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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小说阅读网》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com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家家户户都点起了雪白的沼汽灯,煤油灯时代结束了。一种大自然的反复无常,压抑笼罩着桃李湾人的心情。先是黑毛娘凶丧而亡;而后是李革委一场大病,医生把他从死亡线拉了回来。这段时间桃李湾人凡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再发生意外。 几天前,队长把山凤家的小牛卖了后,新买回了一条大牯牛给了李虎家养,说是桂枝老师细心,放学后可以料理。乐得丽宝合不拢嘴,对黑毛说:“我有‘马’可骑了,也让你骑,好吧?” 黑毛娘死后,这娃心中惦着娘,整天郁郁寡欢,就嗡声嗡气应着:“我不稀罕。” 丽宝和黑毛是两个胖敦宝贝,两个娃在一起玩的最多,互相打架也最多。一个姓陶的活了九十九岁才无病善终的晚清遗老,在某一个深秋的傍晚,和李革委一帮子人摆龙门阵(川话:聊天),曾对李虎和陶屠户说:“你们各生了一个楞小子,真像是黑白两个仙童哦。”从此村里人都把这两个原不是一家的娃看成是双胞胎兄弟。甚至有大人见了黑毛独自在玩的时候,会半开玩笑地问:“黑胖敦,你那白胖敦弟弟呢?” 此时那丽宝一个劲地想讨好黑毛,把大牯年牵着围住黑毛打转:“唉呀,你骑上牛背去,我给你骑。”丽宝硬把牛绳往黑毛手里塞。 黑毛却忽然环眼圆睁,黝黑的胖脸胀得通红:“我日你妈,老子说过不稀罕你这死牛、鬼牛、烂牛……”黑毛一脚踹在大牯牛的大腿上。 丽宝大惑不解地看着黑毛…… 黑毛说:“盯着我干哪,想打我,来呀……” 西峰和小波去拉过丽宝在一旁。西峰说:“甭惹他,黑毛又想起他娘了。” 如是过了两三个月,桃李湾的山乡日子也算安宁平和。社队企业也办办停停,鸡爪山刚刚开掘的煤窑又停了。不过山民们已开始用煤了,人们心照不宣地自个到煤窑里掘煤做燃料。鸡爪山其实是个煤炭丰厚的地界,也许是地质形成的奇特,煤窑掘进三两丈就可采煤了。娃们还是上学。那时的课本也没多少新的内容,有时课本要开学后五六个星期才能由县里的新华书店分发下来。撞击视野的是“批林批孔”和批“臭老酒”。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几个主人公的学习成绩只有小波和丽珠最好。黑毛和香香多数时间考试是个零鸭蛋。山凤念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着她妈杨嫂去乡场偷偷地卖些竹笠、扫帚以贴家用。西峰啥时候酷爱听人侃大山,只要哪里有几个人围拢在一起,他就会猴似的钻过去听听。听了后就在学校给同学讲,在家里就给大丫二丫讲,也给李革委和水莲讲。 李革委摸摸西峰的头,似笑非笑地说:“你娃,长大了会是一个‘话贩子’。” 丽宝和小伙伴们都晓得黑毛娘死后,黑毛一直心情不痛快,虽然大家都一个劲地什么事都依顺着黑毛,可黑毛幼小的心灵始终不能解脱出来。隐隐约约黑毛感到那是小伙伴们对他的同情和怜悯,不知为何,有了这种感觉,黑毛就要无理取闹。按大人们劝黑毛时所讲,黑毛娘是出远门了,很久以后就会回来。可是很久是多久呢?黑毛找不到答案。