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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小说阅读网》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com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这天凌晨。黑毛娘到屋后去拿柴禾生火做饭,发现石缸上放了柴禾,心中纳闷。忆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放柴禾在上面。黑毛他爹成天价在食品站上班,从来没时间管家里的事。说不定又是黑毛捣蛋啥。上前去抱那些柴禾,一掀开柴禾,里面顿时“哦哦”一阵惊噪的声音,吓得黑毛娘一倒退,背心凉凉的,连忙扔了柴禾,跑进里屋来推醒陶屠户,急孜孜地说:“娃他爹,快快,后面石缸里有啥声音,好怕!” 陶屠户醒了,睁眼看见妻子脸都吓得青紫色,遂大吃一惊,问:“胆咋的这么小?啥?声音,哪里有声音?” 黑毛娘捂着心口,怕那颗心会咚咚地蹦出来似的,用手指指后面,疑神兮兮的。这时悠悠的“哦哦”声又响起。 “甭怕,别出去,我去看看。”陶屠户从装杀猪工具的背篼里拿出手电筒,右手提了走夜路常伴不离的铤棍,出了后门,循声而去…… 山里人最忌讳清晨征兆,早上开门如此受惊恐,陶屠户心里好生窝火。他是桃李湾少有的胆大不怕鬼者,平日和男人们大碗喝酒时常有句口头话:“老子就不怕鬼,要是哪一天夜里碰上了鬼,一定使它变头大肥猪,杀了大伙做下酒菜。”那意思说,他是专门杀鬼的。 鬼在岁月里穿梭流传,迷迷信信了千百年。倡导科学吧,说是世上本无鬼。说世故哲理吧,人心中有鬼,鬼的老巢在人心里。但还是有人相信有鬼。不去科学论断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信服有鬼。胆小的人就相信有鬼和怕鬼,因为鬼专门欺侮胆小的人,胆小的人专门遇到鬼。世上真无鬼,我们的祖先不会是饭撑了不消化,创作了这个“鬼”字吧。“鬼”字是人造的,鬼也是人心里长出来的,鬼子鬼孙无计划繁衍——眨眼工夫就可生出多胞胎来害人害已。鬼害其深者,才悟鬼,能道出许多鬼道理。于是,鬼也是促使人成长的反面教材。 妈也,难道这回真的有鬼?老子抓活的。陶屠户走近那口发出声音的石缸…… 黑毛娘在里屋谛听着外面的动静。看看儿子黑毛在床上伸拳踢腿的睡姿,疼爱地给他肚子上罩上一件衣服。黑毛却醒了过来,抬手臂擂了擂眼睛,坐起来:“娘,你咋的看着我,我爹是不是去食品站了?我今天要跟他去玩。” 黑毛娘把黑毛揽在怀里,摸摸儿子的头,安慰道:“别吵,娘让你跟爹去上班,玩。你爹在屋后打怪物?” 早上忌口,若不是在早上,黑毛娘会把怪物说成“鬼”。 黑毛一听来兴趣了:“啥怪物?”呼地下了床,要出去看,却被他娘拽住:“你听,有怪物的声音咧。” 黑毛尖起耳朵一听,那“哦哦”的声音不是自己掏回的小雀鸟发出的声音吗?忙说:“娘,没有怪物,那是我在山里掏回来的六只小雀鸟,毛绒绒的好看,眼睛大大的鼓鼓的。” 原来,黑毛不知啥时候偷偷到山里掏鸟巢了,捉回一大窝猫头鹰幼崽,还有一只颤巍巍的母猫头鹰。