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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小说阅读网》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com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桂枝老师在桃李湾大队小学,把一拔一拔的山里娃,教到三年级时又移交到鸡爪山乡完全中心小学。最让桂枝老师放心不小的是黑毛,这孩子憨憨厚厚的,打他娘死后,一年一年地把身子骨壮壮实实地长大了,皮肤黑森森的。性格却很暴燥,动辄就和人打架。 桂枝老师每次到中心小学开会,都会打听娃们的学习情况。教过黑毛的人,尤其是女教师,都向桂枝诉说黑毛好勇斗狠,经常把同学打的皮青脸肿。 桂枝老师说:“这娃娃家里缺少母爱,他爹阴差阳错一直没给娃再找个娘,只是晓得给他吃好穿暖。你们当老师的要多操心点。” 除了黑毛,桂枝老师放心不下的就是西峰。这娃成绩永远不是很差,也永远好不了,作文写得回廊宛转曲径通幽的奇妙。脑子好使得不得了,却不务正业(那时,教过西峰的老师都这么说)。西峰会不断地从母亲水莲那里要些零花钱,然后去买些诸如《铁道游击队》、《三国演义》等等图文并茂的小人书;初中时就迷恋上看长篇小说,把父母给的生活费克已奉购书,还看书流泪。少男钟情从《第二次握手》发端。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后,给大丫和二丫两个姐姐讲通宵。看了《聊斋志异》,就和同学们谈妖说魔讲狐仙。 少年男孩最伤心的看书情结是看《红岩》,当读到主要人物孙明霞的未婚夫刘思扬中弹倒下时,西峰也“中弹”倒下了——倒在床上流泪。悲剧呀,干吗要把晶莹剔透的天宫圣殿一棍子砸碎?干吗要这样写,干吗要这样写啊?西峰用拳头击着被子,无可奈何地问自己。后来,西峰在日记里写道:其实我感动的是书中人物那美好的爱情,我多么希望刘思扬和孙明霞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真是太天真了,世事多不如人愿也。 桂枝老师和李革委聊起西峰时,李革委说:“这娃是个怪人,几岁时是个话贩子。甭管,说不定歪打正着,有他的好路走哦。” 桃李湾的这些个娃,就小波的学习成绩优秀。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王”的带动,和桂枝老师碰上娃们就苦口婆心地灌输现在不比“文化大革命”知识越多越反动,而是有了知识才吃香,在初中升高中那一年,从桃李湾村小学启蒙出道的娃们,勤奋学习,用优异成绩,为桃李湾村小誉得全乡升学率最高的村小学。桂枝老师和另外一个叫小林的女教员,也在那年以民办教师晋考为公办教师。 小波是乡中心校升高中的头名状元。陶屠户捅不开后门,就去求李革委。李革委感念黑毛幼年丧母的遭遇,到县教委去打通关节,黑毛才有了到镇中学念高中的机会。这是李革委一生当中少有的走后门记录。 念高中了,几个主人公都要到五十里外的镇中学驻校就读,一个月才回桃李湾一次,回来自然是向父母伸手要生活费用。小波家的经济极为窘迫,于是在寒假里,和西峰商量,要想方设法自食其力地积赚些学资。西峰的两个姐相继出嫁了,李革委的病症已经确诊为肺结核晚期,已经不能干活,水莲就更是辛苦。鸡爪山乡的社队企业启动几年了,现在又恰逢大力发展市场经济的好年头,政府向国民承诺改革开放政策至少五十年不变。但是在这放手发展经济之初,鸡爪山乡辖区内的山民们的日子还过的紧巴巴的,尽管舀纸场和小煤窑已经相继正式运转,不想好几个村的小煤窑都因出现安全事故受挫。那时地方政府已尝试租赁承包,让有胆识敢想敢做的人来接管经营。去年桃李湾村的三个小煤窑相继出现安全事故,有四五个掘煤的山民死伤,其中有两个是邻村来做工的,包工头赔偿后,几近破产,没到期限就和村委会解除了租赁合同。由于包工头为了减少投资,在井下的撑木用得很少,以至于连连出事。 