大人们善意的谎言,黑毛当然知道,因为他娘分明装进棺材,身上盖上他爹在乡场供销社买的花布,埋在南边的青冈林。但是黑毛更希望大人们说的是真,他娘真的有一天就奇迹般地回来了。 多少年代,人们都有一个忌讳,一般不喜欢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到坟茔地去,尤其是一个人。而黑毛却成了继他爹之后的又一个胆大的人。有好几次天黑的时候,陶屠户都把黑毛从他娘的坟茔前找回来。陶屠户问黑毛:“你干吗,天黑了还不回家?” 黑毛的回答却怪怪的:“我听西峰说,人死了要变成鬼的。鬼要天黑了才出来,我想等我娘出来时看看她。” 陶屠户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明白儿子心里始终惦着娘,他这个当爹的是无法给予儿子那种细腻的母爱的。当时,陶屠户的眼泪夺眶而出……黑毛一看爹万分伤心的样子,也就开声大哭:“我要娘回来……” 陶屠户族里的兄嫂弟妹多,看到他家中少了个女主人,两父子的生活几乎乱了套,而且打心里为黑胖敦侄娃的一些举止所感动,来屋里劝陶屠户道:“娃他伯,娃这么小,你还这么年轻,又有手艺,遇到合适的再娶一个吧。” 族人们于是热心奔忙,为陶屠户物色续弦。无奈陶屠户在食品站的同事谢屠户、易屠户莫不深受其害,两个都是二道婚。要么为对待双方的子女的问题,要么为对待前妻的亲戚交往问题,总之乱七糟八的家庭磨擦,经常发生。陶屠户想不到自己的婚姻也落得西风凋碧树!于是,某一日,三个屠户下班后,在酒馆里把酒问苍天。 陶屠户说:“我真的怕惹上你们的那种麻烦哦。” 易屠户说:“唉,谁叫我们哥几个的命就这么苦,陶老弟啊,要慎重考虑啊。” 谢屠户说:“要嘛,对方没有小娃。最好是没嫁人的。” 陶屠户说:“说得倒轻巧,多难啊。没嫁人的会跟我这个三十好几的人过日子?人家刚结婚就有了一个八九岁的儿子,这叫咋回事呢?这不是委屈人家吗?” “是啊,谈何容易。”易屠户说。 “想来想去,老子就不再娶了,没了女人就不活?我就不信照顾不好自己的儿子!”陶屠户说。 三个人都喝闷酒。 有一天晚上,陶屠户把自己不想再娶的意思跟李革委说了,想听听李革委的见解。 “陶老弟啊,话不能这样说哦。俗话说,男人无妻就无主,女人无夫就无靠。儿女对你再好,终归是儿女,儿女大了还有自己的家要打理。少年夫妻老年伴啊,这人在世上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才好哦。你看我,现在还不到五十,身体就不行,病痛也多起来,若没有你水莲嫂子的照料,我咋能活得过来啊。” 陶屠户心里也莫衷一是,就说:“还是先搁一搁,日后有机会再考虑,急不来的。” “也好,打鱼不在急水滩。你们父子俩要把日子过好。娃小,要学点妇人的细心。”李革委拍着陶屠户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有一天下午放学了,轮到山凤、黑毛和另外两个男娃打扫教室的清洁。黑毛扫了几下,顿觉内急,于是丢了扫帚就往厕所跑。等到黑毛重新回到教室时,发现山凤独自一人在那里打扫着偌大的一间教室。 黑毛说:“他们呢,是不是都走啦?” 山凤嘴巴翘老高,说:“他们两个死鬼,说你偷懒,他们也不扫,留给你扫。” “你等着!我去揍他们,我肚子疼,偏说我偷懒。”黑毛就去追两个男娃。两个男娃还在操场边上嘻戏。 黑毛上前骂道:“龟儿子,你们才是偷懒,快回去扫地,欺侮山凤是女娃?” 两个男娃不理睬。