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时，风速降到3米以下，教练宣布取消训练。队员们纷纷收拢桅杆靠向岸边。吕良见雅婷还驾着船在海面漂浮，在教练艇上朝她挥手示意该上岸了，可雅婷却没注意到他的手势，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好，再加上一个上午在海上颠波，那萌芽一样的胎儿早在肚子里折腾开了，胃里一个劲往外冒酸水，已经吐过三次，早晨吃的那一点早餐早就喂了海里的鱼虾了。此刻，她饿得四肢发软，浑身直冒冷汗，但她还不想靠岸。她想随着心爱的帆船静静地在海面上漂浮一阵子，轻轻地向与自己相伴了十多年的大海说说自己心头的委屈和伤感。对勇明在家里的一些情况，昔日退役回去的队友不时有信息发过来，或通过QQ聊天委婉地提醒过她，但她都没往心里去。她太相信他。她觉得夫妻两地分居，如果彼此间没有绝对的信任，不如趁早散伙。再加上她和勇明十多年的队友情，深深了解勇明是个颇讲义气之人，在家寂寞时免不了与异性朋友上上酒吧去饭店吃吃饭，但要勇明背叛自己，打死他都不可能。然而，两条短消息，一通电话，无情地告诉她一个现实，人是会变的，她心目中那个英俊勇敢讲义气的勇明已经变了；无论过去多么相爱，只要有变的基础，爱情就会变质。

　　她该怎么办？她想明白了，既然爱情不复存在，就不能再丢失事业，否则，她将一无所有。

　　再说吕良，在教练艇上几次示意雅婷可能靠岸，她都不理不睬顾自想着心事，怕她出事，一直驾艇靠近雅婷在海面兜圈子，后来，见时间过去了约半个来小时，雅婷还没上岸的打算，就驾艇过来催促道：“快，上岸，回去休息了。”

　　吕良的喊声将雅婷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茫茫海面上只有教练驾驶的摩托艇还在一旁候着自己，感到抱歉地笑笑，道：“马上回去马上回去。”于是，驾船跟在摩托艇后面往回行驶。船靠岸后，吕良帮着她取下桅杆，整理好风帆，又帮她将船抬到拖车上，两人拉着拖车朝船库走去。路上，吕良说：“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要拿自己过不去。”

　　“我知道，吕指导。”

　　吕良侧过脸看一眼雅婷，见她眼眶里闪着泪光，便劝慰道：“夫妻间的事，外人很难判断对错真假，但作为教练，我要提醒你，前两天你说不练了要回家生孩子，我不赞成，现在你不走了，要练下去了，我反倒替你担忧了，雅婷，你还年轻，夫妻间有些事真还说不清楚，要靠当事人用心去揣摩，去判断。不要听见了什么，见风就是雨。”

　　“放心吧，吕指导，我也是个快到三十岁的人了，有些事情自己分辨得清楚，如果婚姻一开始就陷入欺骗被欺骗的圈子，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暂时不走，是想给自己几天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这个人是否值得自己放弃帆船事业全身心去付出。”

　　“那好，不过也不要老是在海面上漂着，让大家替你担心。”

　　雅婷点点头。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船库，在船库外，吕良帮她用淡水冲干净船体，因为下午还要训练，吕良告诉她就将船搁在外面吧，赶快去吃饭。于是，他们一个往运动员宿舍去，一个回教练员宿舍。

　　吃了中饭，气力稍稍恢复了一点，为了下午训练出效果，雅婷打算中午好好睡上一觉。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接起来一听，是勇明的电话。勇明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劝说她要留下孩子，她任凭他说着，一声不吭，那边勇明听不到她的回应，急了，嗓门大了许多，雅婷不想听，刚想挂断电话，只听勇明说：“别挂，等我把话说完。我很想要这个孩子，你如果听我的话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好说，如果你任性，那我们的关系就此算了。”

　　勇明的话不说还好，一说，雅婷来了气，冷冷地回道：“凶什么，算了不跟你说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拔掉了电话接线。

　　与勇明通过电话后，雅婷再也睡不着了，她仰躺在床上，眼睛注视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大约有一个世纪这么长吧，才缓缓清醒过来，脑子里也有了一点点东西，瞥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知道到下午训练时间了。于是赶快起床，穿好衣服，上卫生间稍稍漱洗了一下，就开门出去，走到楼下，正碰上队医陆毅。陆毅见到她，道：“我正想来找你。”