李革委鼓励李豹和水牛集资承包办煤窑,分析前任包头的失败主要是忽视了生产安全。一年过去,桃李湾村的煤窑有了起色。桃李湾的集体经济壮大了,也迎来了盘古开天地以来的新奇观:鸡爪山乡接通了川东电力局的资源,豁亮的电灯光普照桃李湾村。 小波和西峰商量,要自己挣点学资时,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放寒假的第二天,西峰听说小波要把干竹篙挑到四十里外的周家镇上去卖,就赶紧进山里去,。 到了丛林深处,见小波正给竹篙担子捆篾条。就躲藏在旁边的一棵粗大的歪脖子树后面,想吓唬小波。 看到小波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西峰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摇了摇头。然后冷不丁朗声道: 久有凌云志 重上鸡爪山 西峰来寻故地 小波满头汗 声音和人影同时在小波身后冒出来,把全神贯注的小波惊得一跳起来,烦闷道:“你搞啥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男子汉,这样小吓一下,有哪紧要?”西峰说。 “你等着,我改天不把你吓死才怪。”小波说。 “我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吓死了太可惜啊,未来的世界大总统不就空了位置吗?” “我没力气跟你说了,唉。”小波坐下来歇息。 西峰在小波身旁一坐:“喂,我刚才说那几句够水平吧?” “够杀你的头了,还水平,屁呀。你篡改毛主席的《重上井冈山》,当我不晓得?” “杀头?若是我爸那个时代,一定‘此头须向国门悬’,现在嘛不至于。我是佩服毛泽东,有一本书上称毛泽东是超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真的大气磅礴。” 最近西峰在看一本诗歌词赋方面的书,说话时总想搞出些对仗的句式和带韵的尾巴。连李革委也听不惯,骂他:“是不是读成书痨了,你到底脑子里在胡弄个啥?” 西峰说:“爸,你不懂这个,我这是在练习写诗,叫做十二半韵,寻找一种诗的韵律的感觉。” “小子长大了是吧?爸是不懂啥十二半韵,我怕你把口齿搞得不清了,活脱脱成个口吃的毛病,到时说不定会变成十七半、十八半!好的不学,干吗尽弄怪事?”李革委说。 “没有十八半韵,只有十八碗酒。可是武二郎几百年前把酒喝光了,现在只剩余十八只空碗。” 李革委就不言语了,他晓得自己的儿子会没完没了,把毫不相干的话硬凑在一起胡说八道。就生气地把烟锅使劲地敲鞋沿,一边咳嗽,一边心想:我儿子咋的是这样读书?我阅人无数,真不敢断定他成龙成蛇啊。 西峰就很认真地说:“爸,我真的是在学习呀。” 当然李革委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儿子的才情慧根或墨客灵性,他不知道儿子正在不知不觉的沉迷中“读书破万卷”。也许,人能口若悬河油腔滑调成为一种品味,本身就是学问吧。…… 这时,西峰说:“不说了,不然,你又讨厌我油腔滑调。你说说,说好我们要一起去挣钱的,干吗一个人行动?” “听说过‘狗咬吕洞宾’这句话吗?”小波说。 西峰笑了笑,说:“我相信你是好人,所以要感谢你。”一拳打在小波的肩胛上。 小波痛的脸一歪,咬了一下牙,说:“我晓得你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所以让你在家里玩玩,我捆妥了竹篙再去告诉你。看,我不是捆好了两担竹篙吗。你一担,我一担,咋样?试试看,你这一担捆的少,轻些。明天早上我们两个挑到周家镇去卖,那里是平坝,竹篙很缺。我嫂子说,能卖一毛钱一根呢。” “够哥们。好,明天。”西峰一高兴,就站了起来,把双手往树叉上一抓,弓身一旋,双脚勾住横枝,倒挂起来,双手又撑在地上:“喂,晓得嘛,黑毛要找的那个张打药,就在镇中学旁边。” “你咋的晓得?” “听我爸说的。” “对黑毛说过没?” “就是他缠着我爸打听出来的。