他把猫头鹰安放在自家屋后的石缸里。上面用柴禾遮掩着。吃饭时就用筷子划些饭菜啥的喂它们。 “那会是啥鸟咧?”黑毛娘心中稍微少了些害怕。心想,眼睛鼓鼓的,莫非是猫头鹰?千万不要是猫头鹰,那可不是益鸟咧,会悔气缠着。这娃真淘气,逮空又进山去掏雀儿窝。遂拉了黑毛到屋外去瞧。 猫头鹰在鸡爪山民的心目中不是益鸟,山民们甚至谈之色变。猫头鹰不像啄木鸟、燕子、喜鹊和蜻蛙这类益鸟益虫那么招人喜欢。在传说中,一窝小猫头鹰孵出后,它们的父母要不辞劳苦越过七山八水为鹰崽找食,因为在成长过程中,鹰崽食量特大,犹其喜欢肉食。到了幼崽长到九成大时,猫头鹰父母就累得再也不能出窝觅食。最后一窝饿得发慌、只差一口精食就可以长硬翅膀飞出窝开展生活的小猫头鹰,把奄奄一息的猫头鹰父母生吞活剥吃了,剩下一副白碜碜的骨头。小猫头鹰从此长大,飞向远方。因此,人们常骂那些忘恩负义不认父母的不肖子孙是“猫头鹰”。其实猫头鹰的习性也有积极的一面,它们可以为了生命的延续和种族的继往开来,付出生命及身体。但是,猫头鹰始终是一种倍受人歧视的鸟。 此外在桃李湾还有传说:当年桃李湾反正的孝义军领袖李绍伊,为袁世凯川军兵败前数月,在大寨坪的袍哥总舵住宅里,来了一只猫头鹰,被李总舵掷剑杀之。由于这把剑是指挥作战的,染了这不益鸟的秽血,才被川军攻破大寨坪。也有不同的解释:说是当年李绍伊在大寨坪背水一战,和当时的袁氏鹰犬——统兵侯国志的精锐对垒,正逢六月。六月是一个李树上挂满李籽的时令,侯统兵谐“猴子”,李总舵谐“李籽”,正好犯讳“猴子吃李籽”。所以孝义军大寨坪兵败,与李总舵杀猫头鹰的事风马牛不相及。 那屋子外面的陶屠户到了石缸近前,猛可里用手电筒往石缸里面一照:一只小篾篓里,铺满了松针,四五只小猫头鹰拥在一只半闭着眼睛的大猫头鹰身边。那手电筒光线刺激着它们晶亮亮的眼球,“哦哦”地叫的更凶…… 陶屠户倒吸了一口气:“妈也,我以为真的有鬼呢。这清晨大早的,猫头鹰咋的这么多,倒霉哦!”转念想到是儿子黑毛捣蛋鬼作的祟,就回屋里来要问个明白。 刚巧黑毛娘儿俩要出门来看究竟,陶屠户劈头盖脸就骂黑毛娘:“你咋的不看住娃,又进山里掏回一窝霉气的猫头鹰来!清晨大早的,都不要去碰那龌龊,等天大亮时丢出去喂了狗。快弄吃的,我还上班呢。” 黑毛一听,急了:“爹,别丢了,那雀儿眼睛鼓鼓的好看,我喂它吃肉、吃饭,等它长大了,生了蛋,娘就煮给我吃。” “屁话,猫头鹰是凶禽,碰上它没好运气的。老子晚上回来揍你!上次差点在山洞里被蛇咬死,还敢偷偷去山里?老子,打,打断你的腿。” 陶屠户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黑毛连忙闪在他娘身边,把他娘当挡箭牌。 黑毛娘护着儿子,对陶屠户说:“看看你把娃吓成啥样,娃小哪晓得这么多!是我没管好儿子。” 陶屠户怒道:“都是你惯养的,在山里出了事咋办?这种倒霉的东西都弄到屋里来了,气煞老子!” 黑毛娘性子温和,就道:“是我错,我没看好你的宝贝儿子。好咧,刚才娃还说要和你去食品站玩咧。这暑假,就让娃跟你去上班玩玩,去学卖肉,当个小杀猪的,啊。”摸着儿子圆溜溜的大头,望着陶屠户。 陶屠户乐了:后继有人啊。让儿子去乡场上玩也好,不过自己经常出门老早,那时黑毛还在酣睡。