们这些‘山号子’坐不起陶老爷的凳,只要求陶老爷亲自到医院看一下挨打的弟兄。” 王民武说:“我们要相信陶东家的话,陶东家是一言九鼎的人。” 陶绍成想这些纸工是不见我动身不撒兵的,他赶忙放下手中的烟杆说:“我一定去看望,一定去看望。那两个弟兄一定是误会才挨打的,刚才我的话说过头了,请大家不要在意,也请王兄台把我的意思转达给蔡东家”。他叫管家拿三十两银子带着,“还请兄弟们为绍成带路,我们一起到医院去看望这两个挨打的弟兄。” 王民武和纸工们一起,跟着陶绍成到镇上的一家医院,找到这两个受伤者,绍成买了一些水果和糖饼等东西看望了他们,代他的家丁为他们赔了不是;并押上二十两银子在医院,要求郎中们用好药尽快医治这两个受伤者,如果钱不够再补,直到医好为止。他又给受伤者每人五两银子,要他们尽量买些补品营养身体。还说等他们出院后,再给每人五两银子的误工钱。这举动多么仁至义尽! 走出医院后,管家在陶绍成耳边小声说:“老爷,今天是咋的?不晓得您咋咽得下这口气!” 陶绍成恶狠狠地嘣出几个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懂什么”?然后气呼呼地回家把管家责骂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