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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小说阅读网》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com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山泉叮叮咚咚地流向山外,注入村口的大河,一直流向远方。岁月也在年复一年的涤荡中翻开一页又一页,主人公们三年的高中求学渐近尾声了。 黑毛娘被竹筏撞死后,和他爹陶屠户相依为命。他爹一直不曾续弦再娶。从小黑毛力气蛮大又黑不溜湫的,很壮实。经常和小伙伴们象松鼠般在鸡爪山的林子里爬山爬树荡秋千,山上有几个狐穴、几颗不歪脖子树,哪片山崖上的野梨最甜最先熟透,他比山神爷还清楚。小黑毛渐渐长成大黑毛了,又高大又壮实象座塔;身上就如他的名字,胳腮、胸膛、手臂全长满黑毛,夏天打赤膊时活脱脱是头大熊。所以,村里没人叫他陶小黑的学名,而是叫黑毛。 在学校读书天天调皮捣蛋。念中学时几乎天天打架,把几个教过他的女老师气得经常哭鼻子,差点叫他老祖宗先人。稍大,陶屠户严加管制,渐渐懂事了,就少有生事了,却好打不平。在他爹喋喋不休的骂声中,他跟着桃李湾的同龄人以全班倒数第一的成绩走完了高中学历。 黑毛经过许多周折,瞒着陶屠户,终于成为张打药的徒弟了。张打药是一个伤骨科中医,是专长于接骨、脱臼、散血理气的行家。年轻时行走江湖,行拳推掌颇有名气。张打药因为黑毛忠厚和耿直,也因为黑毛的骨骼发达,膂力沉重是块练武的料子。只要是星期天或者放长假,黑毛就泡在师父家。甚至上课时间,黑毛也会撒谎来张打药家里聆听教诲。张打药授徒可不是只教功夫,只要是他的徒弟,必须要学习伤骨科的医理和药性,视功夫药理为一体。黑毛把那些伤骨科医理方面的知识学了一知半解,却把格斗竞技学得十分到位。快高中毕业时,他爹陶屠户晓得了,也没有怨儿子,只叹息:恨铁不成钢啊。是的,天生一人,各有其道。 黑毛成天价练拳脚,几个伙伴就很少和他有玩,他感到很枯燥。星期天张打药不在家,黑毛把几个伙伴都叫来看自己表演。将一根齐眉棍舞得唰唰唰,虎虎生风……棍子一放,就是擒拿、格斗,既现身又说法,诸如逆关节、暴发力、手眼身心步……左进青龙双探爪,右行单凤独朝阳。 末了,黑毛就煽动他们几个说:“你们学不学,要是你们也学,我来教你们,只要不怕苦,绝对学到真功夫。” 香香说:“那是男娃才喜欢的,啧啧,女娃不学。” 小波说:“现在啥时代了?功夫?早已用枪了。再说了,我家五个兄弟姐妹,学费都成困难,我想考大学呢,道不同不相谋。不过,学点也没害处。你喜欢就好好多学点吧。哈哈,我以后做老大,你做小弟给我保镖。” 小波满怀信心地上大学,他的英语是全级第一。 “呸!”黑毛环眼圆瞪,像是气炸肺了:“我咋的就是小弟?!不过呢,我看你头那么大,还象个官样。” 一旁的山凤、丽珠和香香听了后,格格地笑。 “笑啥?以后我做老大给你们瞧瞧。”小波百倍信心地展望未来。 西峰说:“管他老大、小弟,时间还早着呢。不过,我们几兄弟谁和谁?我就做小弟吧。” 黑毛把环眼看西峰,诧异道:“你承认当小弟?我真是看走眼了。你还想当啥诗人呀、军师呀,看你文不文武不武,酸不酸醋不醋的,瘦小得真像个汉奸,哦,像叛徒甫志高!” “你?!你个黑毛熊样,好,我不对熊谈琴,熊是听不懂‘高山流水’的,你像谁呢?像张飞,也像李逵,像郑恩、牛皋,还像程咬金,反正你就是做小弟的命。”西峰搜肠刮肚地给黑毛作形象素描。西峰的梦是写书、当作家诗人。 西峰的这个梦总是冤魂不散似的紧追着他。它就躲藏在岁月的韶华里轻轻地抚摸着西峰的脸——夜莺在啼血,上帝在呐喊:孩子你快醒来吧! 黑毛好纳闷,摸摸后脑勺,嗡声嗡气地说:“西峰,你好象给我说过,程咬金在瓦岗寨做混世魔王吧?咋会是小弟?这些都是你瞎编胡诌的!我不信,我会象那些个人。” 小波却笑眯眯地问几个女孩:“你们呢,要做啥?” “做啥呢?”