就说:“娃,爹带着你去玩几天,早上可不能贪睡哦,贪睡爹就不带你去。” 陶屠户有五个兄弟,他是老四,年迈的双亲跟着他五弟过日子,顺便帮五弟媳妇做做家务和照看两个三四岁的娃。大凡娃们一般都不喜欢和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娃玩,所以有时黑毛娘把黑毛送到小叔家,要黑毛和小弟小妹玩,一转眼黑毛就跑了。跑哪?去和小波、香香、丽珠、西峰、山凤那些一般大小的娃玩,他才不同小自己四五岁的堂弟妹玩呢。 临出门时,黑毛娘对陶屠户和黑毛说:“娃,要听爹的话,不要和街上的娃打架。娃他爹,看好娃,你自己也小心,早上碰上那霉气的猫头鹰……” 陶屠户心里“格登”了一下,心情立刻袭上阴霾。伸手把妻揽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没事,放心吧。你也小心,要不今天你向队长请一天假,不去砍竹篙,在菜地里管管菜苗。” 父子俩走了,黑毛娘幸福望着丈夫和儿子:“早点回来。” “娘,把雀儿放到山里,别丢出去让狗咬它们。”黑毛说。 上述一幕,是上帝安排的黑毛娘与丈夫陶屠户、儿子黑毛的永别。 黑毛娘见丈夫和儿子都出门了,天已经大亮,黑毛娘就小心翼翼地去那石缸里瞧,一边瞧一边自语:“哟,猫头鹰,我还从未见过,怪可爱的咧。” 其实鸡爪山的山民都是听说猫头鹰的传说,看到过猫头鹰的人少乎其少。黑毛娘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被山民们蒙上一层神秘色彩的所谓凶禽。黑毛算是开眼了,八岁就捉回了一大窝猫头鹰。在鸡爪山的深山丛林崖穴,基本上这种当时尚未被列为国家保护种类的珍禽,已是凤毛麟角。也不知那野生的猫头鹰幼崽,究竟是不是有食噬父母肉才能长大的令人发指的恶性繁殖。 黑毛娘想,鸟也是生命,咋能把这“一家子”让狗咬死呢。于是就用一块围布把小篾篓包了,打算进山砍竹篙,顺便把猫头鹰放回山林,也不负了儿子的嘱咐。 舀纸场备料快近尾声,明年开春就要舀纸了,因此最近桃李湾的村民都忙——砍竹篙的工分挺高的,辛苦却好挣。黑毛娘把猫头鹰放了,挥着弯刀咚咚咚砍了七八捆竹篙后,就拖到王二根和几个汉子“放竹筏”的斜坪上秤了,队长给记了帐。黑毛娘由于心里一直惦着猫关鹰的事,怕有霉气缠身和出事,就想早点出山回家。 放竹筏,是山里人舀纸砍竹篙或者平日里砍柴禾量大时,常用的一种省力的运输方式。山民在斜坡处把几十捆重约数吨的竹篙,规范地用篾条连结在一起,如扁舟状,大肚子首尾小且上翘。在未放筏前搬倒左右林中的竹冠倒拉绑定,当装载妥当时,用刀砍断倒拉的竹冠,那竹筏就如下山猛虎从山顶直奔山脚。竹筏的惯性威力不比军事坦克的冲锋逊色,有时撞得挡道的碗口粗的树木和凸起的土石横空飞撒。山里人的祖辈发明这种方式,是为了节约很多人力。因为山道崎岖,陡峭难行,如果用人力一捆一捆扛着竹篙下山,上山下山的往回,一天下来只能运上两三捆,而且很累。不过,这也是非常危险的方式,因为若是撞上人,则九死一生。所以,一般放竹筏都很慎重,由有经验的人操作。而且有一种特定的唿哨“呜呼混儿”,和警报的意义相同。如果有人在竹筏道旁砍柴禾闻得这种唿哨,要立即闪过一旁,以避锋芒。