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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你死在外头吧!”
过了三天,星期六。 大清早,还差几分不到八点钟,老付给江学孟打来电话。江学孟坐在床边做“八段锦”,秦芝忙着和小马出门。 “江大哥,挺长时间没见你了,忙啥呢?” 江学孟想了想,自从不去小公园散步以来,和小石,小蓉两口子不怎么见面,跟老付,老戴也失去了联系,大概快一个月了。 “没啥忙的。” “是不是又有大作问世?如果有,我很想拜读。” 小蓉把江学孟正在写书的事告诉了老付老戴。 “没有,这一个还没改完呢,正改着呢。” 江学孟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酝酿着小蓉讲给他的那些故事,构思还不成熟,所以不想对别人提。 “江大哥,今天有事没有?” “我没事,你说吧,干啥?” “要是没事就去老石家吧,现在就去。我正走着呢,马上就到。老石今天休息,小蓉说中午给咱们炒莜面馈垒。” “小石不是休礼拜天吗?怎么今天休息? “可能是调休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在家呢,刚给我打的电话。” 说话中间,秦芝关门走了。她只听见江学孟接电话,说的什么听不清,江学孟的卧室门是关着的。江学孟在家的时候基本不去客厅,不看电视,就在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上网,看书,炒股,写作。 刚接完老付的电话,小石又打来电话,催促现在就到他家。说人都到齐了,就等他来开摊儿了。 “床上八段锦”只作了一半,没有时间再作了。江学孟赶紧穿衣洗漱,早点也顾不得吃了,打算买个面包到小蓉家再吃。想到要在小蓉家里吃午饭,买面包时又买了一盒松花蛋,一块猪头肉,一盒凤尾鱼罐头。 到了小容家,只有小石,老付,小蓉。还差一个人。 江学孟埋怨小石说;“你不是说就差我一个了吗?忙得我早点都没顾上吃。” 小石笑着说:“马上就到——这不,来了……”说着忙去开门。 跟江学孟前后脚进来一个人,不是老戴,江学孟不认识。是小石的同学,和老付,小蓉都很熟。 “这是江大哥,云城文学的主编。” 老付作介绍。 江学孟说;“早退了,就是老江,别的什么也不是。” “这是老黄,老石的同学,我们也是老朋友了。” 此时小石到厨房去了,所以还是老付介绍。 老黄表示尊敬地和江学孟握手,几人进了客厅。老黄进了客厅便四下里搜寻,好像要找什么东西没有找到。问小蓉;“你家的牡丹花哩?” 阳台上一盆麒麟,一盆君子兰,再没有别的花草。 小蓉诧异道;“我家就这两盆花,哪儿有牡丹?” 老黄的目光落在客厅门边的一盆假花上,那是一盆牡丹,挂满了杯口大的花朵。 老黄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老付说;“你神经了?笑啥?” 老黄强忍住笑说;“老戴到我家,跟我说,你看看人家小蓉家的牡丹,养得真好,全是花,一朵都这么大……” 他连比划带说,没说完,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小蓉捂着肚子说:“这个老戴,把人笑死了,长了个啥眼睛?” 江学孟不知道老戴眼睛近视,老戴不戴眼镜。 “老戴是近视眼?”江学孟问。 “还近视得厉害呢!”老付说。 小蓉问:“近视咋不戴眼镜?人家不近视的戴上眼镜为俏,他该戴眼睛不戴,为啥?” “为啥?也为俏!”老付显得一本正经。“他那双母狗眼,再戴上眼镜就没啦!” 在江学孟的记忆里,小蓉的家里好像总是充满了笑声。他每一次去那里都觉得轻松,愉悦。那个整洁,那个温暖,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脉脉柔情,那随处可见的对生活的热爱,对生活的呵护。他不止一次看见过这样的情景;小蓉细心地给花喷水,那盆麒麟和那盆君子兰碧绿碧绿,真是欣欣向荣。叶片上有了土,她拿布轻轻擦净。地上落了两小片枯叶,她捏起来放入花盆。地上撒了几滴水,赶紧拿拖把擦干。茶几上掉了几个瓜子皮,随手就捏起来放进烟灰缸。 江学孟想到自己的家,刚才临出门,还被门厅里那个空水果箱上的纸袋子绊了一下。空水果箱是秦芝清理出来准备往外扔的,里头放着一个空料酒瓶,一个空饮料瓶,还有那个装衣服的已经破了的纸袋。