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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你凭什么审问我?”
宾馆终于开门了,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许建荣陪着江学孟往外走,值班人员拦住了他俩。 “你住几号房?”值班人员问江学孟。 “我没住。” “没住……你在哪儿……过的夜?” 江学孟回答不出来了。 许建荣只得上前:“他是来看我的,我们是同学,昨天晚上他要走,门已经锁了,只好回我的房间坐着。” “坐着?坐了……一夜?” “坐了一夜。” 问题变得麻烦了。 这次随女子篮球队来的还有省体委的军代表,听到消息,军代表叫走了许建荣,江学孟也被带进一间办公室。 那个值班人员拿出笔,纸,问江学孟是哪个单位的,江学孟一下子火了。 “你要审问我?你凭什么审问我?” 争吵中间,宾馆的一个女负责人进来了。 “你这小伙子呀,脾气咋这么大?到宾馆住宿的人哪个不登记?来,我给你登记,住一夜,交一夜的钱不就行了吗?” 江学孟信以为真,说出了姓名,单位,职务,电话。等着交钱,却一直没有人来找他要钱。 过了半个小时,来了一个西街派出所的民警,领着江学孟到了西街派出所。 还是问他姓名,单位,江学孟又火了。 “你凭什么审问我?我犯了什么罪?” 民警瞪着眼看着江学孟,突然笑了。 “真是个年轻人!你在人家宾馆住了一夜,不交钱还跟人家吵架,你还有理?” “我没住!他们锁了门我走不了!” “那你在哪儿过的夜?” “在我同学那儿。” “你的同学住几号房间?” “101号。” “说了半天,你还是住了,你在101号房间过了一夜,不叫住叫什么?” “我没住!我们坐了一夜!” 民警不再理睬江学孟,也不问江学孟姓名单位了,他看出来,一问还得吵。他拿出一张纸,走到隔壁房间给云城钢铁厂政治部打了电话。这间房子里没有电话。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厂政治部副主任李自光骑着自行车来到西街派出所。民警挺热情地跟李自光握完手,直接开门见山:“李主任,没有什么事,你们这位同志去看同学,在人家宾馆住了一夜。不给人家钱还跟人家吵起来了。到底年轻,经验少,你带他走吧!” “不是住了一夜!是坐了一夜!” 江学孟更正民警的话。 民警哈哈大笑,拍拍江学孟的肩膀说:“小伙子,不管是坐是住,反正过夜了吧?过夜就得交钱呀?对不对?” “我要交,他们没人收!” “行啦行啦,快跟你们领导走吧!” 李自光没有张扬这件事情,他对江学孟十分器重,不然不会让江学孟负责宣传科的工作。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李自光接电话时别人听到了什么,还是电话室的接线员嘴不严实说了些什么,秦芝听到了风声,立即跑来问江学孟派出所是怎么回事。 江学孟本来是不想让秦芝知道他与许建荣的关系的,如今见秦芝已经知道了,突然觉得让秦芝知道了并不见得是件坏事。他们之间迟早要有个了结,早了结更好,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通知许建荣了。于是他对秦芝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只有一处作了更改;他隐瞒许建荣的那封绝交信,只说省体委不准运动员写信谈恋爱,所以许建荣一直没有给他写信。现在许建荣不当运动员了,可以谈恋爱了,因而他与许建荣中断的关系自然恢复了。 秦芝对这件事的反应有点出乎江学孟的意料。秦芝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有些精神恍惚。她回到广播室就跟朴英打听许建荣的情况。朴英并不知道江学孟和许建荣的关系,所以对秦芝的问题也没有多想,脱口说道:“许建荣,我当然认识。造反兵团的干将,可泼辣啦!高高的个子,两个小辩,长得漂亮极了,她的相片在北街照相馆挂了一年多呢!” 秦芝再没有说话,坐在那儿发呆。朴英这才发觉秦芝有些反常,硬拉她出去,说到供销社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有。她以为秦芝到了外面一分心,精神就会好一些。两人骑自行车出了厂门,秦芝不走马路边,就在中间骑,朴英喊她她也不理睬,仿佛根本听不见似的。朴英慌了,急忙下了自行车把车支起来,打算追过去把秦芝拉住。这时迎面驶来一辆卡车,秦芝占住了道路,卡车只好往边靠,一个劲地按喇叭。秦芝还是没有反应,照着汽车向前骑。汽车急打方向拐出马路,车头让过去了,后轮把秦芝带倒了。 朴英已经拉住秦芝的自行车了(幸亏她拉了一下),这时丢开自行车就去抱秦芝,同时大喊:“快去厂里叫人!快去叫大夫!” 这条路连着厂区和生活区,来来往往净是钢铁厂的人,有人跑到厂医院报了信。 医护人员拿担架把秦芝抬到厂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头部有一点儿外伤,其它部位都没有发现问题。然而秦芝目光发直,神情呆滞,谁也不理睬,好像谁也不认识似的。大夫开始怀疑她的大脑,准备再观察观察,不行就得送市里的大医院了。 