香香挤挤眼,和山凤、丽珠悄悄一合计, 异口同声道:“我们要做皇帝娘娘!” “错。你们要做我们哥仨的老婆……”小波吃吃地笑, 阴阳怪气地纠正道。 “你们坏呀!男娃全是坏蛋……”丽珠红着脸嚷。 西峰有感而发,唱着那时鸡爪山民多年留传,桃李湾的青年人爱唱又不敢大声唱的歌谣: 高高山上一树槐 槐树桠枝吊下来 风不吹动花不摆 妹不招手哥不来 西峰敢唱,香香的胆量就更大了,也唱: 哥哥说话莫大声 别人听了笑我们 爱妹爱到心坎上 不要嘴边挂响声 六个人就在村口追逐、嬉笑。那笑声震撼得桃李树上的花瓣纷纷坠入河水之中。那个星期天正值隆冬,伙伴们没有一丝一毫冷的感觉,他们心里暖融融的呢。 高中毕业前夕,黑毛偶然看见一个男生偷偷地把一张纸条夹进丽珠的书中。 黑毛就把那个男生堵在厕所里,说:“龟儿子,你敢打桃李湾女娃的主意?” 望着黑毛晃动发出格格响声的两个拳头,那男生胀红了脸,又惊又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黑毛没有用拳头,他怕出手太重。他的拳头把沙袋打穿了多少,他未数过。张打药曾经说过他脾气暴燥,而且臂力很沉,千万不要打人,功夫只能防身、锻炼身体。但是黑毛气呀,就一个耳光掴了过去、那男生掉了四颗门牙。 结果校方给他记大过处分,赔偿了全部医药费。那男生和小波、丽珠均在全校大会上被点名批评。原来,小波和丽珠在恋爱,因为不在同一个班,就托那个男生递个条。 本来这事就这样也算风平浪静了,谁想还有新麻烦。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和以往一样,六个人结伴回家。 他们出了校门,有说有笑地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街道上。斜刺里忽然闪出十几个人,堵住他们的去路。那群人大约刚刚喝个酒,一个个酒气熏人,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光芒,把几个中学生牢牢地包围在一家店铺旁边的墙壁处。 其中一个身材瘦长,戴一副墨镜的人当先站前一步,用很霸道的声音问道:“你们当中,谁叫黑毛?” “我就是,啥?”黑毛也跨进一步,警惕地瞥了对方一眼,扬着下巴回话。 黑毛是那种以硬碰硬的脾气。他心里明白对方是来找岔滋事的。 “哦?是有点个性。听说你会打,不过呢,在这个码头上,你给我两只狗眼睁大点!”那人把墨镜摘下来在手里一摇一摇的,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你还是张打药的小徒弟,是不是真的,跟张打药学到啥本事了?让我试试。” “咋说?想打架?”黑毛还来不及去想是何事和这个人有了过结,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人一拳就打了过来。 黑毛左手向后一伸,示意几个伙伴退后靠墙,离他远点。师父在教他要以少胜多时,他渗悟过一个审时度势的原理:当一群凶猛的狗围咬你时,你必须要让你的背后是安全地带,因为你的后脑勺未长眼睛。背后安全了,你的手眼身心步就可以全力对敌。当然师父还强调过,后方的更重要的社会哲学。师父是这样说的:历史上的皇帝们都怕后宫大乱。军事家作战看重后勤,谓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黑毛哪里能全弄懂,他只知道这个道理运用到打架这件事上,是有道理。面对眼前的突发事件,黑毛处变不惊,他认为自己的角度很有利,就怕几个伙伴添乱,同时要考虑他们没有毫发损伤。要是他们出事,我黑毛岂不白跟师父学了?! 说时迟,那时更快!黑毛的右手已接稳了那人的拳头,只用劲一拧 一带,然后直推出去。 “卡察”,那人的胳膊脱臼了,他跌倒在几尺开外,脸上痛苦得直 抽搐。 “上!”那人的那帮狐朋狗友哪肯咽这口气,一窝蜂似的一起扑了 上来。 “打架了!”