我爸想了想,说好像就在镇中学旁边。而且和我爸熟。” “黑毛不是想拜张打药为师吗,这下不就搞定。” “我爸不会去给黑毛说情的。我爸说,为黑毛读高中,他已经尽力了,劝黑毛要好好学习,不要去学啥功夫。要学,就自己去找张打药,人家还不晓得收不收他做徒弟,再说了。他爹绝不会同意的,黑毛肯定会瞒着他爹去学的。” “黑毛和你一样,读啥高中吗,纯粹是鬼混时间。” “就你在好好读书?你行,你是老大嘛。” 小波也站起身来,把篾刀在腰间别了,看着西峰倒立着,那衣服也倒翻下来,露出光光的肚皮,风趣地说:“你看到的世界是颠倒的吧?我看你就用两只手走路吧。” 西峰半响不言语,然后说出几句似诗而非诗的烂赋: 两只手走路 两只脚打牌 水往高处流 树苗倒转栽 这时,西峰看到几个汗流浃背的在山里狩猎的汉子,空手而归。人和狗都有感于这行当前路无光,喘着粗气地走在山道上。就道:“蚂蚁踩死撵山狗,脑壳顺着汗水流。” 小波猛地在西峰的肚子上一搔痒,西峰忍不住,身子呼地弹跳下来。不想脚底下是斜坡,一滑,差点栽个跟斗。一站定,刚好看到自己家的大黄公狗想对一条小白母狗非礼,遂捡了一个小石头就掷过去,吓得那一对狗知趣地闪进了林中……于是,再吐两句烂赋,连贯成四句: 蚂蚁踩死撵山狗 脑壳顺着汗水流 坡爬西峰脚一溜 捡个狗去掷石头 小波被西峰逗乐了:“哈哈,你这全是说倒话吗。” “对,这是西峰的绝唱《颠倒》,咋样,哥们,学着点吧。”西峰一副骄傲自满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小波说:“别臭显,在这山旯旮里吹神牛!说点正事吧。” “好吧,你说。”西峰俨然包公身边的公孙策,双手一抱。 “我爸妈年纪这么大,哥嫂都结婚分家了。我不能看着爸妈这么辛苦还供着我读书,说实在的,我有时真的不想再读了,到外面去打工算了。听班上的同学说,他们那里有好多到沿海去打工,还可学到技术,又赚钱。你看,我爸说,到现在我开学要用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西峰说:“这办法好,我也想自己挣学费。不过,你说打工真那么好吗?据说没有文凭只有去干那些苦力活。唉,搞不懂,你没听老师说,以后,大学生毕业都不包分配了。” 他们很困惑。十五六岁,自然是一个困惑的年段,只能用梦想设计未来,却无法准确地计划未来,变化永远比计划快。“农村包围城市”的进城务工大军在那几年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声势浩大地漂泊在各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成为“打工族”…… 小波不无感慨地说:“你以为我真的不想读,我就想读大学,分不分配有啥关系?哪里要的都是本事大的。” 西峰不以为然:“文凭高就等于本事大?毛泽东还未读过大学呢。” “我就晓得你喜欢抬歪理。你怕是已经注定考不上大学了,你的数理化狗屁不通。” “你咋的这么肯定,现在不是才读高二吗,还早着呢。” “我当然肯定。” “哎呀,准啊,你比我更了解我。真是‘既生瑜,何生亮也’,因为我不想当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我想当作家。” “打住吧你。什么‘家’是那么好当的,好像志向远大的样子,臭美死了。作家就不要文凭吗?” “懒得给你讲经。反正在镇中学读书比乡中心校好,有阅览室,书多,不花钱买。” “想的就是在阅览室看书,课本上的你到底学了没有?” “屁呀,我上课时一般都是‘坐飞机’。有时还开轮船,横渡太平洋。” “油腔滑调,你无可救药了。”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你都说些啥乱七八糟的话,我越来越发现你说话思路混乱,是不是有点神经衰弱?”小波烦闷:“我看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真的会下地狱。” “是的,舍我其谁。” “别胡诌了。