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的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只是心底的阵阵痛楚始终折磨着她，让她不能自已。慕凡一向待人谦厚有礼，自己小时候那般淘气，他也只是淡淡的笑着教训两句。他今日却还是打了自己，下手这般重，现在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了，看着比另外半边脸要高出不少。

　　一想及此，心里便觉得委屈，拿着沾了水的汗巾轻轻的擦拭着，二月的夜还有些凉意，脸上的泪却不断的涌出，她已不知道擦拭的是脸颊的伤，还是不断落下的泪。

　　翻找出一盒香粉和胭脂，她将脸颊轻轻的扑上一层白，想要掩住那鲜红的指印，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看到自己的神伤。

　　随即她心中一惊，又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这件事耽搁不得。

　　鼓起勇气，她再次回到慕凡的房中，心中分外的忐忑。

　　“你还来做什么？！不是说不想再看到你的么？！”慕凡正有些痴痴的看着箱中的女子，看见是倾城，平了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若是初时还有什么奢想，此刻便顷刻崩塌了，看着他看那女子的时的温柔神情，那眸中的一往情深，漾成了一片海，而那片温柔也只为这一个女子展开。

　　她轻笑，此刻看着他有几分鲜活的面容已经心甘情愿了，心满意足没有遗憾。

　　“师父难道想看着她一直这么沉睡不醒么？若是师父真的打定主意不想她醒，我这就走，绝不会多留半刻。”虽然这么说着，她的手却没有停住的意思。

　　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已经被打伤的脸颊，她将一个瓶子凑到那个女子的鼻端，然后伸出手点开了她的穴道，“还得需要些时候，她才能醒，师父不用担心的！”

　　慕凡正在气头上，也不想看到她，背过脸，手放在桌面上，极力的压抑着怒火。

　　“我说过，不想见到你的！快出去！”

　　冰冷的话语在没有往日半分的温情，倾城黯然，却并不落泪，只是为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那眸中有些悲凉的神情，那般的落寞神伤，那般的不舍，慕凡却没有看到。

　　昏黄的烛火中，影子的掩盖下，倾城藏住了哀伤，依然笑得粲然，“即使师父不想见到我，师父不想听我说，我还是要说的。时不我予，如今师父要么带着云妃找个地方隐居，要么便听从倾城的建议起事！”

　　“你休要说这些大逆不道，不守纲常的话！我教你的书，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他的眼中那般的愤怒，倾城不懂，也不明白，何以这么说会让他这么的易怒。他从来就不是这样的，那个笑迎春风的慕凡从来不是这般的，他的手握成拳，紧紧地扣在桌面上。

　　“纲常从来都是人定的，定来便是要着所有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不做奢望，这样的纲常守的不过是那些定纲常的人！师父你难道舍得下云妃，你难道真的舍得把她送回那个牢笼，让她在里面终老一生！师父对世人这般怜爱，对云妃却这般心狠么？！”

　　倾城的眼直直的看着慕凡，她从未这么看着他，往日都是有些敬慕，而今她的眼神是充满挑衅意味的，她的话一针见血，扎到他的痛楚，却只是火上浇油，让他怒火中烧。

　　压抑许久的怒火便早已克制不住，他有些气急败坏，眼中哀恸让人动容，气愤地挥着衣袖，“你给我滚出去！此生再不许出现在我的面前！滚出去！若是再想着做这些造反的事情，我定然会诛杀你！两人再也没有师徒情份，而我绝不会手软！”

　　眸子黯然，倾城却依旧笑着，笑得那般的飘渺无着，“不用师父来诛杀的！真的不用的！只是师父有朝一日需要庇护的地方，可到无影阁找一个叫冰魄的人，他自会有安排的。虽然今日倾城惹师父生气了，只是倾城还是要谢师父这些年的恩德的！”

　　她深深的做了一个揖，用尽全身力气。心中一阵阵的痛楚让她心绪烦乱，喉中的一股腥甜几乎要翻涌而出，她生生的止住了，真的不用他诛杀的，她有些费力的将绿染拽了起来。

　　扶起绿染，她深深地望向慕凡，眼中的哀伤那般的清晰明了，只是他不曾留心。

　　“那今日倾城就先将绿染带走了，师傅好生安歇着。”

　　幽幽的掩上门，倾城一声轻叹，如今牵挂的事情又算是少了一件。

　　慕凡虽然对倾城这般的言行极为震惊和愤怒，冷静下来却还是有些后悔。她自小便受了许多的苦楚，人情冷暖她都看在眼里，对于世人的冷漠想必是恨极的，他人都不曾管过她的死活，她自然也不会对那些人有情。她便是这般爱憎分明，看来平日里她的笑背后还隐藏了太多的情绪，他未曾看懂过。