当然很少有人靠近竹筏经过的地带…… 以往,黑毛娘是不会老去惦着猫头鹰的事,也根本就不会浮想联翩。可是凌晨发生的事,一分一秒都在她脑子里转:会不会是真的,猫头鹰碰身真的霉气? 人常说,生死由命。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一种巧合和某种预示?万事万物的迹象,本身就有一种除乎科学以外的道理,不然那“玄科学”文王八卦演周易焉能成为中华精典文化?诸葛亮奇门遁甲八阵图草木皆兵,会是以讹传讹? 娃他爸和儿子黑毛在乡场上不会出事吧?想来思去心神不定,还真怕,才决定早点下山以防意外。走到山腰,心里又好奇地想:也不知那些猫头鹰崽是不是都飞走啦?又折回来,拐了弯去给猫头鹰放生的黄竹林瞧瞧。到了那黄竹林,哪里还有影?心中更奇了,就在那一大片黄竹林中寻,山涧里的每一丛黄竹都寻遍,仍不见猫头鹰踪影,难道那萎靡不振的母猫头鹰把一窝儿女都叼进了新的巢?寻来觅去,还真有些晃晃惚惚了。转念一想,回吧,管它呢。 黑毛娘的脚下忽然从厚厚的枯竹叶和笋皮丛中,踢出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来,她辩的真切,那是那只大猫头鹰。心里一下子顿生害怕,自言自语道:“是小崽吃了母猫头鹰,才飞走了吧?” 望望天空,太阳咋的到了正午,时间好快。黑毛娘发现自己已经在黄竹林中转悠多时了,回吧。 黑毛娘一边抄近道下山,一边想着猫头鹰的事,对自己说:“咋的会这样咧?儿女咋的忍心把父母给吃了?” 这时,山涧里传来急骤的犬吠,是柳明村的几个汉子在狩猎。一个守着道口的汉子,见了黑毛娘,问道:“嫂子,你那边过来,有听到山麂逃跑的声音吗?有没有在地上看到啥粪便?” 汉子说的是打猎人的经验,黑毛娘哪懂这些,这是男人们的事,就道:“没看到咧。” 汉子这时发现了地上的鸟骨:“咦,这是啥骨头?” 黑毛娘说:“是猫头鹰。” 汉子脸上闪过一层阴云,不知这妇人咋的说出这不吉利的东西来,遂问:“你咋的晓得?” 黑毛娘俱实说了。 汉子觉得有些不妙,遂吹唿哨唤狗,那几条狗训练有素地汪汪汪从远处吠着过来。 五六条狗到了近前,中有两条嘴里各叼着一只鸟骨,其它几条狗都舔着舌头,像是刚刚饱香了一餐。 汉子喝令两条狗:“吐出来,起瘟的死狗!” 两条狗乖乖地把鸟骨吐了出来。狗听懂人话而且照办,人有时却不听人话,正是不怪中的怪事。 汉子和黑毛娘近前去瞧那两副鸟骨,果然是小猫头鹰的形骸,汉子就大惊,向林子中狩猎的其它汉子大喊:“柳大,椿树,快,下山吧,今天不利呀,走哦——” “原来猫头鹰被狗全咬死咧,好可怜。”黑毛娘本来心存惧怕,这下就更加惧怕了,脚步下也没了力气,说:“大兄弟,我好怕,和你们一起下山吧。” “甭怕,没事。一起下山。”汉子说。 这时,山巅上传来一阵阵急切“呜呼混儿”“呜呼混儿”的唿哨…… 汉子仰望山巅,问道:“咋的,桃李湾的人还在砍竹篙,要放竹筏了,是么?” 黑毛娘点头:“嗯。” 其它几个汉子提着猎枪,从林中走过来了。问汉子:“咋的?早上已经向队长请了假,这不白跑了?” 汉子简单说了原委,然后说:“要是出了事,才值是几斤麂肉?别说,人是大事情。” “唉呀,那是迷信。”一个瘦汉子不以为然地说。 “信了好,小心使得万年船。”汉子虔诚地说。 “对,大兄弟说的对咧,小心点最好,走,我们下山吧。”