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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家坐下后,服务员给每人送上一盅热茶水,接着询问点什么酒,黄大先问林大,林大说:“让客人点吧。”黄大正要问顾希加,顾希加指着吕指导,“先请吕指导点。今天下午我坐在吕指导的教练艇上,亲眼目睹了我们教练的指挥风采,吕指导都成我大哥了,请大哥点吧。”

  “教头,那就你点吧。”黄大说。

  “行。”吕指导也不客气,脸孔转身服务员,“既然领导请客,我也就不替领导节约了,来瓶一斤装高度五粮液吧。”

  “就五粮液。”黄大吩咐服务员,“再来瓶红酒吧,王朝橡木桶,鲁敏你喝什么?”

  “就王朝吧。”

  服务员转身离去,一会儿,老板和服务员一起过来,服务员打开五粮液,老板接过,分别替客人面前的杯子倒入五粮液。倒到鲁敏面前,鲁敏摆摆手,“我不要。给我红酒。”一瓶五粮液平均被林大、葛领队、顾希加和吕良分掉,黄大和鲁敏喝红酒。众人都有了酒,冷菜也上了,大家举起酒杯共祝这次在海南的相聚,然后都小小地喝了一口。吕良满意地望着顾希加说:“没想到你这个小老弟也会喝这种高度酒。本来你们这种知识分子文绉绉的,弄杯茶喝喝差不多了。”

  “啥个知识分子,我家也是渔民出身,我爷爷十几岁就出海打鱼了,到了我老爸这辈才做个小生意。打鱼人的后代哪有不会喝两口小酒的,这叫有种像种。”

  “哈哈哈……”吕良大笑起来,边笑边称赞道,“鲁敏,你这个对象处得好,比蒋勇明都还让我满意。这小子,一进城,一跌入花花世界,马上晕头转向了,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记了。”

  大家听他提蒋勇明,都没接茬,但心里头都有了些郁闷,为傅雅婷。顾希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见大家脸色转眼有些阴郁,知道是为那个傅雅婷的事,便叉开话题,道:“前几天我听鲁敏说帆船运动有多辛苦,我还不太相信,心里想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还不愿意回来,今天下午我亲眼见了,才知道这个项目确实很辛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有风就要下海,没有坚强的毅力确实很难坚持。”

  林大说:“像这样的天气在海上训练算是很幸福了,遇到突然变天,在风尖浪谷上折腾,那才真叫艰辛。你也知道海上的天气都是说变就变的。我们队员中,几乎个个都遇上过需要拼命的时候。你们家鲁敏也碰上过,不知她对你说了没有?但是,既然竞技体育有这个项目,就有从事这个项目的人。再说说我们这位葛领队,他也曾经是红过整个亚洲田径界的,全亚洲跑得最快的男人,当年媒体就是这样报道他的,听说过吗?现如今,当上这个领队,柴米油盐,运动员的吃喝拉撒,哪一样少得了他的操心?每次转场,他一天要外出采购好几次,还要帮着大家装车,那种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可想象的。”

  顾希加很认真地听林光明说话。与鲁敏短短几天的相识,他已经深深地被这个驾驶帆船的女孩子所吸引,就像所有相爱的人一样,千方百计想要了解对方多一点,所以,他这次到基地来,就是想通过亲眼目睹来真正了解鲁敏,了解鲁敏所从事的运动项目。任何人介绍的有关帆船的知识,任何人说的有关基地的事,他都听在耳里记在了心里。他插嘴问:“听说我们自己也有基地,好像在蓝山,是吗?那我们为什么不放在那儿训练呢?毕竟是自己的地方。”

  “他们是候鸟呀,”黄大指指鲁敏道,“哪儿温暖上哪儿训练。这里的训练快结束了,接下去参加冠军赛,比赛结束就回蓝山。”

  说话间,他们点的热菜陆续端上来了,林大指指盘子里的海鱼,道:“吃过东海的鱼,再尝尝南海的鱼,味道有什么不同。”