　　睡在箱中的女子睁开一双眼，有些惊恐的打量着四周，这个地方不是她的寝宫，她只记得那日就寝之后，她便沉沉睡去，醒来时就躺在这口巨大的箱子中，箱中铺着一层厚厚的狐狸毛制成的毯子，她想要走出箱中，却有些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几乎跌倒。

　　一双温热的大手扶助了她，抬眼一看，却陷进了他那双清澈明亮，却暗藏哀伤的眼中。此情此景，仿若当时初见，那么的熟悉。原以为都忘得一干二净，都舍得一干二净了。看着他，却仍旧泪满眶，执手相看泪眼，相思难断，恍若隔世。

　　彼时，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天真烂漫。那年元宵，她一时好奇心起，扮了男装，去花市赏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没有一丝的缝隙，过往的路人互相推搡。她推挤不过，被撞倒在地上，险些被盲目的路人踩踏，是他暖如春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些担忧，有些焦急，“你——可好？”

　　一抬头便望进他那双透澈的眼中，眼中笑意融融，看着她时也有刹那的失神，随即他便伸出那双温暖宽厚的手，手中的温度那般温柔，即使相隔多年，却依旧记得那残余的馨香。

　　也许那时便已各自心动，只是未曾言明，那夜辉煌的灯火映着他俊朗的脸，那清晰而飘然出尘的面容便印入了她的心中。那夜的月色皎洁而清朗，他笑着将猜谜得来的莲花灯交到她的手上，一路上他默默无言的送她回了云府。圆月的辉光轻轻的洒在他的身上，她暗自惊叹他竟然似是神仙般的人物，最让她心折的却是他的笑，轻柔而温暖，不经意便已沉醉东风。

　　那年她十七岁，如花般的年纪，如花般的容颜，两人定下白首盟约，相约在她服完父亲的丧期时，便便嫁给他，二人相伴一生。谁知道天意弄人，终究是有缘无份。

　　从那夜之后她便没有见过那么美的月光，她的心再也走不出那夜的月光，再也走不出他温柔的目光，时时想来倍觉温馨，也倍加黯然。

　　“你这些年可好？”她凝视着他的眼，有了些风霜的眼透着雾气，那雾气一直缭绕不散，让她不能好好的看着他，让她看着思念了多年的容颜。

　　他从未想过两人会这么相见，原以为此生都不能再见面了，却看见她了，这么的近，触手可及，恍若一梦。

　　心中有一些悔意，与倾城相亲相伴这么多年，今日两人的缘份牵绊，被自己一气之下都毁得一干二净了。他平生最恨兄弟阋墙，最恨祸国殃民的人，倾城这般说，自己一时怒火中烧，竟然说出那么重的话。那丫头，原来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自己竟然都不曾察觉。

　　“都好的，只是——他这些年可曾亏待过你？想必他是对你极好吧！”慕凡温柔的笑着，却渐渐的有了几分的疏离，不似初时两人相见的欣喜，眼中却仍旧漂着淡淡的愁。

　　他将她轻轻拉出了他的怀中，两个人如今也不是当日的身份，不该再这般了。

　　她的心有些凉了，是阿，两人的情已是昨日黄花，如今她为人母，而他想必也有自己的妻妾了，只是看着他这般的清瘦，她的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阵的微微的疼。

　　泪滚滚而出，她无法抑制，却还是不忍让他担心。那个人怎么会心疼自己，他爱的人不过是他自己罢了，曾经荣宠一时、冠绝后宫的李贵妃还不是因为惹怒了他，被他杀了么？

　　泪水涟涟，如雨般缠绵不绝，她精致的面容上却还是笑了，风华绝代，艳若牡丹姿色浑然天成，“好的！怎么会不好！”

　　她的笑容依然让他心动不已，他却仍旧勉强的将这烦躁的心声止住了。

　　“你不恨我么？当年是我舍下了你！”接过他递来的巾子，她轻轻的擦拭着泪痕，却声音哽咽，难以成言。

　　“我信你，所以不恨你！只愿你过得好，我也没有遗憾了！”他清澈的眸子中深情依然，似是当年那个衣玦翩然的男子，声声的倾吐着誓言。

　　澜月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伤痛，顾不及那些礼教伦常，扑进他的怀中轻声的哭了起来。

　　这些便已足够了，能听到他的这些话，能见着他安然，她便满足了，至少她的罪没有白受，至少这些年的岁月里，两人虽然遥遥相望，却依旧是心有灵犀，两人的心一直是在一起的。

　　只要这些便已足够了，此刻即使她立刻死去，她也甘愿了。闭上那双皎若秋月的美眸，轻轻的贴着他的胸口，紧紧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再也不愿放开，转瞬间，泪如雨下，湿透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