黑毛娘说。 一个大胡子汉子,认出了黑毛娘:“哦,你是陶屠户他老婆吧?” 黑毛娘一边走,一边点头:“是咧。” “哦呀,你儿子是个胖胖的黑小子吧?这娃好爱打架,前天下午和李革委的娃把我侄娃打得皮青脸肿,我弟妹赶去论理,两个娃飞快向桃李湾跑,搞的我弟妹追赶时摔进了粪池凼凼里……”大胡子说。 黑毛娘说:“那真是太抱歉咧,我们桃李湾的娃捣蛋得很,这不,我家的黑毛小崽把猫头鹰也捉到家里来咧,我回去会叫娃他爸管制管制这娃。” “没事,随便说说。不捣蛋的娃长大了没出息哦。”大胡子划着火柴点烟。 一行人在山道上拾级而下。 山巅上再一次传来一阵阵 “呜呼混儿”“呜呼混儿”的唿哨。那是队长放竹筏前向山下发出的最后安全警报…… 大伙都驻足向山巅望去。那汉子问:“放筏的位置在哪?” “在二层崖的斜坪上。”黑毛娘说:“咋咧?” “不好,那竹筏不正是要向我们这边来吗?” “啊?!”大伙惊慌了。 “快,上面好像有了声音,我们向旁边去吧。”大胡子说着,率先向旁边的茅草丛中横蹿。 远远地听到竹筏向山下哗哗冲下来的声音,那声音在整个山沟里回响,似如排山倒海…… 黑毛娘一个妇人,自然没有汉子们跑的快。一下子落在后面。那大胡子汉子关照道:“喂,嫂子,你要快点哦,危险。” 黑毛娘慌慌张张地在茅草丛中摔了好几个跟斗。那竹筏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侧眸瞬间,发现离这里几丈开外有一条小径。心想,倒不如从茅草丛横过,到小径上再迂回过去会更快。 “嫂子,你咋的又折了回去?危险啊,竹筏要到了!”大胡子急了,冲着黑毛娘吼叫起来。 “快回来,快!嫂子,回来!”大伙一起喊。 话音刚落,竹筏已经呼啸而过…… 黑毛娘被撞个正着,落下山涯…… 当黑毛娘被竹筏撞上时,陶屠户两父子正在回家的路上。 以往,陶屠户都要天黑才回家,难得今天带了儿子黑毛去玩,想让儿子看看杀猪的过程。偏偏昨天调运回来的生猪晚上被邻场的食品站借去了,说是不够供应。那是物资紧缺的年代,啥都要计划。黑毛就缠着不让回家,说是没玩过瘾,要到街头看热闹。陶屠户想想站里没事干,就向站长请了半天假,回家管管自留地的菜。再说一大早碰上猫头鹰,心里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 陶屠户看看儿子,想,这娃长了八岁,也才来过几次乡场,就说:“也好,爹带你玩玩。不过,我们要早点回去,说不定你娘又去砍竹篙了,爹帮你妈的菜园子里浇些肥,看你娘满辛苦的,小娃娃不要老记着玩,要早点理事,晓得哦?” “晓得。”黑毛嘴里说晓得,其实他啥也不晓得。心想,这街市上咋的这么多全新的东西卖,煞好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着供销社玻璃柜里花花绿绿的东西出神。 陶屠户在镇上有点名份,那供销社的女售货员自然认得他。见他带着个娃娃,就开玩笑道:“陶屠户,瞧瞧你和你儿子,都胖敦敦黑乎乎的,真像一个娘胎生出来,一模一样呢。” “嘿嘿,有啥奇怪的,我生出的儿子,当然像我,难道像你。”陶屠户笑笑,拐个弯笑骂。 “不对,你儿子不是你生的。” “不会是你生的吧?” “去,尽占人家便宜。当然是你老婆生的。” 