街上的闲人一下子围过来瞧,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早 有人报了派出所…… 几个女孩给吓傻了。当明白过来,是遭遇了一群地痞流氓时,丽珠 和香香都哭了:咋办啦?山凤却不哭,在地上拣了个砖头,听到小波说了声“西峰,上!”就和他们一起冲上前,义无反顾去增援黑毛…… “山凤,你们几个,不要过来!”黑毛猜测到背后几个伙伴要帮他,厉声喝止。这是不容违背的声音,伙伴们虽然跃跃欲进,却服从照办了。他们对黑毛有信心。 单枪匹马的黑毛,理所当然地把这帮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到了尾声,派出所的人来了。 看了趴在地上呼爹叫娘喊哎哟的这些人,派出所的人很诧异:这帮在镇上经常寻衅闹事、偷鸡摸鸭的‘混混’,咋的被一个学生揍了一个狠呢。 黑毛和伙伴们几分钟后就从派出所出来了,大家一路上居然兴高采烈。 派出所的老公安在临走时还拍拍黑毛的肩膀,说是如果不能升学就要黑毛到联防队做协警,因为他身手不凡。而这件事的发生当然是被黑毛打掉四颗门牙的男生所为。 从此黑毛名声大噪。十里八处都传说着鸡爪山下的桃李湾,有个叫黑毛的小青年如何了得。 初生牛犊不怕虎,黑毛乐啊。但是,后来,黑毛没有去镇派出所的联防队。(他和伙伴们南下务工了。当时他们的平均年龄是十八岁多一点,在南方的一片寂静的山林里,在南方灯红酒绿的都市里,他们书写了豆蔻年华精彩的传奇。) 黑毛把镇上的那一帮“混混”给摆平的那天傍晚,回到桃李湾的他们才发现,村里咋的全变了个样呢?和一个月前,完全成了两个天地。 ——这年隆冬,鸡爪山民中有一个在外地教书的老教员回到了桃李湾。山民们尊敬地谓之:陶夫子。赶上一个崇尚文化的盛世,乡上成立文化站,桃李湾村也成立了文化活动室。村委会就要陶夫子在文化室挂帅,陶夫子也当仁不让。他把自己的积蓄奉出,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建了一座宽敞凉亭,全天候供山民们、歇脚。陶夫子就在这里讲评书,讲真三国,讲假封神,讲西游记,讲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天气冷,村民们就搬来煤炉,围坐着听。到了第二年夏天,他老伴就给众人烧大碗凉茶喝。老两口膝下无子女,悠哉乐哉做善事,不收费。桃李湾一下子掀起其乐融融的文化氛围。 几个娃来到大柳树下的凉亭里玩。他们惊奇,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在这里聊天。 李革委正在和王二根俱往矣,话说人生的沧海桑田。西峰走过去问李革委:“爸,这是咋回事?” “哈哈,好哦,你们今天都回来了?”李革委满面春风:“回来就好,明晚我叫陶夫子给你们说一段书?” “哪个陶夫子,说书?”西峰和伙伴们一脸的疑惑。 李革委见娃们全蒙在鼓里,也不急着给他们解释,就对西峰和几个娃说:“陶夫子和他老伴去了县城探亲,说好明天才回来。这样吧,娃们,到我家去,给你们说件事。” 几个娃来到李李革委的堂屋坐定,李革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淡黄的小纸,递给西峰:“儿子,你们几个娃看看这个。我要你们猜一猜,这是啥意思,是哪个写的字。” 几个娃的脑袋全挤在一起,盯着那张淡黄的小纸条,纸上是清晰的毛笔小楷: 有缘再见面,万分叩谢。保重!民国三十七年,表兄字。 众人看罢,都摇头。 小波想了想,说:“这分明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留言。” “对,小波娃就是聪明。你看这纸的颜色,四十多年哦……”李革委伤感地说:“真的再见面了,真的。谢谢老天爷啊。” 西峰忽然大声说:“爸,我猜出来了。你好像曾经说过,你有一个表兄是大地主的儿子。这是不是他当年临别留字?” 丽珠心眼很细,把这事前后想了一番:“亏你们还是聪明人,咋的都猜不准?” 大伙奇了,都望着丽珠。丽珠被子大伙看得脸都红了,说:“别看着我呀,我不说。” 