我们下山吧。” 第二天,霜风刮得呼呼响,两人挑着竹篙上路了。 转过山路十八弯,西峰累得满头大汗,把竹篙往路边一搁,冲着前面的小波发话:“你能不能慢慢地走,你想把我累死啊,我娘还等着我娶老婆生娃娃啊。” 小波把担子也放下了,说:“我走得够慢了,我看你这点苦也受不了,就甭想长大了娶老婆。” “唉呀,你晓得我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嘛。” “我们不能老是歇着。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周家镇时,早就散场了,人都没了,竹篙卖给鬼呀。” “肩膀好痛……身上好热……” “真是‘懒牛懒马屎尿多’,说那么多借口干吗?这么冷的天气,出出力气才暖和。你这是懒惰!红军还吃草茎、爬雪山过草地呢……” “我晓得,红军还抛头颅、洒热血,天上有飞机侦察轰炸,地上有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西峰打断小波的话,喋喋不休。 小波扔下一句:“懒得和你说。”弯腰挑了竹篙就走。 西峰无奈地挑了竹篙,跟在后面。小波却越走越快,一忽儿工夫,把西峰给落在后面老远一段距离。 西峰想:小波一定是生气了。自己尽量吧,走一段,又歇一下,再走。这样我行我素,早已经看不到小波的影子了。 西峰感到事态严重了:到了场上要是时间太晚了,还真的卖不出去,咋办? 这时,小波空着手回来了。 “快放下,让我来帮你挑吧。”小波说。 “你的担子呢?” “我拼命往前跑,不就是要把担子放前面一点,然后再来帮你挑一肩。” 小波就把西峰的竹篙挑了,健步如飞。 西峰很感动,跟着后面说:“你的力气真大。” 总算到了周家镇,而且很快卖掉了。两人去买了几个饼,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到了一处山涧,看那水满清澈的,西峰说:“我们喝口水吧,渴得不行啊。” “好的。”小波索性把里面的衬衫脱了,赤膊弯腰,用手捧了几捧水喝了。 西峰猛然发现小波的双肩红红的,肿得成紫色。说:“你真是不怕吃苦啊。” “没事的。”小波若无其事地说。把那里面的衬衫丢进水里三两下搓了,然后把那棉衣外套穿上。 “你这样穿不贴身,会很冷的,我脱件毛衣给你穿吧,我穿的多,我妈今天特意要我多带件衣服。” 水莲就是想的周到,估摸着西峰挑担子会汗湿了衣服。 小波说:“不要,脱了你不感冒才怪,我比你身体棒多了。” “不会,我里面还有两件毛衣,贴身得很。”西峰固执地把毛衣塞给小波。 “也好,谢谢。” “谢个屁,你我是谁呀,哥们兄弟。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续?” “这是哪来的鬼道理?好像不对。” “书上看到的,管他对不对,不对也印在书上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翻山越岭,回到桃李湾。 两个学生娃,从来没有挑着担子跋涉这么远,到了晚上,都因在一路上的一冷一热而发高烧。 过了几天后,两人也全面恢复了。那王二根夫妻就天天盯紧小波,不让他再去挣啥学费。李革委和水莲更是心疼,杀了一只老母鸡来给西峰吃。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西峰用鼻子把桌上的那只熟透的鸡肉嗅了嗅,说:“还真香啊。爸,妈,我卖竹篙的钱,说不定还买不回来这只鸡,这是何苦呢?” “你晓得是何苦,何必要我们说呢。我李某人生的儿子会这么笨的?” “知子莫若父啊。”西峰说。 “臭小子,高中生了,和爸咬文嚼字了?爸是个只念了三年书的半文盲哦。” “爸,我晓得,就像我们的语文老师说的,你们那时代的人若是读了初中,会比我们这一代的大学生还厉害!” “老师说的是我们那一代人肯吃苦,这一过来就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人生经验了。