中有一个不屑地说:“我们扫完了,剩下的该你和山凤扫。” 黑毛也不和他们多废话,扑上去就打,三个男娃都把山里人粗犷的野性发挥出来,打的不可开交。黑毛膂力过人,经常和同龄娃较劲,九打十赢。两个男娃仗着两个人,才不怕黑毛刁蛮,“哇哇”烈骂着和黑毛打的难分难解。 那山凤见黑毛一转身就追赶出去了,低了头飞快地扫,心想说不准黑毛能追上两个男娃,打起来咋办?猛可里听到操场外的吵闹,连忙提着扫帚出门来看究竟。 山凤是哪种人,咋会吃亏的?见两个男娃打黑毛一个,心中顿生不平,这不是欺侮我们桃李湾的人吗? “打啥?两个打一个,不害羞哩!”不由分说,山凤把扫帚扛老高,冲上去劈头盖脸地打那两个男娃。 扭打之中,一个男娃居然把黑毛的裤腿给撕破了,裤腿立时成了一片大布,像裙子似的。 黑毛哪里受得了这个?他娘死后,他爹又当老子又当娘。洗衣浆衫陶屠户没关系,就是那缝补成了问题。那黑毛爬树掏鸟巢、下河摸鱼滚石板,不管布料多牢实的衣裤都容易破烂,黑毛的婶娘们有时就给帮忙一下。有时陶屠户拿杀猪刀的手也在深夜拿起细针学着缝补……现在黑毛见自己裤子破了,心中愤慨,张口就咬,加上山凤的一把扫帚助威,两个男娃撇下黑毛和山凤,风快逃了…… “明天,老子收拾你两个龟儿子!”黑毛用手撩着破裤腿,扔给两个败逃的男娃一句话。 黑毛和山凤锁了教室门。回家,幕色徐徐降临了…… 山凤说:“明天别找他们,又打架,我婶婶会罚你站讲台,写检查,还要告诉你爹……” “我不怕,我要告他们,是他们不扫教室,想偷懒。我要他们赔我的裤子。”黑毛相信桂枝老师最公平。把环眼睁得鼓鼓的,很不服气。 “我叫我妈帮你缝好算了。要么,我帮你缝,我妈教过我做针线。你要是去告诉我婶婶,我婶婶肯定会把我帮你打架的事告诉我妈哩。我妈不准我像男娃那样捣乱打架,她说女娃要学得规矩点,长大了才有男娃喜欢……” “那你刚才还帮我打架?” “我怕你吃亏哩。再说丽宝、小波他们回家了,所以我才帮你,千万不能让我妈晓得。” “咦,我好像听见我妈和我婶在商量,说是要把啥地方的一个女的嫁给你爹哩。” “我晓得。爹说了,我娘死了,他和我就这么过。我易叔叔的女儿天天被后娘打,还把易姐姐撵出去在草垛下睡。我爹不会要的,我也不要。我爹说,等我长大了,娶了老婆,生了娃娃,他就不去杀猪了在家里照看孙子……” “是吗?”山凤听了格格地笑:“等你娶老婆,那还要好久好久哩,笑煞了,好羞。” “羞我,不给你说了。” “没羞你哩。人家说的是实话,是要好久好久才长大嘛,你爹好像是为你好。” “我晓得。我爹要我多吃肉,就会长的快快的。等我长到我爹那么高,就长大了。”憨直的黑毛相信他爹说的话,所以把他爹隔三差五买回的肉都吃光,直到他爹摸着他的头满意地笑了,他也傻笑。那年月吃肉已经不需供应,但也稍有紧缺,山民们能自己养头肥猪杀了过年,也是不容易,经常有荤菜吃的人家不是很多。家庭里人口多劳力少的娃,把过年过节有肉吃当成盼望和享受。说来也奇妙,陶屠户用五谷杂粮、十天八荤的调养,硬是把黑毛浇灌成黑乎乎胖敦敦的精壮娃,不但比同龄娃个头大,而且从不生疮害病。是无娘儿,天看顾吧?…… 两个娃一边说话,已经到了桃李湾横跨大河的石桥上。山凤眼睛发亮地看看黑毛,停下脚步来,说:“看,你真的比我们高了几多哩。” 黑毛看山凤站住,索性洋洋自得地往山凤跟前一站,把头高昂着和山凤比身高:“那当然,我爹说的就对,我很快要长大的。” “小波也和你一般高,还有丽宝也胖哩。” “呸,我最高,我最胖。” “没人给你争哩,真是的。你最高,你最胖,高兴了吧。” “就是。小波比我们都大,才和我一样高,我明年一准比他高。