李革委却鼓励说:“娃是大姑娘了,害羞哦。快说,说给大伯听听。” 香香挤挤眼说:“快告诉我姑爷,没人羞你啧啧。” “哪个敢羞,女娃有时比男娃聪明哩。说,丽珠。”山凤给丽珠打气。 “快说罢,反正你们几个都比我聪明。”黑毛搔着后脑,怨自己比伙伴智商差。 山凤白了黑毛一眼:“那就学聪明点哩。” 香香见了,用胳膊碰一下西峰,悄声说:“山凤好像把黑毛管得好严,黑毛好像很服她啦,啧啧。” 西峰也悄悄回去答:“想管我?没门儿。” 李革委笑眯眯地看着娃们。香香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并不怕姑爷瞧见她情窦初开。 丽珠就壮了壮胆,怯生生地说:“大伯说的明天晚上说书的人,就是大伯的表兄,就是陶夫子。那张纸条就是几十年前大伯表兄写给大伯的。我猜就是这样呀。” “对对对!”李革委赞叹:“娃猜的最准。桂枝老师的娃,是女中豪杰呀。有出息,你们都有出息哦。” 这时,李革委又拉开抽屉,拿出一帧照片,说:“你们都没有看到,二十几天前,陶表兄回来和我几十年再见面的那场面,我们不相信几十年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能认得出来吗?”西峰是个一点即燃的情种或者说是诗人,他能立刻想象出李革委和陶夫子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的镜头。 大伙都瞧那照片。陶表兄和他老伴在回到桃李湾的第二天,特意邀了李革委和水莲,到乡场上的相馆的留影。陶夫子戴一副老花眼镜,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不过保养极好,脸色比李革委白些。两个老哥们像孩提时的玩皮样子,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水莲和陶夫子老伴倚在旁边。 西峰很感动:人和人分别了几十年后,再见面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心里应该是往事如烟似梦,转眼岁月匆匆的感觉吧? 那天晚上,西峰想把那张照片题上点什么词,想来想去,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就起床翻书,仍是未果。忽然想起诗人孙建军的一首《重逢》,就拿笔刷刷地摘抄了两句: 我读你眼角堆积的故事 你读我额前横排的诗 第二天早上,李革委给西峰讲起陶夫子这几十年的传奇。并且吩咐,虽然现在政策开明了,也不能随便对人把这事说出去。 原来当年陶夫子的父亲有几百担租的田地,是典型的大地主,自然被人民政府镇压了。因为家里富有,表兄就在绥定府(今达州)读书,其间是快要解放的年代。他的同学也有家财万贯的,可他们的家里人都会把握政治动向,在解放前夕把全部家产变卖,装出一副一无所有的穷人样,结果还真的逃过一劫。表兄也曾写信告诫家人,赶紧把财产卖了,甚至送给贫穷人家,无奈他爹顽固守财,说不可能变天。不想共产党真的砸碎旧世界。表兄的爹被枪毙,娘吞了鸦片死去,全部家产归当家作主的穷人。从绥定府逃回桃李湾的表兄,被李革委大义灭亲赶走后,逃到成都的郊县,一个同学家里。这个同学是靠他大地主的舅舅支助去绥定念书的。好在他舅舅的身份对外甥虽有影响,但用人之际,人民政府还是给他同学一个小学教员的从教机会。这个同学很精明,和表兄商量了一个万全计划——表兄足足在城都的郊县装疯了七年。对于一个疯子,自然没人去清查他的历史根源。疯子表兄就睡在他同学家的牛棚里。然后又慢慢地清醒了些,这个同学做好事给他治好了疯病,可就是记不起自己是何方人氏,然后却有了些学问显示出来,然后,表兄就成了同学所在中心校的饭堂师傅,然后娶了个孀妇,没生下一男半女,然后代课教书,然后成了民办教师、公办教师,然后退休,寻根桃李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