女售货员不开玩笑了,正经道:“要不要给你老婆买几尺花布,做件衣服?我这有几尺。是区委刘文书在县供销社捅后门捎回的,我要了几尺。看花色艳了些,我这把年纪穿了不是老妖艳吗?你老婆年轻些,给她做衣服穿了准好。” “算了,我没布票。”陶屠户看着女售货员放在柜台上的布料,想买,又犯难。 “记下你的帐,日后给我也行啊。” 女售货员说。 站一旁的黑毛急了,喜孜孜地拽着陶屠户的衣角说:“爹,给娘买吧。” 陶屠户付了钱,把花布包好,放进了背篼里。 到了乡场上唯一的国营饮食店——“三八店”,陶屠户给儿子买了两个肉馅包子。然后带着儿子回家。 老天爷今天晴转阴,比较凉爽。陶屠户回到家,煮了些面条和黑毛吃了。陶屠户吩咐儿子就在院子里玩,兀自担着猪粪水去了菜地浇灌。 那丽宝听说黑毛去了乡场玩,就邀了正在梯田埂上割猪草的西峰和小波、香香、山凤、丽珠,风风火火赶到黑毛的院子来,问这问那。 黑毛没有西峰和小波滑头,就照直说了:“我爹给我娘买了花布,我还吃了大肉馅包子……” 小伙伴们听了羡慕不已。女娃们羡慕那花布衣服,男娃们却想起那肉馅包子咽清口水。 香香出主意,要玩跳橡皮筋比输赢。输了就趴在地上学狗叫。偏偏七个人分两组,单余一人。 小波说:“我不跟你们玩那个,我要想一道题。” 丽宝和黑毛见有人自告奋勇退出,六个人正好,就抢先把橡皮筋圈了脚跟。黑毛说:“你们四个跳,我和丽宝给你们绷橡皮筋桩子。” “呸,偷懒,想把我混到女娃中去?我不干。”西峰说。 香香火了:“女娃咋的?那就比一比。你们三个男娃一组,我们三个女娃一组。啧啧,保准你们学狗叫。” 山凤和丽珠格格地笑。 “笑个屁,比就比!”丽宝不服。 香香就过来换了黑毛做绷橡皮筋的桩子。 丽珠和山凤跨进圈里跳第一轮,一齐念着游戏的调: 一朵红花红又红 刘胡兰姐姐是英雄 从小是个苦孩子 长大是个女英雄 毛主席亲笔来题词 生的伟大 死的光荣 轮到西峰和黑毛,一进圈子,黑毛就被拌倒了…… “哟哟。学狗叫,快点,该你们男娃学狗叫哩。”山凤看到男娃们出师不利,高兴地喊叫起来。 西峰和黑毛就趴地上学狗叫:“汪,汪汪汪——” 香香、丽珠和山凤开心地笑,享受胜利的喜悦。 “嘿嘿,笑个屁!”西峰在地上抬眼冲几个女娃扮个鬼脸,然后呼地站起来,抓紧黑毛的衣服就一推:“你个笨蛋!” 黑毛正要发作,丽宝来格开西峰,说:“别吵,让黑毛去站桩子,我来跟你跳,准会赢,让她们女娃学狗叫!” “不生气啦?啧啧,敢和我们女娃比,你们输定啦。”香香嗓门特亮,稳操胜券的轻狂溢于言表。 “吵,吵吵吵,小声点不行,我分明要算好这道题了,又被你们吵的忘了,气死!”小波头也不抬,烦六个人叽叽哇哇地声音。 小波在算啥题呢? 原来,小波有空就去桂枝老师那里请教功课。桂枝有感这个娃小小年纪这么用功,经常出一些难题给他,练练他的大脑思维能力。有一次,桂枝老师出了这样一道简单又抽象的题:树上有一百枝鸟,有个猎人一枪打中一只,还剩几只。 小波把这个许多大人都会用来考孩子的题,想了两天,才去告诉桂枝:“桂老师,你一出题时,我就有了答案,就是树上没有鸟剩下,为零。但我想,别人都会这么回答。因为打中一只,其余的九十九只给吓跑了。我想找另一个答案,现在有了,就是树上剩下一只。” 桂枝老师奇怪了,问:“为哪?” 小波说:“因为枪一响,其余的九十九只给吓跑后,打中的那一只刚好挂在树杈上,没有掉下地。” 