　　“有事？”

　　“刘书记已经替你联系好做手术的专家，她让我下午先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然后与医生敲定手术时间。怎么样，现在就可以走吗？”

　　“可以。”雅婷坚定地说。

　　雅婷给吕良打电话，告诉他，要去医院检查，下午的训练要请假了。吕良嗡声嗡气地回道：“知道了，刘琴芳已经打过招呼了。”回答完便搁了电话。然后，她就跟着陆队医走到基地门口停着的一辆广本小车旁，司机小毛已经等在车里。雅婷打开车门坐进去，与小毛打个招呼，小毛爱理不理地“哼”一声算是回复了。等陆毅坐进车里，小毛就开动了车子。从基地到刘书记联系好的妇女保健医院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小毛顾自开车一声不吭，陆毅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话可与雅婷说的，也一声不吭。一个女人，为了事业，将自己的骨肉忍痛割爱，陆毅虽然还没结婚，但女人天生就有的母性让她完全能够感受到雅婷心中的那一份痛。她知道在这一刻，任何安慰的语言都很苍白无力，惟有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缄口不语的小毛说话了，他说：“勇明大哥都三十岁了，这个孩子你应该替他生下来。上次为了全运会，你做掉了你们俩的孩子，这次为了全运会，你又要……一个女人，没有必要总是为了事业选择牺牲自己。”小毛一直在帆船队做驾驶员，与勇明关系挺好。他也是刚刚听说雅婷临时变卦的事，尽管他不清楚其中的内情，但也并不认同雅婷作出的决定。他觉得这个决定轻率了些。一边开着车，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如何说服雅婷留下勇明大哥的种，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好法子，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就开口劝说了。

　　听了他的话，陆毅依然没吭声。雅婷苦笑一声，道：“我也知道他三十岁了，但……小毛，这种事你不懂的……”

　　“怎么不懂？我早就有女朋友了，只是没有办婚礼而已。”

　　雅婷再次苦笑了一下，不再吭声。夫妻间的事跟别人说不清楚，而且她也不想将勇明的事告示于众。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一会儿，妇女保健医院到了。

　　小毛将车停在门诊大楼门前，雅婷和陆毅先后下车。陆毅回转身吩咐小毛：“我们大概半个多小时就可以了，别将车开走。”

　　小毛没理会陆毅，顾自将车朝停车场方向开去。

　　雅婷跟在陆毅身后朝门诊三楼的妇科专家门诊走去。这时，雅婷运动上衣口袋里装着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电话号码是陌生的，接通一听，原来是鲁敏打来的。她问：“这个电话是哪里的？”

　　鲁敏回道：“是我家里的电话，我已经到家了。”

　　“这么快？”

　　“家里派车来接的。”

　　“有什么事吗？”

　　“我看见了，雅婷，你别生气，在机场，我看见了，挺亲热的，真是太过分了。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了。雅婷，要挺住，你要挺住。”

　　雅婷明白鲁敏在说什么了。她和勇明是一个航班回去的，看见了，她看见什么了，还不是这点鸟事！听鲁敏这么说，她反而释然了，从知道勇明生活中还有个叫安然的女人起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突然落了地，她都清晰地听到了那块石头落地时发出的“砰”的声响。

　　“嗳，雅婷，你在听吗？”

　　“在听。鲁敏，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怎么样，你老爸老妈身体好吗？家里安排你什么时候相亲？”

　　“嘻嘻，”听说相亲，鲁敏就乐了，“你知道吗，已经相过了，那男的开车和我妹妹鲁放一起到机场来接我的，起初我一直以为他是鲁放的男朋友，他们也不说，一直到家都没说，刚刚他们才正式给我们两个作了介绍，幸亏我一路上没说什么出格的话，要不，暴露无遗。”

　　雅婷笑了，边笑边说：“这么有戏剧性？可惜你这丑陋的嘴脸没暴露。第一印象怎么样？是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吗？”

　　鲁敏老实地回道：“还不错，长得一表人才，但不是花头花脑的那种，挺务实的。”

　　“那就好。”雅婷见妇科门诊到了，“我有事，暂时聊到这儿吧，你回来详细说给我听。”

　　“好，我挂电话了。”

　　说话间，她跟在陆毅后面走进专家门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