  “教练先来。”顾希加请吕良先动筷。吕良见此,也不客气,提起筷子挟了一筷,“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套路太多。我们这些常年与大海打交道的,习惯直来直去。”

  顾希加有些尴尬地笑了。

  林大说:“应该讲套路的场合还是要讲的。你帆船运动不是也有比赛规则的?”说着,他看看众人面前的酒杯,“咦,怎么都没动?吕指导,你这个酒仙,刚刚还说自己直来直去的,喝酒怎么也斯文起来了,是不是怕把我林光明吃穷啊?来来来,朋友难得相聚,喝酒要尽性。”

  “好好好,喝酒喝酒,林大,我敬你一个,你和黄大大老远地从省城赶来看望傅雅婷,真的很感谢。我们的队员,不需要领导向他们许诺什么,只要有这点实实在在的关心,就已经很感动了。我想,傅雅婷肯定会调整好心态投入训练的,这个女孩子是很坚强的。”说完,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林光明见状也喝下一大口。他接着吕良的话叮嘱葛领队道:“大葛,吕指导的话你听到了吗?你们队干部要相帮着傅雅婷调好心态。人在意志最脆弱的时候,别人提供的哪怕一点点的帮助和关心,都会成为重新振作起来的巨大的精神动力的。傅雅婷很坚强,但我们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去坚强,独自一个人去承受种种痛苦,她的痛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我们这些当领导的给她带来的。如果我们不想让这个项目在下届全运会上重振辉煌,不想拿这块金牌,上届全运会后她就可以退役了,夫妻相守在一起,出这种事的机率就要小很多。”

  葛领队点头称是。

  “前几天一听说傅雅婷的事,我和倪芬几乎一个晚上不曾合眼,我们聊了很多,都是运动员出身,队员有事,就像痛在我们身上一样。这帮孩子真的不容易,从小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他们长大了,希望他们一个一个都过得好。可是……”林大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开心的时候就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来来来,喝酒喝酒,小顾啊,你真是好眼力,我们帆船队的姑娘,就是皮肤黑点,个个都是好样的。”

  于是,大家又端起酒杯相互敬了一轮。

  “在国外,帆船帆板运动是项很普及的休闲运动,但在我们国内,好像并不怎么普及,普通人几乎没有玩帆船帆板的。昨天鲁敏陪我在基地转了转,我就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帆船帆板运动也可以搞成俱乐部那样,让喜欢大海的大人、孩子都来玩玩,还可以从孩子中发现具备这种运动天赋的。”顾希加转换了话题,把这一天半时间形成的不成熟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这一说,引起了林大的注意,“这个想法很好啊。前几年我去国外考察了一圈回来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将帆船帆板搞成俱乐部制,让大家都来玩帆船帆板,然后选拔尖子队员参加国内比赛,我们的蓝山基地很适合开展这项运动,关键是没钱,前期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也许你还不知道,它可以成为休闲运动,但近期只能是有钱人的休闲运动,就像高尔夫球一样,一条单人艇七八万,双人艇二十多万的投入,没有钱玩不起的。”

  “钱我有,我有办法吸引国外资本来投资这个项目,当然,真搞起来,还得做先期市场调研,然后请真正懂俱乐部运作的人来管理。这不要紧,只要有基地,领导又支持,肯定能做起来的。”顾希加强调道。

  “这样好了,回省城后,我抽时间陪你去蓝山基地看看。”林大说。

  “好啊!”顾希加高兴地点点头,端起酒杯,对两位大队领导,说道:“我敬领导。”说着,喝了一大口。两位领导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考虑先期出资100万赞助咱们的帆船帆板队打下届全运会。”顾希加将他考虑了一整天的想法和盘托出。

  鲁敏一怔。但没吭声。

  吕良转脸瞅着鲁敏,说:“好家伙,鲁敏,你给咱们引来财神爷了。现在竞技体育中,只有足球、篮球、排球、乒乓球搞俱乐部比较顺利,我们这种项目没进入企业家的眼睛。”

