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再说说体工大队大队长林光明。林光明是行政领导，除了要处理日常的行政事务之外，运动项目上他分工主抓水上运动。这天下午，他正在主持召开大队长办公会议，接到帆船队葛领队打来的电话，知晓雅婷为了全身心打好下届全运会，再次服从大局打掉了腹中的胎儿。接到葛领队这个电话后，林大没心思再延长会议了，将几件一时断不了的工作放到下次会议上再研究，就匆匆宣布散会，并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协助林大抓训练工作的黄副大队长别出苗头，会议结束，紧随林大走进了林大的办公室。进门后，他迫不及待地问：“出什么事了？刚才接了个电话后就看你神色不对。”

　　“帆船队老葛打电话来说，傅雅婷为了备战全运全，又去做了人工流产，我感觉心里很难受。竞技体育有没有必要这样弄？而且她两次打掉孩子，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夫妻感情？为了拿块金牌，既伤身体又伤运动员的夫妻感情，有这个必要吗？当年打好全运会，是我让傅雅婷留下来再打一届的，现在我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打全运会，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这是项举省体制，我们也是各为其主。”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不考虑运动员的利益呀。老黄，你告诉办公室，给我订一张飞海口的机票，我要去看傅雅婷。”

　　“林大，要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毕竟我是分管训练的。”

　　林大考虑了几分钟，点头道：“也行。”

　　黄副大走了出去。林大又拎起电话机给妻子打电话，他吩咐妻子今天下班后别忙着回家，赶紧去超市买些坐月子妇女吃的补品，“我要去帆船队看一位女队员，她前几天刚做了人流手术。这是我们一位尖子队员。”他在电话里向同为运动员出身的妻子作了强调。妻子当然清楚尖子队员对运动队的重大意义，因此毫不犹豫一口答应马上去办。

　　体工大队与民航关系不错，上届全运会，民航作为协作单位给整个代表团享受机票五折优惠。所以，大队办公室很快将信息反馈给林大，告诉林大已经搞到两张明天飞往海口的机票，现在已经派办公室外勤去民航售票处取机票了。落实了机票，又让妻子去买送雅婷的营养品，明天出发去帆船队的准备工作似乎都做好了，林光明的心头才稍稍有了安慰。

　　第二天，林大和黄副队登上了飞海口的航班。飞机起飞后，黄副大合起眼睛闭目养神，林大的思绪却已经飞向远在海口的帆船帆板队。曾经也做过帆船运动员的林光明大队长，十分清楚这个项目的艰苦性，它要求运动员除了会吃苦外，还要有真正的奉献精神。从事这个项目的运动员、教练员，乃至领队，一年四季需要在外漂泊，哪怕是成了家的，也是有家归不得。上届全运会打完，大队进行四年一个周期的总结，有位教练说，他结婚四年，儿子都两岁多了，那个结婚时当作洞房的家他只住过七天。七天后归队，为了妻子有人照顾，他把妻子送回了岳父母家，后来，妻子怀孕、生孩子都由岳母服侍，他那个家估计成了老鼠、蟑螂的窝了。

　　坐在下面的人，听了这位教练的总结，无一不动容的。总结完了，那位教练自己联系了一个接收单位，然后向大队递交了请调报告。他说这个项目需要有人奉献，我已经做到了，但不能要求我长久奉献下去。因为我既是一个人，就有人的七情六欲，还望大队领导多多包涵。这样的教练，你还能有什么理由不让他调动的！林大很爽快地在教练的请调报告上签署了同意意见。

　　上回傅雅婷怀孕流产，他怕蒋勇明不同意，找他做工作，谁知道当他一提起，蒋勇明一句话“服从全运会大局”，就陪妻子做了人流手术。林大也年轻过，有年轻人的经历，小夫妻相聚，怀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作为大队领导，可以要求运动员、教练员做这做那，但没权力要求他们一次次做人流手术。运动员如果没有对于这项运动的热爱，没有对于事业的忠诚，是做不到像傅雅婷这样的。

　　林大的眼睛湿润了。

　　空中服务员送来饮料。一直在打盹的黄副大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林大眼睛里含了些泪水，不解地问：“想起什么了，让你这么激动？”

