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要回家了，前一天下午鲁敏跑到市中心超市买了好多海南出产的物品，什么椰子糖啊椰子粉啊菠萝干的，七包八包搬回宿舍，雅婷见了，问：“为什么不买些海产品回家？”

　　鲁敏笑了，道：“你难道忘记我们家曾是渔民，海产品，除了大白鲨、鲸鱼没吃过，小鱼小虾贝壳类哪一样没吃过。”

　　“这倒也是。瞧我这记性。”

　　放下食品包，鲁敏开始整理明天回家要带的物件，雅婷明天也要回家了，而且有可能永远不再来这儿，可她像是一点也不着急，房间里的东西原来放哪儿现在依然放在那儿。鲁敏边从衣柜里取出明天要穿回家的时装，边问：“雅婷你怎么还不收拾？你不回家了？”

　　本来是随口问问而已，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肯定的回答：“是的。我不走了。我已经跟刘书记说好，过几天让她帮我找一个好一点的妇科大夫，我想做掉这个胎儿。”

　　“什么？”鲁敏眼睛睁得铜铃般大，“我没听错吧？雅婷你是不是疯了！”

　　“我很清醒，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鲁敏，人是会变的，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遇到合适的环境或者合适的气氛就会变的。我们不能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我留下来，失去的是一个还未成型的胎儿，离开这里回家去，可能就会失去我的整个生活。”

　　鲁敏摇摇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人是会变，可你的变化也太快了，前两天还好好地说要回家生孩子当妈妈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现在我不想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可你……这样做……不怕勇明……”

　　雅婷摇摇头，“不怕，怕有什么用？该发生的还不是已经发生了。”

　　“你说什么？你说勇明……”

　　“不说了，阿敏，我们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

　　一条船上划了很多年，雅婷的狗脾气鲁敏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不想说的事任任何人都无法撬开她的口。鲁敏叹口气，道：“雅婷，自己的路自己要走好，走对走错，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

　　“谢谢你阿敏，我会把握住的。”

　　雅婷坐在自己的床上楞楞地看着鲁敏整理物品，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去想。直到鲁敏整理好物品，说是要去几个狐朋狗友那儿告个别就开门出去了，关门声惊醒了雅婷。雅婷突然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小小一件事就让自己如此神色恍惚。那年被冰雹打翻了船，她和鲁敏一起掉入波浪滔天的大海里，连喝了几口又咸又涩的海水都还不曾绝望，她和鲁敏凭借着身上穿着的救身衣的浮力，一边在波涛中挣扎，一边等候教练驾艇来救援。然而，今天中午给那个叫安然的女子打电话，当那个叫安然的女子在电话里清晰地告诉她“我爱勇明，我追了他好长时间了，前几天他终于和我睡到了一起，就是他到你这儿来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作爱了，你明白吗？”时，她被彻底地击垮了。她彻底地绝望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这样回去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多年运动生涯，风里来浪里去，养成了雅婷的倔脾气，一旦她认为值得去做的事，九条水牛都拖不回头，如果觉得不值，就会义无反顾地拒而绝之。从昨天下午看到那两条短消息之前到今天中午的电话，短短半天时间，雅婷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坠落过程。之前，虽然对像临阵脱逃一样地离开运动队充满了十二万分歉疚，但对自己和勇明的爱情以及有了孩子后的家庭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她也许会被运动队辞退或者除名，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不就将来再找份工作嘛，打完全运会，如果未能取得好成绩，退役之后也未必能够分配到好的工作。运动员退役后找不到工作的有很多，这不，连大学毕业如同失业的也有很多。而自己生完孩子真要找工作，凭勇明的本事，完全能够替自己找份理想的职业。然而，现在，当她发现勇明这么快就将他们的感情丢弃了，竟然在来看自己之前还与那个叫安然的女子在一起作爱，她就恶心得不得了。与其这样没有尊严的回去，不如留下来有尊严地打完全运会，为事业再牺牲一次。

　　想明白了，她找到刘琴芳书记，告诉她，自己准备留下来，等打完这届全运会后再要孩子也不迟。

　　刘琴芳走到她跟前，默默地打量着她，轻声但坚决地回答：“不行，雅婷，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因为事业而破坏了你们夫妻间的感情。你们已经为帆船运动牺牲过一次，不能让你们再牺牲了。林大也是这个意见。我们帆船队还好，别的运动队，已经发生过好几例大龄运动员因为经常夫妻分居，最后导致离婚的事。雅婷你要想清楚了。”

　　“我愿意。刘书记我已经想清楚了。”

　　“雅婷……你这个姑娘，不要太任性了。”

　　“刘书记，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改练单人项目后，训练状态很好，下届全运会拿牌肯定有戏，弄不好还能拿块金牌。我不想放弃。林大说得对，运动员当了十多年，没拿过全运会冠军，心有不甘哪！”