并不是说你们这一代人不行,你们有了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人生经验后,会比我们强过好多的。你不也在学吃苦了吗,这是好的起步哦。” “不对吧,这样做苦力就叫吃苦?” “不是。吃苦的精神,在做任何事时都重要。” “我爸这话很对。” “我吃两个鸡翅膀吧,这可是展翅飞翔的象征。我爸吃一只鸡腿,我妈吃一只鸡腿,鸡身我们大家吃。鸡头吗,爸是当家人,也吃了吧。” “把肉多的全给爸妈吃了咧。”水莲欣慰地用手摸摸西峰绒绒的嘴唇:“我儿子快长成男子汉咧,妈好高兴。” “妈,我大了嘛。”西峰不好意思了:“长了胡子真的不好看的。” “傻娃,好看,男子汉咧,好,妈不说你了。”水莲说着,把鸡腿“赤”地搬下一只,放进西峰碗里:“爸妈不为你,才不杀这只鸡呢。” 西峰撒娇兼耍无赖:“爸妈,你们不按我的分配原则,我就一点也不吃,连汤也不喝。”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说着话,门口却有个身影晃动。 “哪个?”西峰放下筷子出来看:“黑毛?快,进来,一起吃饭。” “我早就吃过了。”黑毛进来,冲李革委和水莲憨傻傻地笑:“大伯,大婶,你们快吃。我,我是想叫西峰晚上去乡政府看电视。” 黑毛就这样,见西峰一家在吃饭,不好意思进门来。 村里的娃谁都喜欢和李革委聊聊,因为李革委把娃们当朋友。他现在身体很差,几十年的农村基层工作生涯,落得病魔缠身,现在村主任交了班,重活也干不了,连家务水莲也不让自己再插手,昔日的大忙人成了大闲人。李革委就碰上谁都喜欢聊上一阵子,了解了解。犹其喜欢和娃们谈心,还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们听。黑毛这个娃,对李革委更是敬重,没有李革委的帮忙,他怕是没有和伙伴们一起去镇中学念高中的机会。 李革委吃罢饭就和黑毛聊聊:“你们有空时,就要多来大伯这里坐坐,有一天,我们这帮老骨头都有要归土的,那时桃李湾就要靠你们这帮娃哦。” 黑毛直率,听了李革委的话,心里很不是味。他是打小在心里种下了一种害怕的人——害怕亲人和朋友突然消逝得无影无踪。这么些年过去了,黑毛都已经长得差不多和他爹一样壮实的个子了,这个黑胖敦还怀念那个被长辈们戏称为是自己双胞胎的儿时伙伴白胖敦丽宝,怀念着被竹筏夺去年轻生命的娘…… 黑毛说:“我爷爷活了九十六岁了,再过两个月,我爹和我的伯伯叔叔要给爷爷做百岁酒。我爸说,九十六岁就是一百岁。还说到时要请你去写副好对联呢。大伯,你做百岁酒时,我们都有来敬你的酒。” “漂亮,漂亮!”西峰啪啪地鼓掌,乐孜孜地说:“黑毛,你今天的话说得太棒了,到时你还要带着你的孙子来给我爸敬酒啊。” 李革委舒心地笑了,笑得直咳嗽。 “喂,爸,九十六岁咋的是一百岁呀?”西峰问。 李革委说:“九十六年中的闰月,凑起来有四年多时间,所以,在我们桃李湾和许多地方都有这个习俗:九十六岁时,做百岁酒。” 末了,黑毛和西峰把村里的一帮子男娃和女娃全部动员起来,到十里山外的乡政府看电视。 那时,李连杰刚出道时主演的《少林寺》电影上演过后,崇尚中华武术之风弥漫神州。《霍元甲》《陈真》《霍东阁》相继在电视上大打出手,青年人都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这支歌。各地武术学校相继诞生。但是,那时的黑白电视还没有在鸡爪山乡露脸。乡政府买回了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十几个山村的青年人,都会在傍晚赶到乡政府的四合大院里看武打片连续剧。 乡政府买回电视开始播放的第一个晚上,恰逢娃们放寒假了,西峰死缠着要李革委也去开眼界。李革委不比年轻没病时利索,哪里走的动,那黑毛和小波、西峰几个娃就轮班背着,赶了去。 “电视这东西真是宝贝,不知毛主席看过没有。” 李革委一边看电视一边对西峰说:“要是每家每户都有就好。” “肯定会有的。我们家争取明年去买一台。”西峰说。 