　　林大惊悟过来，抽出面巾纸抹去泪水，坦然地回道：“在想傅雅婷的事。我们的运动员真是太伟大了。”

　　“不过我好像听说，这次傅雅婷做人流手术另有原因的。大概是她那个丈夫外面有人了，她气愤之极才决定不要肚子里的孩子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个蒋勇明太可恶了，他也是练过帆船的，知道这个项目很苦，现在又在备战全运会，他却……不过，我想这只是传说而已，蒋勇明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做出背叛妻子的事情的。”

　　“但愿如此吧。”黄副大叹息道。

　　这时，空姐送来航空餐，林大和黄副大暂时停止聊天，一门心思对付眼前的那一盒饭菜。航空餐差不多都是一种样式，开胃菜、餐包、一小块蛋糕、一小盒饭或面条，早饭吃得早，到十点多，肚子刚感觉到饿，及时地补充了食物，又喝下一杯红茶，就心满意足了。让空姐收走空餐盒，收回餐板，林光明就靠在椅子背上假寐，黄副大见状，也就继续打盹。

　　机翼有些抖动。空中播音员告诉大家，这是飞机遇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流，希望乘客不要慌张不要走动系好安全带。一会儿，渐渐平稳下来。经刚才这么一折腾，林光明感到耳朵有些吃不消了，耳膜阵阵发痛。就从上衣口袋掏出口香糖咀嚼起来。嘴里有东西在咀嚼，耳膜的疼痛感减轻了些。就在这时，飞机的高度在往下降，估计已经接近海口上空。很快，从窗口往外往下看，已经能够俯瞰到一望无际的大地和起伏的山峦。他推推身旁的黄副大，“嗳，老黄，别睡了，快到了。”

　　老黄睁开眼，笑道：“你以为我这么爱睡？我是看你睡觉才强迫自己睡的。谁知，一合眼，全是上届全运会咱们帆船队比赛的情景。那次比赛，傅雅婷和鲁敏那艘船先是遇到兄弟省的前拥后堵，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又自己不断翻船，那真叫气啊！”

　　“下届，傅雅婷依然是夺金亮点，凭她的实力，也应该有块全运会金牌了。目前大队方面应该加强对信息获取的重视，全方位了解一下队里的主要夺金项目，全运会上可能会遇到哪些对手。现在打全运会，黑马多，雪藏的选手多，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好的，海口回来后，我专门到信息中心召开一个专题会议，让大家献计献策，接下去我们可能也要开展一场全方位的信息战了。”

　　“是的，现在的竞技体育，已经不是用和平时期的战争可以解释的了，它成为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综合实力的高度体现。我们省的经济在全国排位十分靠前，如果体育成绩不跟上去，以后向省财政要钱就会越来越难。上届我们没打好，弄得你没办法再进一步，我呢，也回不了机关。这回，咱们得下下狠劲，为大队的颜面，也得好好拼一次了。”

　　“林大，你怎么说我就紧紧跟上。”

　　“现在省局领导要求我们万事都要做到精细实，我想，我们回去后，要到各个项目去听次汇报，摸摸底，把许多细节上的事再抠一抠。”

　　“行。就从帆船帆板队开始。等会儿一下飞机，我就给老葛打电话，让他晚上准备汇报。”

　　林大点点头表示认可。这时，飞机已经在机场上空盘旋，准备降落。播音员再次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走动。

　　大约五分多钟，飞机降落在海口机场。飞机停稳后，林光明和黄副大各自拎起行李，随着前面的客人慢慢移向机舱门。走下飞机，朝出口处走去，快到出口处时，黄副大一眼望见葛领队带着基地司机小毛已经等候在此。葛领队也看见他们了，对身边的小毛嘀咕了一下，两人大步迎面走过来，接过两位大队长手上的行李，引着他们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上了车，小毛熟门熟路地绕近路很快开出机场，朝基地的方向驶去。车上，黄副大对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葛领队说：“老葛，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到基地后，让小毛陪我们去看傅雅婷，你抓紧准备一下，晚上林大和我要听你们的汇报，是整个冬训情况的。”