桂枝老师乐了:“娃,你是个勤于思考的人,是好习惯。你看那丽宝、西峰,多贪玩。反正暑假时间长,离开学还早呢。我不如出个难一点的题给你思考思考吧。” 小波说:“好,你说吧,桂老师。” 桂枝老师说:“有一个十斤水壶,刚好装满。分别用三斤和七斤的空水壶,把十斤水分成两个五斤。水壶上没有刻度,也不能用秤量。该如何分?” 小波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算这道题,用镰刀地上划来划去,口中念念有词:“三斤装两次,倒在七斤壶里,十斤壶里剩下四斤,三斤再装,再倒……” “啧啧,在捣腾啥?”香香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波如梦方醒,回头一看:哇噻,啥时候小伙伴们都围在自己身边来了。 “我恨死你们!我就要把题算出来了,又忘了,唉。”小波垂头丧气地把手中镰刀一扔。 “甭气,我回去问我妈,然后告诉你答案。”丽宝想的天真极了,反正题是他妈出的。 小波不领情:“屁,告诉答案,我也不听,我自己会算。” “算啥题,真没劲。” 西峰无聊了。把手里的土块呼地掷出去,正中一只觅食的公鸡屁股,那公鸡咯咯地告饶着走了。公鸡走了,西峰却主意来了:“喂,我们来瞄靶,赢猪草。” 于是,几把镰刀交叉靠在一起。丈余的地方画了一条线,几个男娃站在线外依次扔土块,打倒了镰刀架的就赢一把猪草。几个女娃就在旁边当啦啦队,喊“加油加油”。 小波不知是伙伴们打断他的算题思路,怀恨在心,还是啥原因,运气极好。那土块一掷一个准,不一会把其它三人的一背篼猪草全赢光了。 那黑毛刚从街上回来,没去割猪草,拿啥去参加游戏?好在山凤把自己的一背篼猪草借给黑毛,并且说:“赢了全归我,输了你要帮我割来还给我。” 黑毛把山凤的猪草全输光了。就耸拉着脑袋不说话。山凤也把嘴巴翘老高。 黑毛走过去对山凤说:“我赔给你,我这就去割。” “割?你们男娃会割得我那么又嫩又鲜的草?我家的猪不吃老的草,看你咋割?干吗不会赢给我,就会输?”山凤就会斤斤计较地算,和她妈杨嫂一样聚财。 “别嚷嚷,我们都是玩的,不当真啊。来,我赢的全还给你们。”小波说着,把自己赢过来的两大堆猪草,给伙伴们的背篼里装满。 黑毛这时想起他石缸里的雀儿来,说:“我有大眼的雀儿,我爹说是猫头鹰,不晓得我娘丢了没,我去看看。”就到屋后去了。 “啥雀儿了不起?我有一个大螃蟹,刚才在河边的石块缝隙里捉到的。”西峰想献宝,从自己的背篼底下提出一个硕大的螃蟹,那螃蟹被西峰用长长的狗尾巴草茎给缠了腿,一放地上,螃蟹就开始横行。 香香过来抢了西峰手中是狗尾巴草茎:“死西峰,光你臭显,给姐玩玩。” 香香把螃蟹牵了,丽珠和山凤满有兴致地围了那螃蟹。 “好多的脚呀,爬来爬去真好玩呀。”丽珠凤眼发亮,细眉弯弯入了鬓角,像是听到有人在叫她似的,好专注的模样。她用小草去挠螃蟹,引着螃蟹向前走…… 山凤说:“你按住它的背,它动不了的时候,那些小脚会一卷一卷的,煞好看哩。看那两只大脚可厉害哩,夹着人的手指掰也掰不开?” “你咋的晓得呀?山凤姐。”丽珠问。 丽珠是最喜小动物的。桂枝老师所以养了几只小白兔,就是拗不过女儿的再三请求,跑到山外十几里的亲戚家要来的。