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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父母在他们的小城里安定下来,有了美丽的大房子,有了许许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但我觉得从此我将离开我最亲爱的人和陌生人在一起生活了。 那天爸妈来接我,我哭着喊:“我不走,不走!” 姥姥说:“走吧,都长大了,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的挣扎无济于事,在姥姥安静的注视下,我就这样被带走了。 后来听说对面的老爷爷得病死了,姥姥也被接到了舅舅家。后来一次过年,我去看她,她已经患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我喊她,她也不应。她已经再也认不出我来了,也不会再喊我小雪,更不会笑着把我从树上抱下来,告诉我树林里住着一只没人要的鬼了。 那些曾经的记忆呢?它们逃到哪里去了?姥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是小雪啊,是你最疼的小雪…… 两年以后姥姥去世了,而自从上次见面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最后一面都没有。我一直以为最难过的是自己,然而现在我渐渐明白,最难过的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也不是我,也许是深藏在黑暗中的另一个人。也许他曾经追求过、放弃过、寻找过、也期待过,只是时间已经把一切都隔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再也使不上一点劲了。 多年以后我听到关于儿时老爷爷的故事,一个人静静的想了很久。一个把命交在战场上的骑兵,一个被马儿踏断两根手指的战士,却用一生的守候去完成自己对爱的承诺,哪怕他这辈子都没有讲过“我爱你”这三个字。 张洁在《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去了》中说:真正让我感到生命终止的,她已离我而去永远不会再来的,既不是没有了呼吸,也不是心脏不再跳动,而是那双不论时何地总在追随着我的,充满慈爱的目光,已经永远地关闭在她眼睑的后面,再也不会看着我。我想起她那对瞳仁已经扩散,再也不会转动的眼睛,我就毛发悚然,心痛欲裂。我觉得在我心里面死亡就是这个样子,最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那温暖而慈祥的眼神。 在这两年及以后的日子里我总是很麻木的生活,总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存在是怎么样,失去了又怎么样,我完全不在意。我总是幻想自己回到那段快乐的日子,回到那个小村庄,但它们像我流逝的青春一样,再也回不去了。就这样一直在二点一线之间过着我单调又安闲的生活,直到初三那年遇到鱼儿。 不久以后我便无药可救的爱上鱼儿,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孩。我像所有初恋的人一样迷失自己。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把她当作我高高在上的女神,那是我无法达到的高度。鱼儿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在我身边微笑,微笑……我心里明白,这是没有结局的恋情,它有着大多数恋情一样的结局。 我仿佛是活在梦里,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鱼儿的笑容总是从空气中凸现,而我总是忍不住伸手抚摸。于是一次又一次的看见她的笑容在我的眼前碎裂,像《蜀山》里张柏芝在风中破碎一样凄美而疼痛。 记得当时她是我的后桌,时常问我一些问题。我也常拿我的文章给她看,她说写的挺好的,我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每天晚上都会想她想的难以入睡,于是我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在上面画一个横杠,代表我今天想了她一次。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忘记她,忘记这本子,可是我却一直这样画了五年,直到那那个小本子翻的碎掉。 我认识城的时候已经是初四了,初中的最后一年。而鱼儿也已经被分到了别班。城是同班里与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惟一一个朋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他是个唯美的人,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比如花、美女、文章…… 城是个比我坚强的人,也是一个我佩服的人。小时候,他曾骑着笨重的自行车走街串巷收购酒瓶,而我却只是守着花花草草,小猫小兔。夏天他总是穿一件米色的衬衣,上面滴有蓝色的钢笔水,已经洗不掉了。到了冬天就在外面套一个外衣,而我却穿着妈妈做的新棉衣。 记得有一次我问他,“你穿这么少,冷吗?” 他笑笑,“你说冷不冷?” 可是他还说,已经习惯了。 我去过他家一次,屋子里凌乱不堪,盆里的水都结了厚厚的冰。夜里冻的睡不着,因为被子实在是太薄了。 他歪在床头看书,回过头来笑着问我,“还不习惯吧?” 我说:“下次打死都不来了,挨冻的滋味不好受。” 即然睡不着,就看些书吧,可是在他的书堆里没找到一本我喜欢的。