过了两年,电视基本上普及农村。物资生活随经济增加而提高,电器生产企业因市场而活跃,电视差转台建起了,电视机从黑白向彩色过渡了…… 放寒假前的有一个星期天,黑毛很想到街道上去逛逛,没伴。 去叫西峰,这个瘦猴子躲在阅览室里不出来。 去叫小波吧,小波躺在校园里的花坛边上背英语单词,说:“我不去。” “真不去,我会揍死你!”黑毛佯着发怒,学着电视里霍元甲的迷踪拳招术。 “打死我也不去。你把我打死吧,打死了你就扛着我陪你去。”小波耍无赖,可是够很难对付的。 “呸,真是不够哥们。”黑毛气死了,怏怏地走了。 黑毛来到镇中学旁边,看到赶集的人在供销社门口围了好大一圈人。 黑毛力气大,三两下挤了进去,原来有几个人在打架,是三个人打一个。那一个人被打得皮青脸肿。人们七觜八舌地议论着。原来是几个扒手因分脏不均在‘狗咬狗骨头’。 那三个人仗着人多势众,见那个人趴下了,还拼命地用脚把对方往死里踢。那个人哭爹叫娘…… 这时,其中一个人蹿上去把那人的胳膊使劲地往背后拎,“啊!”地上的人一声惨叫,黑毛分明听到地上那人的骨胳里一声脆响。另一个人却过去抓了那个人的头发,向后背死拉,像是要把对方的脖子搬断。剩下那个人抬腿就要一脚向地上的人背心上踩下去…… 黑毛大吃一惊,这几个人咋的这么狠毒?他来不及多加思索,大叫一声“不要再打他!”,就要冲上去…… 哪知身旁一人动作更快,蹿上去就啪啪几个巴掌把三个人打翻在地上,然后扶起地上的人,厉声喝道:“不误正业,几个人打一个算哪路豪杰?” 黑毛这才看清:原来出手制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头上已有稀疏的花发。这老头真的厉害!黑毛只记得,那人好像用三个手指拣住了抬腿欲踩的那个人的裤腿边,轻轻地一提,对方立即仰倒下去,还追加了一个耳光。制服这几个人只在几秒中之内。 那三个扒手都是青年人,哪会服气?从地上爬起来,群攻而上…… 周围的人群中有人说话:“几个小扒手,碰上张打药还想争上风?简直是找死!” 黑毛听这话的意思,好像张打药是个很有名气的人。再看那张打药并未放开手中那个被群殴的弱者扒手,只是静静地等三个人近前来。三个人扑上来的一刹那,张打药的腿像是没长在身上一样活灵活闪地一挥一旋,三个人的小腹几乎同时被踢中,三个头脸啪地碰在一起……三个人成了乌鸡眼,全部捂着小腹,夺路而遁…… “贼娃子不学好,早晚被人打死!看你可怜,给你推拿一把。”张打药把那人的手揉了一下,问:“能不能动?” 那人额上沁出汗粒,摇摇头。 “关节错位了。”张打药把那人的手一揉一推,然后按了对方肩胛,手臂一抖,咔嚓一声伴着那人“啊”的惨叫,张打药放开了对方。 “手抬一下,摸摸你的脑袋,能不能动?” 那人照做了,手能抬得老高摸着头。然后,跪在地上,连连给张打药叩头:“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张打药扬长而去……临走,把黑毛看了一眼:“小兄弟,打抱不平是好习惯,但要有本事,不然反被人家打了咋办?” 因为黑毛刚才也想上前去劝阻。当他大吼一声“不要再打他!”时,在场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看了一眼这个黑铮铮的青年人。但是张打药先黑毛一步救人了。 黑毛心里虽然非常佩服张打药,嘴上却说道:“我没打,你咋的晓得我会输?” “从你刚才要上前的姿势,晓得你没练过把式。不过,你的身子骨很好。”张打药扔下这句话,走了。 整个过程就像是功夫片中的片断。街上人流如潮,黑毛觉得该和张打药多说点什么,可是人已走了。恨自己太笨,刚才咋的没想到?现在影子都找不见了。 后来黑毛问西峰:“我搞不懂,我为哪要想找到张找药。你帮我想想,为哪?” “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 “唉呀,你比我精灵多了。帮帮我吧。” “你呀。是想跟他学功夫。”西峰一针见血。 “哇,你真的说出我的心里话了,对,学功夫!”黑毛嘿嘿地笑了,摸摸头道:“我好笨。”