晚上睡觉时,丽珠会把家里的小花猫抱在怀里睡。有一次小花猫钻到丽宝的被窝里了,丽宝一气之下,打得小花猫“喵喵喵”大叫,小花猫的鼻子受伤了,一天不进食。丽珠也陪着小花猫不吃。桂枝老师心疼死了,佯装骂丽宝哄丽珠。丽宝翘了嘴不服,说抱猫在被窝里睡,不是好习惯,说他妈偏心,桂枝无奈又哄丽宝。桂枝老师和李虎常常为这对活宝儿女的玩皮吵闹感到无限的幸福。 丽珠其实还从未玩过螃蟹,所以觉得好玩。山凤却不一样,她同母异父的哥哥松果未去参军前,经常在河里抓螃蟹回来给山凤玩。丽珠现在八岁了,胆量比以前稍大了些,才敢玩这横行霸道的家伙。 看看这螃蟹,丽珠觉得不是很可怕,用手指去探它的爪子,那螃蟹就往手心上爬,突然害怕起来,手一抖,抖不掉,更怕,另一只手去掀,那螃蟹的两只大脚像剪刀一样把丽珠的手指给牢牢钳住。而且越钳越紧,十指连心,自然很痛,丽珠就咧嘴哭了。 那山凤和香香死劲地想掰开蟹爪,哪里掰得动? 男娃们闻声赶过来,要英雄救美。丽宝却抢先上前,看他姐痛哭的样,真的有点同胞心连了,说:“老子就不信掰不开,让开。” 山凤、香香连忙让开,丽宝把两只蟹脚拎紧,一掰,两只蟹脚“嘎”地断了。 丽珠的手上被生生地扎了两个洞,鲜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香香、山凤就拉了丽珠往家里跑,回去叫桂枝老师包扎伤口。 丽宝把断脚蟹往地上一扔,回过头来冲上前,抓了西峰衣领,一拳打过去:“日你妈,你拿螃蟹夹了我姐的手!” 小波连忙过来,拉开扭在一块的丽宝和西峰,好言相劝。 黑毛从屋后走过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的雀儿全不见了,我娘给放跑了……” 这时陶屠户刚好从菜地里回来。听到黑毛还在找那倒霉的猫头鹰,骂道:“没长记心的,还念那东西干吗?你娘还未回来吗?” “爹,我娘咋的还未回呀?”黑毛摇摇头,问。 “快了,她忙哦,说不定又去捡了鲜蘑菇回来做汤。”陶屠户把肩膀上的毛巾拿下来抹了一把汗,向灶房里走去,说:“爹给你娘做饭,她回来就好吃。” 黑毛难得有他爹在家,也就满有趣味的,坐在屋里把凳子椅子摆弄,和他爹聊些无边无际的话。 黑毛转眼把在供销社买回的花布捧到灶房里来:“爹,我娘她会不会喜欢这花布?” “别弄脏了,快拿去放好。爹下次给你买件布头,叫你娘拿去给裁缝做好,让你也穿新衣服。”陶屠户一边往灶里送柴,一边说。 这时外面好像有人在叫陶屠户。那黑毛想,他娘应该也回来了吧,听到外面有声音,连忙到大门口。陶屠户出来,和儿子一起向对面张望。 一大群桃李湾的人正缓缓地从对面山坡上往村里走,一个个脚步放的很慢。人群中间有两个壮实的汉子抬着担架,担架上自然是已经断气的黑毛娘…… 陶屠户没有看见黑毛娘,蓦然对那担架有些怀疑,心里兜起莫名的慌乱,对黑毛说:“娃,会不会是你娘出事……” 这时,王二根在山坡上瞧见檐下的陶屠户父子,悲怆地大声报信:“陶兄弟,出大事哦,你老婆被竹筏撞……” 晴天霹雳!陶屠户呆了:“娃他娘,你……” 黑毛手中的花布掉在地上,哭:“爹,我娘咋的不回来?” 正盼伊人归,却上黄泉路,情何亦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