西峰是个干猴子,胖不了高不了的。丽宝比我矮了这么多……”黑毛用拇指和食指比试着。 山凤盯着黑毛拇指和食指的间距,吃惊地问:“矮这么一点,也算矮?” “唉呀,天要黑了,我爹会到处找我的,走吧。” “给你说件事。” 山凤像是还未说够:“香香姐说,她长大要嫁给西峰。” “我早就晓得。”黑毛说。 这时陶屠户在村口叫黑毛的名字,黑毛一边应声答应,一边飞奔过去。 “等等我,等等哩。”山凤跟着黑毛追赶过去。 到了村口,刚好杨嫂也在四处找山凤。 杨嫂说:“哟,黑胖敦,你和山凤这囡囡在哪玩?天黑了要早点回来咧。” 陶屠户说:“混小崽,明天是星期天,够你玩的,咋还这么贪玩。看你裤子咋的破了,信不信老子晚上揍你!” “唉哟,陶老弟也,你们男人总是把好心肠的话,说出来也这么凶。娃娃没了娘,要多疼惜点,甭唬他。”杨嫂说。 “是哦,嫂子说的是,我都这么粗言粗语惯了。”陶屠户好生感叹,抚着山凤的头发,说:“还是女娃好管,男娃像山里的野麂样刁蛮哦。” “哈哈,看你比黑毛娘在世时细心多了,明天娃们是星期天,你都记得住。”杨嫂说。 山凤说:“妈,你明天帮黑毛哥把裤子补了吧。” 陶屠户说:“甭用麻烦嫂子,经常是给娃他婶帮忙缝缝补补的。有时我也能绾上几针几线的。” “陶老弟,真是老虎撵来时,没有跛脚牛咧。”杨嫂笑了:“我家女娃都会做针线了,以后有啥针线上的事,我们帮你,没事的。说实在的,你该考虑给黑胖敦再娶一个娘。” “难哦。”陶屠户说:“再说吧。” 陶屠户和杨嫂各自拉着自已的娃回家。 第二天早晨吃罢早饭,丽宝牵了大牯牛,去约小波放牛。小波就把两条牛赶出圈,一齐到村后的荒坡上。小波乐得有丽宝这个喜欢玩牛的家伙,兀自躺在绒绒的草丛上,想着功课上的事。 丽宝一忽儿骑这条牛,一忽儿骑那条牛,三条牛骑了个遍,把浑身的“骑牛术”全部演示后,冲着地上的小波大喊:“小波,我们把牛赶进山里去,去掏雀儿蛋。” “不去。”小波没好气了:“你尽是想好玩,咋不想长大了做啥。” “想长大干吗?我妈说,我和妹妹长大了都教书去。” “屁话,你行吗?我看你放一辈子牛算了。丽珠长大了当老师还差不多。” 这时,丽宝呼地从牛背上梭下来,冲小波跑过来。 小波坐起身来。伙伴少了似有些乏味,遂用挑战的口气问近在咫尺的丽宝:“想来揍我,是吗?” “不会,我玩的没劲。不晓得西峰和黑毛他们今天到哪去了,要么我们来摔跤。” 小波说话总是如成人一样,大大套套的:“瞧你就这点出息,我还真以为你想揍我。摔跤你也赢不了我,你去赢西峰那种瘦猴子还可以。” 丽宝还真的给激将起来了:“管你打架、还是摔跤,试试看看吧,吹啥大牛皮!” 丽宝话一出口,冷不丁猛然把小波往后一掀,小波跌了个仰八叉。 “哈哈。晓得我的厉害了吧?”丽宝沾沾自喜地拍手。 小波却就地上一滚,伸手抓紧了丽宝的一只裤腿,双脚锁住丽宝的另一只脚,手上用劲,丽宝就倒了下来。 两个人在翻天覆地较量了好一阵,还真的不定伯仲。 这时,小波斜眼瞧见:自已家的大牯牛和丽宝的大牯牛正在角力,四只弯角绞在一起…… 怪了,人在争峰,畜牲也来跟班。小波家的大牯牛和丽宝家的大牯牛为了那头母牛,只要在一块,没有主人在,几乎常常要打架。此时,那头小母牛却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啃着新鲜的嫩草…… 小波和丽宝连忙作罢。两人各自手里操了竹枝跑过去,一顿猛抽。哪知愈抽牛斗得愈勇! 小波听李革委说过,牯牛打架若是兴起,是劝不开的,要用火在两个牛头中来烧烤,才会息鼓收兵。