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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那是我第一次挨打……”

  小蓉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母亲本来就喜欢女孩,不喜欢男孩。所以,小蓉在家里很是得宠。父母亲从没有打过她一下。奶奶更舍不得打。(奶奶和小蓉有着特殊的关系,下面就要谈到)姥姥喜欢男孩不喜欢女孩,但也犯不上去打外孙女。哥哥小宾虽然生性懦弱,可是懂事早,知道关心妹妹。弟弟小奎没有资格管姐姐的事,更不会产生打姐姐的念头。

  那是一九六七年秋天的事。那一年小蓉上了二年级,哥哥小宾四年级,弟弟小奎刚刚上学,一年级。

  全国普遍发生了大规模武斗,云城市的两大派也开始武装对峙。双方都在各自占领的据点修筑防御工事,手持梭镖、洋镐把,头戴矿用安全帽的武装人员日夜巡逻。不管是“好派”还是“糟派”,谁也顾不上去多管那些关押在农场劳动改造的“牛鬼蛇神”了。这些“牛鬼蛇神”们虽然还不自由,但宽松多了,容许家人去探望,送些吃的东西和换洗的衣物。

  水利局的农场在北郊区的淤泥河水库,离城六十多里,山路占一半,交通极为不便。公共汽车只通到水库山外的宋庄,再往里的二十多里山路只能步行。

  一个星期六,孩子们还在睡梦中,小蓉的母亲悄悄出发去了淤泥河农场。她本来是打算星期日去的,可是孩子们星期日都在家,都闹着要去怎么办?不领哪一个也不行,都领上更不行。那么长的山路大人都够呛,何况小孩子?只有一个人偷偷去。请了一天假。

  三个孩子起床,发现母亲不在,(每天都是母亲做好早饭,打发他们三个上学走了,母亲才去上班)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三追问,奶奶姥姥怕孩子们着急,不得已说了实话。小宾便以大哥的身份下达命令:“今天放学都早回来,妈跑一天肯定累了,咱们做好饭,让妈回来吃现成饭!”

  下午放学的时候,兄妹三个在学校门口会齐了一块儿回家。小宾拿起水桶扁担去挑水,去年他还只能挑两个小半桶,今年已经能挑两个半桶了。小蓉去压面条,白面只有百分之三十五,平时舍不得吃。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应当慰劳妈妈。妈妈见了爸爸,就等于他们三个也见了爸爸。他们擀不出妈妈擀的面条,不如到压面房让机器压去。小蓉拿盆子盛好面了,犹豫着不走。小宾小奎早放下书包了,她还背在身上,好像怕谁抢走似的。等到小奎去外面准备柴碳去了,小蓉赶紧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纸包,转了两圈不知道藏在哪儿安全。奶奶姥姥都在里屋,她听见奶奶咳嗽着往外屋走,一着急掀起灶上的锅把小纸包塞进了灶火眼。

  奶奶走到里屋门口,扶着门框问小蓉知不知道压面房在哪儿,小蓉说知道,然后朝奶奶神秘地一笑,小声说:“奶奶,现在没时间了。等我压面回来再告诉你。”

  小蓉端着面盆走出屋,看见小奎蹲在碳池那儿砸碳,嘱咐了一句:“小心别砸了手!”

  小奎的任务是把生火的柴和碳准备好。砸完碳,搓进簸箕,又折了一把柴放在上面,端起簸箕进屋放在了灶台上。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看看屋里,哥哥挑水没有回来,姐姐压面也没有回来。他突然灵机一动:自己替哥哥生好灶火,哥哥不就省事了吗?他替哥哥生了火,哥哥肯定高兴。想到这里,小奎把柴放进灶膛,撕了半张报纸引着柴,随后倒进了碳块。灶膛里不一会儿发出了呼呼的响声,青烟夹着火苗争先恐后往灶火眼里钻。小奎看着越烧越旺的灶火十分得意,哥哥有时候还得生两次哩,他一次就生着了。

  可能今天挑水的人多,得排队,小宾还没有回来。小蓉压面回来了,一进门看见小奎喜滋滋地站在灶台跟前,脸色骤变,连面盆也忘了放了,站在那儿发呆。

  “姐,我生起灶火了,一次就生着了。”

  小奎等待着姐姐的夸奖。从他那一副满脸自豪的神态可以看出,他对即将得到的夸奖毫不怀疑。

  小蓉不可能听不见弟弟说的话,可是她仿佛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却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是灶膛里的响声和火光将她惊醒,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放下面盆直冲向灶台,端下锅手就要往灶火眼里伸。碳火已经半红,灶火眼被火苗遮得严严实实,根本伸不进手去。

  “谁叫你生灶火的?”

  小蓉发出一声凄厉的质问,随即嚎啕大哭。

  小奎傻了,望着伤心欲绝的姐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奶奶,姥姥急忙挪到外屋,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蓉哭得那么伤心,无法回答她们的提问。

  小宾挑水回来,顾不上往水缸里倒水,跑过来问道;“咋啦?咋啦?”

  小蓉已经哭了一阵子,缓过点儿劲来了,断断续续地说;“马爷爷……给的……牛肉……,我放在……灶火眼……里了……”

  事情弄清楚了。

  奶奶首先开口,拉过小蓉说;“我还以为咋了哩,不就是一块儿牛肉吗?烧就烧了,值得这么哭?”

  小宾不说话,狠狠盯着弟弟,突然伸手打了小奎一个嘴巴。

  “谁让你生火的?等妈回来才能下面哩!你早早生火做啥?”

  接着,又去打小蓉,奶奶急忙一拉,没打在小蓉脸上,只扫着点儿头皮。

  “你也是!为啥把牛肉放灶火里?那是放东西的地方?”

  小蓉本来是怕弟弟看见了偷吃,现在见弟弟已经挨了打,不忍心再多说,只是呜呜一个劲哭。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听见门响。小蓉的母亲进门正看见小宾打小蓉,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拉住小宾,把小宾拉了个趔蹶,差点儿摔倒。

  “谁叫你打妹妹的?就是她做错了,也轮不到你打!”

  一直怒气冲冲的小宾这时一下子哭了。

  “妈,您不知道,好好一块儿牛肉……叫小奎烧了……”

  奶奶说;“小蓉她娘,谁也别怨啦。孩子们是一片好心,说你跑一天累了,想让你回来吃顿现成饭……”

  小蓉母亲嘴唇发抖,紧咬着嘴唇,把三个痛哭不止的孩子一下子全揽在怀里。她没有哭,只是嘴在颤抖,手在颤抖,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这是我第一次挨打,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挨打。”

  小蓉用这两句话结束了这次回忆。

  她忘记了那块儿牛肉的事了,而江学孟还牢牢记着。这几天出自小蓉口中的那些生动的回忆,已点燃了他的创作欲望。那些生动的细节是多么珍贵的创作素材啊!最伟大最天才的作家也虚构不出那么精彩的细节。

  “那包牛肉是怎么回事?”

  江学孟问。但很快又接着说;“今天已经不早了,明天再聊吧。我很想听听那一小包牛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