　　“傅雅婷住在刘琴芳那儿，便于照顾。”

　　“恢复得怎么样？精神状态好不好？”林光明关心地问。

　　“身体恢复得应该还好，刘琴芳照顾得挺周到的，女同志心细，又自己坐过月子，懂一些，不过，精神状态不太好。跟两位领导说一下也不要紧，她和她丈夫可能矛盾挺深的，原本她是想离队回家去生孩子的，后来小两口不知怎么吵翻了，傅雅婷就决定留在队里继续训练，并且去做了流产手术。”葛领队一五一十向两位大队领导汇报了雅婷的情况。

　　林大沉吟了一下，问：“她要走我是知道的。她的情况队里知道的人多不多？”

　　“不太多，除了队医、小毛，她的教练吕良，还有她一个房间的鲁敏，另外就是我们两位队领导了。”

　　“吩咐一下队医、老吕和鲁敏，这样的情况最好不要扩散，一要影响队员的情绪，二嘛，会给雅婷造成更大的压力。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她现在最想做的应该是尽快忘掉心中不愉快的事，如果知道的人越多，她总是接受人们的关心和安慰，伤疤一次次被人揭开，心头就越痛苦。”林大分析给葛领队听。葛领队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点头应允。葛领队原先是练田径的，林大当年刚接触竞技体育时也练田径后来改练帆船，两人很熟，所以，特别听林大的话。

　　“另外，大葛，”从运动年龄来说，林大比葛领队大一辈，所以，他称呼他大葛而不是老葛，“今晚的汇报你讲得越细越好，现在省局领导一再强调细节决定成败，这回，我和黄大借看望傅雅婷的机会，特地到你们帆船帆板来抠细节，我们打算花些时间到各队去走走，专门就各队备战全运会的细节问题听取汇报，你这里应该算是第一站。”

　　“我懂了。等会一到基地，我立马去准备，这次冬训，我们确实有很多东西可以总结，有教训，也有困惑，尤其是运动员的体能方面，还有恢复问题，这虽然是老问题，但我们已经在这方面进行了很多次试验，攻克了好几道难题，既然领导来抠细节，我也斗胆提出要求，想让科研所的专家到我们队里来住上一段时间，共同来攻克体能上剩下的一些难题，请领导务必支持一下。”

　　“这跟胆子大不大没关系，有困难肯定会帮助解决的。向科研要成绩是我们提了好多年的，这届全运会，我们一定要下大力气彻底解决掉。听说省局领导也挺重视这个问题，已经通过省人事厅给科研所增批了十几个编制，让他们可以引进人才。现在，冬训快结束了，接下去就是比赛，如有可能，我还想请科研所专门派专家跟队打比赛，在实战中解决你们的困惑。”

　　“那敢情好。只要科研所专家帮助我们解决了运动员的体能问题，我们帆船队的成绩还会有很大提高。”

　　“那么，拿一块金牌肯定没问题了。”林大追问道。

　　“对。”

　　“先别忙着表态，竞技体育有很多不可预测性你又不是不懂。”黄副大一旁提醒。

　　葛领队暗地里吐吐舌头不再吭声。

　　一会儿，大葛想起了什么，问：“两位领导应该还没吃过饭吧？到基地后，去餐厅吃了饭再去看傅雅婷。”

　　“这不行，吃了饭，人家肯定要午休了。还是先去看她然后再吃饭，我和老黄吃过一点航空餐了，肚子应该不会太饿，老黄你说呢？”

　　“你安排吧。不过，大葛你们吃饭了没有？”

　　“我和葛队从基地出发接你们前才吃的早饭，肚子应该不会太饿。”小毛替葛领队回答了。

　　“对，先办事后吃饭。”葛领队补充道。

　　“那行，我们先把事儿办了。”林大一锤定音。

　　在各位领导说话间，海口基地到了。小毛先在领队办公楼前放下葛领队，葛领队往办公室楼走去前，吩咐小毛：“从雅婷那儿出来，你直接把两位领导拉到基地餐厅，我在那儿等你们。”

　　小毛点头称是，然后载着两位大队长朝刘琴芳住的教练员宿舍楼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