小波说:“李大伯说了,牯牛打架撤不开的,要用火熏,咋办呢?!” “老子不相信,分不开它们!”丽宝蹿上去用手去搬牛角。 小波赶紧一把将丽宝衣服拽住:“你找死呀你!它一角敲过来凶得狠,碰到你咋办?。” 到底小波脑子好使,跑过去拾起地上的牛绳,从牛腿胯下钻过去。牛绳立即绕了牛腿,忙叫丽宝:“快,丽宝,快来拉!” 两人死劲一拉,那其中一头牛的腿用不上劲,立刻失去重心,“咚”地栽倒地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狠命抽另外一头牛,那牛如深醉初醒,负痛往村里狂奔…… 倒在地上的牛迅速在地上爬起来,牛绳已经从鼻孔眼生生横拉过去。那牛红了眼,像是疯了,紧跟前面那头牛跑,像是要去复仇…… 丽宝挥舞竹枝,拔腿就飞也似地追去:“日你先人板板,还想跑回去打,看老子抽死你们!” 小波正想追上去,回头看那头母牛还在那里啃草。心想,把母牛也一道赶回去吧,也耽搁时间不方便,不赶回去又怕自己走了母牛去吃了旁边坡土上的麦苗。灵机一动,就把母牛风快地拴套在一块青砂条石上。回头再去追丽宝和那两头牛的时候,哪有踪影?两条大牯牛和丽宝早经进村了…… 小波心中有些莫名的慌忙,他知道丽宝和黑毛性子差不多,直杠杠的冒冒失失的。刚才丽宝要去搬牛角时,把小波吓出一身冷汗。现在村里的大人们都上工去了,小波不敢怠慢,加紧步伐向村里跑去…… 却说丽宝紧追二牛不放,赶至村口时,那两头牛在丽宝家的晒坝里再一次打在一起。丽宝也不由分说,丢了手中的竹枝,抄起屋檐下的一根竹篙,狠命地打那两颗互顶互撞的牛头,打得竹篙啪啪啪一阵脆破之声…… 两头牛如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似的,只管进攻对方。丽宝的竹篙非但没有阻止它们,对于这两头精壮的牯牛简直犹如搔痒一般。那两头牛从晒坝里一直打到屋后的沼汽池旁边。 丽宝见手中的竹篙已经脆断成了没用的短家伙,索性一挥手扔了。再抄一根竹篙,边打边骂:“打死你,打死你!不听,还打架!日你先人板板!” 昨天,李虎收工回来,发现家里沼汽灯的气压不足,照明和煮饭都无法使用。需要清理沼汽池中废渣,再注入青草粪便才能产气。于是摘了沼汽池主口石盖,打算清理。无奈今天队长安排要搭建舀纸场的蓬子,所以就搁下来。临出门还特地吩咐桂枝和丽宝丽珠,不要到沼汽池旁去,怕摔下去危险。 此时,那两天牛在沼汽池旁打架,看看到了主口处,丽宝想起他爸说危险,怕那牛掉下去。集体的牛要掉下去淹死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丽宝连忙赶上前狠命地抽牛的大腿。那头牛正较劲,被丽宝狠抽的那头牛的蹄下踩着沼汽主口的边沿上一滑,身子一摆,庞大的身躯把丽宝撞倒。“沽噜”一声丽宝掉进了沼汽池里。与此同时那头牛的尾部也重重地掉进了沼汽池,四腿朝天把身体严严实实地陷进沼汽池的主口…… 可叹八岁丽宝被捂在粪渣秽水中淹死! 人类为了文明和进步,不断地开发出新生事物,以解放生产力,同时也扼杀着自己的生命。这和电的发明给人类带来数不胜数的好处,同时也带来触电丧生和火灾事故殊途同归。 小波到了村口,碰上从河边洗衣回来的桂枝老师和丽珠,连忙说了牛打架的事。正好公社的领导来桃李湾检查多种经营生产情况。一大群人把丽宝的尸体从沼汽池里捞出来。 桂枝老师当场晕死过去…… 丽宝的死,在小波幼小的心灵留下永远的痛和愧疚。