  “我们的不少企业家,对体育的投资仅仅停留在浅层次,也就是什么热投资什么,只将投资体育停留在给企业带来直接的广告效应上。足球热,就往足球上烧钱,等到国内足球联赛在老百姓当中口碑不好了,赶着一个一个往外撤资。其实体育应该是项产业,足球、篮球、排球、乒乓球是产业,帆船帆板也应该是,还有像射击、田径、游泳,乃至体操,等等,各种运动都有喜欢的人,都可以搞成俱乐部制,企业家都可以来投资,只是不要急功近利,今天投钱了,明天就要有看得见的回报。足球也好,篮球也好,有的球队连续几场输球,企业就嚷嚷着要撤资了,要退出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投资体育,与投资任何实业一样,先要培育市场,经营市场,在扩大体育的影响力的同时,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经济回报。这样的投资才是良性的。”林大表述着自己对投资体育的观点。这个干体育出身的官员,对市场经济有自己的见解。

  “我回去后就给我几个国外的朋友发邮件,请他们几个也去蓝山看看,除了那片海域之外,还应该可以有建设别墅式海景酒店的地段。这个投资用地肯定比高尔夫节省,但效果不会比高尔夫逊色。它可以成为中产阶级的休闲运动。”顾希加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他甚至都想好了,自己真能和鲁敏结婚,过几年,鲁敏退役了,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在这个俱乐部任职,一来鲁敏熟悉这个项目便于管理,二来也了却了鲁敏不愿意离开大海的心愿。只是他这个考虑还没与鲁敏说过,他觉得不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说了也没用。

  鲁敏一直在认真地听着顾希加和林大的对话。她觉得顾希加这个想法很新鲜,也很有意思,心想,到底是学经济的,眼里望出去到处是赚钱的机会。帆船帆板运动,作为一项休闲运动,在国外风靡一时,但在国内,确实还没有企业家对此感兴趣。原因可能还是整个社会对体育的不重视,或者是体育界对帆船帆板运动宣传过少的缘故,虽然不时听到有企业赞助运动队的,或者赞助某项比赛的,这里面无外乎两种因素,一种是政府行为,政府为了打造城市品牌,接下某项比赛,然后发话让企业出钱办比赛,政府通过别的形式或手段,比方给予比较紧缺的原料的配额,用低价位将城市黄金地段的土地卖给投资企业,等等,让企业加倍赚回拿出去的钱,堤外损失堤内补;二一种是有企业老总非常喜爱某项运动,有中间人从中牵线,于是出资十万几十万赞助比赛或冠名运动队。而像帆船帆板运动这样带点刺激和冒险的项目,还极少有企业家感兴趣的。毕竟企业家的命很值钱,万一出了偏差,千方百计赚来的成千上亿的身家留给后人心有不甘!企业家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肯定不会来投资的。然而,对于承受社会压力最大的中产阶级,业余时间渴望通过带些刺激和冒险的像帆船帆板这样的休闲运动,达到松弛身心的目的。不过,中产阶级虽然有钱,但让他们个人投入十万二十万的买条船玩玩可能还不太现实。他们需要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买车买房,还要因为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环境而需要支付昂贵的学费,等等,但如果有人愿意投资这样的项目,让他们在假期举家到蓝山租条艇玩玩倒完全有可能,如此一分析,将帆船帆板项目打造成休闲运动,其发展前景应该可以看好。

  鲁敏的心中开始对顾希加有了钦佩。

  后来,酒席上大家又聊了很多有关这个项目的发展前景,顾希加听的多说的少,他在仔细琢磨如果这个项目的俱乐部搞起来应该如何运作的事。他觉得搞体育俱乐部与搞企业有相通之处,那就是必须追求利润的最大化。目前我们国家存在的体育项目的俱乐部,从经济学眼光看,这种所谓俱乐部形式的运动队,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弊端来,比方以炒作来代替经营,以球队赢球为俱乐部终极追求目标,等等,出于这样的目的,终了,就导致假球、黑哨泛滥球场,球迷心中失去球队的公信力,最后导致投资金额打了水漂。所以,他去考察蓝山,如果那地方真能搞帆船帆板俱乐部,就必须请国外擅长运作俱乐部的高人一起来做这件事,也许在中国这个地方干正经的事,按照国际通行的游戏规则做事会很难,但,总要有人来吃这第一个螃蟹。如果行,他想试试!