他手里翻的是一本《庄子》,箱子里的书有《孙子兵法》、《周易》、《论语》、《老子》、《宋词》、《全元曲》、还有世界历史什么的。我拿了本《宋词》,因为只有这本书我还能看出点东西来。 我问他,“这些书你看的懂吗?” 他头也不抬,良久才说:“还行。” 怪不得他的文风跟我的截然不同,原来他在看这些书。他的文章简练而有韵味,好像有《宋词》的味道。虽然我也背过不少词,但我喜欢把它们变成自己的语言,所以我的文字有些像小女生的。 他的字比我的还烂,可是他习惯用钢笔,好像这才是文人该用的东西。我笑他酸腐,他笑笑,算是默认。记得大冬天里,他总是穿一双皮鞋,破了补,补了破,我说,你就不能穿运动点的?他依然是我行我素。 熟识之后我们常常逃课到网上去听古典音乐,去读书。我们喜欢德国哲学,喜欢叔本华和尼采,最爱的是庄子。我们总是不知羞耻的谈人生,谈生活。我们也总喜欢拿《魔鬼辞典》里的话来骂对方。 叔本华说,人生“实际上是一场悲剧”,人生就是痛苦;尼采说,“上帝死了”,他提倡狂放不羁的“酒醉精神”;庄子又宣扬畅游天地的逍遥,这些悲观的,自由的,自然的,古典的,现实的,非现实的东西一直凝结在我的灵魂里,直到现在,它们还在深深影响着我。 我们的的学习都还不错,偶尔逃课,老师们也不会过份的为难我们。我们就这样被宠坏了。 记得当时学校后面有些荒坟,再后面有大片大片手芦苇。我们第一次逃课就去了荒坟那儿。我们在那里走着,看到一个土坑里有一个烂掉的棺材,可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笑着说:“我们这么穷,要不晚上来这里盗墓吧!” 他说:“棺材里最多剩副枯骨,不然早就被人给挖没了,还能等着咱俩?” 后来我们就去了那片芦苇地,躲在里面,严严实实的,谁也看不见。他教了我许多东西,比如有多少种词牌,它们各自的格式什么的。当时我听的似懂非懂。然后又告诉我怎么对对子,并一定要我出一个上联。我看到对面一个老头在猪圈旁边愣着很久,而旁边还停着一只鸟,于是张口瞎说了一句:傻老头痴看蠢猪看呆鸟。城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称我这是绝对啊。 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到这里来一次,我也跟他讲了我同鱼儿的事。他只是简单的笑了笑,我从里面看出了嘲弄。他总说,他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一个唯物主义者,一定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其严肃,可是他越严肃,我就越是忍不住要笑。难道共产主义战士就不需要爱情吗? 有时候会去网吧也会打游戏,那时候他对电脑一点也不懂。我教他玩一个叫《红色警戒》的老游戏,他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不时的约我杀两盘。可是每次都是大败而归,他是我教的,他会哪两下子我还不知道吗?可是他乐此不疲。 到了快要过年的时候,城告诉我他要去游学。 我问他:“游学是什么?” 他严肃的说:“就是一个人拿些书,然后骑着自行车到各地去,考察各地的风土人情。” “原来是这样,可是现在不行。不过我们可以一直准备,然后到放假的时候再去。” 城答应了,我们省吃俭用购买各种工具。比如说刀子、绳子、背包、小锅等等野外生存用品。一直是个好孩子的我,被这些计划刺激的夜不能寐。越是睡不着,就越会不自然的想起鱼儿,我就开始觉得难过。 有一个周末,因为心烦便从家里跑出来,一头钻进了网吧。在路上我打电话给城,要他去文化馆找我。 城说:“我的车子坏了,没法去。” 我闷声闷气的朝着听筒吼道:“你死也要给我死过来。”后来城跑了十几里路赶过来,我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讲过。 离开的时候他骑车带着我到他村口,我再骑车回家。我喜欢他骑车带着我的感觉,好像要飞起来一样,什么也不用想,只静静感觉着风在耳旁不停的纠缠。 因为离家远,所以中午就在学校凑合着吃点。我总是习惯了躲在窗帘后面,在放学和上学的人群里寻找鱼儿的影子,而且我总是能凭着感觉就一下子将她找出来。别说她的身影,就算是她的气息我都是如此的熟悉。 你现在还好吗?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了?你可知道在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在默默的注意你,等待你? 最后城终于还是一个人游学去了,记得他打电话到我家,说他已经快到黄河边上了,我嘱咐他要小心点。后来班主任大发雷霆,找他家长谈话,随后此事不了了之。 等他回来之后,我问他:“爽吗?” 他说:“爽个屁!半路上自行车坏了,又没有钱,多亏了当地人给我补了车胎还给了我两个馒头。” 我乐的哈哈大笑。 过年期间我们再也没有见面,更没有去游学。因为爸爸妈妈说要我呆在家里,应战备考。其实我躲在屋子里听音乐,写着属于我跟鱼儿的日记。 开学以后,不想升高中的就陆续开始走了。我们也便很少出去活动,只是偶尔会去书店里看看。记得一个周未,刚刚下了雨,天还挺冷。学校对面的书店里人很少,我跟城去里面看书。翻看了一会,太贵的买不起,便宜的又看不上,于是准备走。 刚要离开,老板突然让我们等等。我疑惑的转过身,便看到老板在城的身上搜出了一本小册子。天哪,他竟然偷书!城尴尬的笑了,老板并没采用暴力,狠狠骂了他几句就放我们走了。 我说:“没想到你能做出这种事来。”城只是朝我嘿嘿的笑。 中考前的最后一堂作文课,以“风”为题。我写的题目是《清、轻、青风》,语文老师说我这篇文章入了境界了。其实直到后来城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那篇散文里,许许多多的地方,我不自觉得押韵了。我想这些都是出于城教我对词的缘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