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如昙花一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几天小波吃不下饭,可把王二根一家子吓坏了。 小波拴套在荒坡青砂条石上的母牛的牛绳滑了结,母牛把水牛家的一大片麦苗给吃了,王二根没有告诉小波,也没有责怪。他知道小波这娃是很负责任的性子,怕他再增加心理负担。 王二根就挑了肥料去浇那些被母牛糟蹋过的麦苗,被水牛和竹叶碰见,说啥也不让大把年纪的王二根来赔这种小心。竹叶说:“没关系,我们自己上些肥就行,邻里乡亲的不必客气。” 这天,比王二根小十五岁的妹子,带着老公到桃李湾来寻亲,失散多年的兄妹得以相见,给王二根一家增添了无尽的快乐。小波平添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姑姑,心情好了许多。姑姑待小波特好。临走的时候,姑姑和姑父要王二根把小波过继给他们做儿子。 原来姑姑不能生育,王二根夫妻虽然膝下儿女多,但也不忍,就推辞说:“这事问娃自己。” 看着姑姑热切的眼睛,小波说:“等我长大了,有了出息,我会把你们也当我的爸妈,好吗?” “好呢。有我侄儿这句话,姑姑心里高兴。”姑姑和姑父走了。小波从姑姑的眼里明白,什么叫失落。 寒假过去,春节到来。这天早晨,小波专程来找李革委。 “娃,有啥事要给我说吗?”李革委戴着老花眼,正在教西峰练毛笔字。李革委是解放初只念过几年初小的人,毛笔字写得好极了,以至于后来西峰酷爱写毛笔字。 “李大伯,丽宝不在了,这大过年时桂老师一家人一定会很伤心的。我想,多约几个同学去她家拜年,没准能让老师高兴起来呢。” “对呀,是好主意。”李革委说:“我就知道,你聪明,是要叫上西峰也一块去吧?” “嗯。”小波点点头。 水莲就拿些礼物给西峰提了,关照几句,西峰乐哈哈地和小波去了。 桂枝老师家里静悄悄的。堂屋里,桂枝老师在专心地给丽珠梳着头发。李虎坐在桌旁喝闷酒。一个大磁花碗盛着酒,一大堆烙花生摊在桌上。 “老师,我们给你拜年啦。”小波领头,轻轻地跨进门去。 后面依次跟进的有西峰、黑毛、香香、山凤和另外几个桃李湾的学生娃。 李虎一家子真是喜出望外。礼品摆了一桌子。娃们挤了一屋子。快乐挤了一屋子…… 尽管这样,李虎和桂枝老师还是被中年丧子的打击,折磨得从此苍老了许多。 丽宝刚死时,丽珠吃饭时,总会瞅着身边的空位发愣。以往,都问桂枝:“弟弟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没伴呀。” 桂枝放下筷子,过来摸摸丽珠的脸,说:“傻女娃,你咋的会没伴?学校里那么多同学,还有小波、西峰、山凤、香香他们。丽宝去了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在那里他已经成了仙童,所以我们不要再去耽心他。” “是吗?可是我是个女娃,有人欺侮我,没人保护我呀。那天,盐坟坡的一个男娃在河边把水洒我身上,弟弟就帮我打他,他就再也不敢欺侮我了。” “丽珠呀,你长大了,自然会有一个男娃会保护你的,妈晓得,那个男娃是最棒的。” “你咋的晓得,妈?” “我的乖女儿也是最棒的,你是我生的,我咋不晓得?” 星期天,丽珠帮桂枝老理毛线,跟着学编织毛线衣。 丽珠好奇地问桂枝:“妈,你干吗又买毛线,我不是有那么多毛线衣吗,我爸也有,你也有。” “娃,你不是小囡囡了,过了年了,就该是十岁了。人大了,就要学乖,要懂事。爸妈就你这个心肝宝贝了,爸妈会老的,老了就靠你照顾爸妈,晓得吗?”桂枝说。 “妈,我晓得。”