江学孟不知道这件事,正在埋头编着下一期的“钢铁战报”。李自光走进来,看着江学孟,却不说话,那目光也与以往不同,好像江学孟身上有一种东西以前没有发现,今天才刚发现似的。 江学孟叫了一声“李主任”,没有往起站。李自光常来,他们之间已不拘礼节,尤其是在江学孟忙着的时候。但是今天江学孟发现不对劲,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比这还要糟糕,李主任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以前他从未见过的冷漠。因此,江学孟叫了一声“李主任”以后就愣住了,不明白李主任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也不明白李主任为什么不吭声。 李自光是从厂医院过来的,秦芝的情形让他非常担忧。他询问过朴英之后已经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年轻人失恋往往如此。他以为江学孟知道秦芝被撞的事了,特意过来看看江学孟的态度。刚进门他见江学孟还在专心看稿,以为江学孟无动于衷,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可是随后,江学孟那副茫然的傻相又使得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你还不知道?” 李自光问,审视的目光直对着江学孟的眼睛。 江学孟还坐着,完全懵了,忘记了此时应该站起来。他也直视着李自光,不知道李自光问得是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秦让汽车撞了……” 江学孟一下子站起来,由于坐得太近,桌子几乎被顶倒,茶杯滚落到地上摔碎了。这么一来江学孟更加惊慌失措,焦急的眼神里又加进了几分胆怯,他怕自己的失态更加触怒李自光。 “她在厂医院急救室,你去看看吧。” 李自光看出来,江学孟确实不知道秦芝被撞的事情,脸上的阴云渐渐消散。 江学孟一口气跑到厂医院的急救室,几个人围着病床,江学孟挤到床前,轻轻叫了一声:“小秦……” 秦芝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就是没有神儿,也没有亮,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听了江学孟的那声呼唤,她的眼睛渐渐有了光亮,眼神渐渐向瞳仁聚拢,她看见江学孟了,认出他来了。她突然大哭起来,猛然坐起把江学孟拦腰抱住。 周围的人陆续离开。 大夫也走了,用不着再担心秦芝,她没有事了。 这一下,江学孟与秦芝的关系彻底公开了。 在江学孟的爱情天平上,许建荣和秦芝的分量是不相同的。如果没有两年前许建荣写给江学孟的那封绝交信,江学孟肯定不会转情他人,更不用说秦芝这个黄毛丫头了。就是这一次,许建荣又来找他,分量虽然有所减少,但还是超过了秦芝。他没有把秦芝的事告诉许建荣,却把许建荣的事告诉了秦芝,其用心不言而喻。尽管许建荣劝他去太原时他的犹豫来自于对秦芝的顾虑,但经过冷静全面的考虑之后,他最终还是把爱情的砝码加到了许建荣的这一边。 可是秦芝出了事故,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的。他绝没有想到秦芝对他的痴情竟然到了几乎丧命的地步。依他的想像,秦芝听了他和许建荣的事情之后,无非是大哭一场,大骂他一顿也就完事了。谁知秦芝却精神失常出了车祸,而他和秦芝的关系也随着在全厂彻底公开。这个始料未及的意外变化,迫使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他与许建荣的约定。秦芝现在仍处在时好时坏的的状态,如果一旦再受刺激,神经紊乱变成疯子,他的良心何安?厂里的领导,同事会怎样评论他? 李自光主任那张阴沉的面孔又浮现出来,显然,李主任把他看成了心怀二意脚踩两只船的人。李主任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且掌握着他的命运。如果他不顾秦芝的死活毅然与她断绝关系,李主任一怒之下把他打发回车间,他怎么办呢?还有,那时即使许建荣在太原给他找好了单位,甚至开来了调令,李主任卡住就是不让他走,他又如之奈何?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只要李主任给对方单位发一封公函过去:“此人品质恶劣,不宜调动”,一切就全完了,那时他才真正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还有脸再见人吗? 真是痛苦的抉择啊! 可是,他必须作出选择。 他给许建荣写了信,谎称暂时还做不通父母的工作,让许建荣再等一些时候。信发出后他又给许建荣写了一封信,坦率承认了他与秦芝的关系,明确表示不能去太原,请许建荣原谅。这封信看起来是写给许建荣的,其实是专门写给秦芝看的。果然,看了这封信之后,秦芝的病情立见起色,迅速好转。 许建荣没有回信,她与江学孟的关系就此彻底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