…… 寒假一直过去七八天了,尽管乡政府的电视播放的功夫片好看,可是,让黑毛耿耿于怀的还是张打药。所以,黑毛一路上听着伙伴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迷踪拳”,却一言不发。 香香瞅瞅黑毛,对山凤说:“啧啧,黑毛会不会成为鸡爪山的霍元甲?” “才不哩。霍元甲被日本鬼子害死时,多年轻啊。黑毛就是黑毛哩。”山凤说的好实际:“死了就是划不来。你看霍元甲死了,赵倩男过的多不好,他儿子生出来就没见到过霍元甲,做那些大名气的大英雄有那么好吗,我以为不好哩。” “这不废话嘛,现在又不是当年的那个时代。”小波插言。 “错,现在外国人可以到中国做生意了,人家还来办工厂,说不定也有小日本商人,将来我们得小心点。”西峰说。 丽珠听后,抿嘴笑了:“你们人人都好像中央领导,这些哪是你们要关心的事呀。” “说的也是,我们先要借鸡生蛋。我爸说了,共产党是最聪明的,小米加步枪打垮了八百万国民党军队,八年抗战打得小日本无条件投降。厉害!”西峰受李革委教诲很深。 又过了几天,黑毛对西峰和小波说,他想偷偷去镇中学的街道,找张打药拜师学功夫。 西峰说:“我爸只不过是回忆一下,张打药的家大概是在镇中学旁边,万一找不着,你不白跑了?再说你爹晓得了,你不就惨了?” 小波说:“天下还有找不见的人?口是江湖,脚是路,你不晓得问一下?关键是你爹晓得咋办,你干吗非要学啥功夫呢?还是明年开学后再说吧。你现在是读书要紧。我搞不懂,你们好像都不愿意把书读好。” 黑毛说:“那就等开学后再说。” “对,开学后再说是对的。我看还是趁早先搞点学费要紧。我爸说,我下半年的学费,我大姐和二姐会支持我,我总觉得不是味道。也不晓得我大姐夫和二姐夫心里是不是真的乐意?再说了,他们也有自己一家人啊。小波就更难了……” 黑毛说:“甭说那么多,我反正没问题,我爹在食品站,每个月有工资够我花。你们想咋办,我跟你们一起干,帮你们,行了吧?” 西峰说:“妈呀,去周家镇卖竹篙的事,千万不能再干,多累。我倒有个好法子,你们可千万要保密。” “说来听听。”小波有了兴趣,催西峰快说。 西峰就把嘴贴在小波耳边叽叽咕咕一阵。 小波大吃一惊:“行吗?” 黑毛望着二人,说:“要瞒我?” 西峰说:“不是,等小波决定吧,自然会告诉你的。” 小波沉思半晌,摇头说:“不行!太危险。” “胆小鬼。不行拉倒。你怕,你不去算了。我反正要干。” 第二天,西峰去叫黑毛进山。 黑毛当然高兴,说:“小波去不去?” “不要让他晓得,就我们俩先干一次再说。” “到底做啥?” “唉呀,你烦不烦。到了山里你自然晓得。” “哦。”黑毛不知究竟,按照西峰的要求,腰间别了篾刀和羊角锤,懵懵懂懂地跟了西峰进山。 原来,西峰听他舅舅水牛说,鸡爪山的好几个小煤窑都停了很久,现在乡政府把所有亦农亦矿的工人集中起来,办起了一家很大的煤矿企业。那些小煤窑时间一久,山民们也再没人敢进去取煤做燃料。而那些小煤窑里的枕路钢轨就此遗弃。 水牛当时说到这件事是,很遗憾地说:“很可惜啊,那些钢轨真是浪费。” 西峰说:“不可以取出来再利用吗?” 李革委对西峰说:“那些都是各村早已报废了的,是损失,但该报废的还要报废哦。你小子哪晓得煤窑在山里是啥样,哪晓得要采煤,里面要多少的撑木顶着,时间长了,那些撑木腐朽了,山崖就塌垮下来,只有神仙才敢再进去。” 尽管如此,西峰仍然觉得可惜。后来竟然异想天开,想去取那些从此就要永远埋进山体的钢轨,以补学资。所以西峰尽量不声张此事,他是怕李革委和水莲担心。这种想变废为宝的行动实际上是等于虎口拔牙!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人,瞒着家人和伙伴们在小煤窑里忙碌了五天,经过七险八难,最后皮毛不伤地取出了好几吨钢轨,然后偷偷地以废铁烂铜的价格卖给了乡供销社的物资收购站。这件事,两人从未给家人提起,只是悄悄地告诉小波,并且帮小波买了两套急需的复习资料。西峰深知,这事要让李革委和水莲知道了,会三天三晚睡不着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