丽珠把凤眼扑闪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对视桂枝的眸子:“妈,你是又想弟弟了吧?甭想他呀,丽宝他不乖,所以才离开爸妈和我,去做了仙童……” 桂枝把丽珠揽在怀里,泪水从眼角流到面颊。 “妈,你别哭呀,你哭,我也……” “好,不哭。妈是高兴咧,妈有丽珠这个心肝宝贝……” “妈,你还未给我说,这件毛衣织给谁呀?” “你猜猜?”桂枝老师很认真地端详着女儿。 “妈,我猜测不出来呀。”丽珠说。 “可是,妈一定要你猜,你一定要猜出来。” “妈,你说得好认真,猜出来很重要吗?” “重要。对爸妈重要,对你更重要。” 丽珠大惑不解地瞧着母亲。 桂枝热切地等着女儿猜出的结果。 “娃,也不急,你猜测好了,确定了,再给妈说。” “嗯。妈,我想想再猜,晚上再告诉你。” 到了晚上,丽珠给桂枝老师说:“妈,我猜测呀,你的毛衣是给小波织的。” 桂枝心里一颤,高兴得如拾到了稀世珍宝,把手里的毛线衣向床上一扔,将女儿紧紧地拥抱。 “妈呀,你这是咋的?是不是猜对了呀。” 桂枝老师心里有一个假设和梦想,她非常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长大了,能够和小波成为伉俪。凭她作为母亲和女人,作为一个细心善良的小学教师,她断定:这两个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听女儿也猜中毛衣织给谁,说明小波在女儿少小的心田中的印象是优秀而深刻的。少小的丽珠并不知道,在自己八九岁时母亲就给相好了白马王子。在她长大后还真的如了母亲的夙愿。 “快,快,给妈说说,为哪要猜是小波?”桂枝喜形于色的样子,把丽珠搞的如坠五里云。 “小波家里穷,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哪有钱买毛线来织衣服?再说小波是我的哥哥。” “咋的会是你哥哥?” 丽珠说了此前一天发生的事:丽珠在河边的堤坎上割猪草,邻村的两个兄妹也在河边割猪草。那两兄妹和丽珠年龄差不多,却没丽珠这么温驯。 那女娃和丽珠同时发现了一丛嫩嫩的渔湫草,两个人争着去割。 那男娃赶上前来,凶巴巴地对丽珠说:“不许你割,是我妹妹先发现的。” 丽珠打小不喜欢与人争长短,看这两兄妹一点不友善的样子,就悻悻地走了。 哪知那男娃得寸进尺,追赶上来,把丽珠背篼里的猪草抓了一大把放进自己的背篼里。 丽珠委屈,在那里开声大哭:“我要告你们,欺侮我……” 那两兄妹嘻嘻哈哈地扬长而去。 刚好小波牵着牛过来,问丽珠哭哪。 丽珠就一五一十地说给小波听。 小波把牛绳递给丽珠,转身去追那两兄妹:“站住,你们两个为哪抢丽珠的猪草,还给她。” 那男娃说:“她又不是你的妹妹,管你屁事。” “就管我的事,她就是我妹妹。你还不还?”小波来了少有的横劲,一副跃跃欲打的神情。只要那男娃不买帐,他就要去抢他背篼里的猪草。 男娃见小波比自己高了些个头,这河边是桃李湾生产队的地界,也是桃李湾娃们的“地盘”,有点识时务了,说:“还给你。不就是一把猪草嘛,小气。” 末了,丽珠怯生生地问小波:“你真的是我哥才好呀。” “是真的,还会有假?你看,要是丽宝在场,不和他们打起来才怪。我不会让人欺侮你的。”小波说。 ……桂枝老师听了,欣慰地笑了,说:“妈就是给小波织的。不过,还要给黑毛织一件,没妈的娃可怜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