　　雅婷说的倒是实情。上届全运会，她和鲁敏没拿到预期中的成绩，两人都很失落。尽管她和鲁敏是好朋友，但两人在一起配对不太合适。她是那种很要练的队员，鲁敏虽然也是个优秀队员，练起来也很吃得起苦，但玩心太重，有时她要练，鲁敏却想玩，一对好朋友经常因为训练不合拍产生小磨擦，全运会比赛，又是鲁敏的原因导致两次翻船，全运会结束，鲁敏产生了不再与雅婷配对的想法，因为是朋友，不好意思找教练提。后来，还是雅婷向林大提了出来，林大在征求了吕良教练的意见后，果断拍板将雅婷从双人项目改成单人项目。项目是改过来了，压力也就此背上了。她一米六七的身材，在平常女孩子身上已经蛮标准了，但作为帆船运动单人项目的运动员却偏矮了些，体重也偏轻了些，好在她良好的身体素质弥补了这一缺陷。所以，吕良权衡再三同意她改项，但向她提出下届全运会必须冲进前三的要求。为了这个冲进前三的承诺，改项后的第一年训练，她可以说是玩命地在练。每天，完成教练布置的训练计划后，再给自己增加体能训练。人家上午在岸上调整器材，她8点半就下了海，一练就是两个小时；下午1点开始全体队员下水训练，5点结束，她还要加练半个多小时，将训练时教练替自己纠正的动作再巩固一下。人家一周训练六七堂课，她达到了十堂课。为了拿块全运会金牌，她可以说是破釜沉舟般地在练。

　　对雅婷的这些实情，刘琴芳一清二楚。所以，见雅婷态度坚决地要留下来，刘琴芳没有往别的方面想，还以为真的是雅婷铁了心要拿全运会金牌哩。于是，刘琴芳允诺雅婷：“既然你已经想好了，等我联系好医生，陪你去。”

　　晚上，雅婷和勇明在外面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勇明想解释又不敢说，只好不时偷偷瞅上一眼雅婷，看她神清气定的样子，以为安然照着自己的意思回答，帮他蒙混过关了，心头又坦然不少。回到招待所房间，勇明问：“什么时候去你宿舍整理东西？明天我们一早就要出发去机场的。”

　　“我不走了。”雅婷淡淡地回道。

　　“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勇明大吃一惊。

　　“没有人在开玩笑。我再说一遍，明天你自己回去吧，我不走了。”雅婷依然口气淡淡地说。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的！说好了一起回去的，为什么说变卦就变卦了？你不回去，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挺着个大肚子还能够训练吗？”

　　勇明一下子心烦意乱起来，要换了当运动员时，他早就暴跳如雷了，过了几年白领生活，修养好了很多，尽管非常生气，但说话语气还算比较平和。可是，雅婷的态度异常坚定。她说：“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我不想回去，自然有不回去的理由，已经拿定主意了，你再劝也没有用的。”

　　“为什么？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吧。”

　　“你可以去问你的那个安然。”

　　“哦，就是为了安然，”勇明故作轻松地笑笑，“我跟你说过了，我和她没什么的。不信，你打电话找她核实一下。”

　　雅婷“哼哼”一笑。然后她说：“还要让我核实什么？问问你们是怎么作爱的，她追了你多少年……勇明你不觉得这很恶心吗？好了，不说了，我今天住到基地去了，明天早上也不送你了。我走了。”

　　见鬼，这小妮子到底还是没听话！勇明暗忖。

　　“雅婷！”他一把拉住雅婷，硬着头皮，道：“跟我回去吧，将来我一定会给你们母子提供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请你相信我。”

　　“将来将来再说吧。反正明天我不想回去了。”

　　“那我们的孩子呢？”

　　“我考虑好了给你打电话。”

　　“不行，”他终于忍不下去，扯开嗓子喊道：“雅婷，你给我听好了，你爱怎么折腾随你，但你必须跟我回去，你不能亏待我的孩子。”

　　雅婷默默地坚决地掰开勇明抓住自己的手，毅然决然地开了门出去。勇明稍稍怔了一下，随后也跟出门去。他们默默地踏着夜色走在通往运动员宿舍的甬道上。十多分钟的路程，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宿舍楼快到了，雅婷说道：“你回去吧。女宿舍大楼还是那个梅阿姨管着，很严格的。”

　　“我知道，她管门，连一只公蚊子都飞不进去的。雅婷，还有一个晚上，你再好好考虑。我明天会在招待所等你到出发前的最后一分钟。千万记住，不要感情用事，至于安然的事相信我会处理好的，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不应该为了一个安然而丢失掉友谊，甚至爱情。”

　　雅婷凄然一笑，“我会考虑的。你走吧。”

　　“你先进楼吧。”

　　“好，那我进去了。”说完，雅婷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