已经放了四天了,秦芝坐在椅子上换鞋,箱子如果碍事,就随便往别处一踢,于是箱子就滑到冰箱前面去了。要是开冰箱,再把箱子踢开。那个箱子就这么一直在门厅里踢来踢去。类似的情景江学孟已是司空见惯,已经麻木。以前他会耐着性子把箱子拿出去,现在他不会了。他宁愿绕着箱子走,也不去碰它。哪怕那个箱子一生一世在门庭里踢来踢去,他也能视而不见。 秦芝的卧室一天到晚总关着门,里面简直就是一个 ——用江学孟的话来说——“窝”。秦芝自己也知道太乱,所以总是把门关得严严的。再说客厅。阳台的晾衣架上总是挂满了衣服,从来没有空着的时候。新洗的衣服没有地方搭了,才往下取不知挂了几天的衣服——还不是全取,够挂新洗的衣服就行。长沙发上永远堆着秦芝的衣服,袜子,敲腿用的磁棒还有其它零碎儿,秦芝一看电视就躺在长沙发上,所以长沙发跟前放了个圆凳,上边有水杯,水果,水果皮。茶几上是一大堆药盒,药瓶,经常有几粒药片或是药丸放在调羹里或是翻放着的水杯盖里;江学孟为什么不进客厅,这是一个重要原因。为什么家里来了不速之客秦芝要大发雷霆,原因也在这里。 秦芝每天早晨扫一遍地——客厅,门厅,厨房,她的卧室。她扫完的地,头发,碎纸屑,果皮渣或别的什么碎渣随处可见,不扫也不过如此。 秦芝在上海期间,也就是说江学孟一人期间,家里却不是这样。经常和江学孟打扑克的郝军到江学孟家里打过几次扑克,回家对妻子赵玲说:“老江家真干净,整整齐齐的一点儿土都没有。”赵玲也常和秦芝,小马一块儿散步,赵玲把郝军的话学了,秦芝说:“那才是瞎说呢!江学孟懒得连他自己的屋子都不收拾!” 的确,秦芝一回来,江学孟就很少收拾家了。可是在秦芝回来之前,他擦地不用拖布,嫌拖布擦不干净。都是蹲在地板上拿毛巾擦,一个房间最少用两盆水。擦完的地不要说碎渣碎屑,连水印都看不见。很早以前江学孟每次擦地都是这样,那时候连江娆都有这样的感觉:妈妈一出差,家里就变得干干净净,厨房的台案上也总是利利索索。可是妈妈一回来,过不了两天,甚至连一天都过不了,家里又乱了。 江学孟早得出结论,只要秦芝在家,这个家永远别想干净,别想利索。他再收拾也无济于事,索性不收拾了。自己卧室的窗台上,尘土把黑色大理石台面变成了灰色,他也无动于衷——从这一点上看秦芝说的不错,江学孟确实连自己的卧室都懒得收拾…… 麻将的哗啦声中断了江学孟的感慨,要动手码牌了。老付本来说要“攉轮子”的,因为眼看九点了,到十二点怕八圈打不完。小蓉围着围裙进来对小石说:“石老四,咱们可说好了,不管打麻将还是打扑克,你上午我下午。下午你不许上场,要不看着我打,要不就去睡觉,记住啊!” 这么一来,上午不打麻将,下午小石就玩不成了,这才收起扑克换成了麻将。 才打了六圈就到了十二点。 吃完饭,趁着小蓉刷碗的工夫,小石又抓上牌了。小蓉闻声赶过来说;“你们咋不等我?石老四,洗锅去!说的好好的你上午我下午。” 老付批评小蓉说:“我们都在这儿,你给老石留点儿面子好不好?上午才打了六圈,怎么也得让老石把八圈打完吧?” 江学孟,老黄,小石都笑。 小蓉气得嘴撅得老高:“我还给他留里子哩!你们就合伙欺负我吧!看我以后再叫你们来!看我以后再给你们炒莜面馈垒——” 不等说完,自己扑哧先笑了。 打到下午六点半。小石手臭,下午打了三圈让给了小蓉。小蓉上来扳回来一些,还是输了二十块钱。老黄输了五十,江学孟不输不赢,老付赢了七十。 老付请客吃晚饭。这几个人打麻将,无论谁赢,钱都落不下,差不多都吃了饭了。有一回老魏(天天在小公园散步的那个老魏,他也常去小蓉家打麻将)赢了八十,吃饭花了一百六。还有一回小蓉赢了四十,吃饭花了七十。别看小蓉挣钱不多,请人吃饭却从不吝啬。 江学孟没有跟老付他们去吃饭,回了家。 刚进门,还没有站稳,只听得一声咆哮:“你死在外头吧!你还回来干啥?” 秦芝站在客厅门口,脸色发白,目光狠毒,恨不得江学孟立即死掉。 家里的空气冷清冷清的,没有做饭时那种热气和味道。 江学孟猛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秦芝一大早作按摩去了。 “你看看人家高建功!小马每次一病,赶紧去买药买水果,领着去医院。你可好,明知道我去作按摩了,故意躲出去,一走一天!连顿饭都不愿意做!我死了你也不管!我真瞎了眼!找上你这么个男人!” 江学孟还没有来得及换拖鞋,也不换了,转身出门。 “你走吧!你别回来!” 房门没有关住秦芝歇斯底里的吼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