  酒喝得差不多了,今晚这顿酒,大家都有收获,运动队得到了顾希加赞助的承诺,顾希加找到了投资的亮点,鲁每加深了对顾希加的了解,只有林大付出了一顿饭钱,不过,他让黄副大开了报销发票。

  从饭馆出来,两位大队领导还要听大葛的工作汇报,他们一行朝办公楼走出,吕指导回宿舍休息,鲁敏还要陪顾希加到海滩走走,明天顾希加要回去了,分别之夜,小恋人总会有些私密话要说,吕指导叮嘱鲁敏早点休息,明天估计还要下水,就踩着有些飘乎的步子扬长而去了……

  二十八、

  这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有人推开了蒋勇明办公室的门,正在看一份资料的蒋勇明感觉有人进屋,抬头一看,这不看也罢,一看,吓得他急忙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绕过办公桌上前迎接。“林大黄大怎么是你们?坐坐坐。”他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林光明、黄副大自己找空位子坐下。蒋勇明取了一次性杯子分别替两人泡了茶,然后也给自己的杯子续上水。都坐了下来。蒋勇明正想开口问林大的来意,林光明先自开了口,他说:“勇明,咱们都是运动员出身,风里浪里折腾了十来年,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帆船运动员的辛苦,别人不清楚情有可原,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你和傅雅婷结婚,要过两地分居的生活,这在你们结婚之前就应该想到的,可你们,结婚就两三年功夫,怎么说变就变了?”

  蒋勇明一副无辜的样子,问:“林大你都听到什么了?”

  “还用我们听到?你不问问自己做了什么。”老黄一副炮筒子脾气快要点炸了。

  “我做什么了?我没做什么。就每天上班下班的,空了,和朋友去酒吧喝喝酒,有时陪客人去K歌。”蒋勇明还是一副死不认帐的模样。“老婆不在身边,无聊时这样做并不过份,对不对?”

  “如果你仅仅只是做了这些,傅雅婷怎么会如此伤心欲绝?”见蒋勇明这副样子,林光明尽管很恼火,但说话口气还是比较温和,因为今天他和老黄来的目的是让勇明能够悬崖勒马。“以前我也是帆船队的,可以算是你的大师哥吧,勇明,现在我们周围的生活确实很精彩,金钱啊,美女啊,多得不得了,你要能够把持得住,你可能是出于某种面子吧,不好意思承认一些失误,这不要紧,我和老黄来找你的目的,是来提醒你不要轻易放弃曾经拥有过的幸福。鲁敏你应该知道的,前段时间回去,家里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人家是读经济的硕士,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前几天跟着鲁敏到了海口基地,一下子喜欢上了帆船帆板运动,答应赞助队里一百万元打全运会,过几天就要签协议了。就算他是爱屋及乌吧,你为什么就不能因为爱帆船帆板项目而坚守对傅雅婷的爱呢?人家之前对这个项目一点都不搭介的,而你呢,风尖浪谷中过来的人,却做了叫人伤心透顶的事。”林光明将憋在肚子里的话一口气说完,突然觉得比做一场报告还要口干,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蒋勇明无言以对,只能端起茶杯默默地大口喝茶。室内的气氛变得凝重了。黄副大从上衣口袋掏出三五香烟丢给勇明一根,自己抽一根。香烟抽去半截,他开口说话了,他说话没有林光明含蓄,他说道:“勇明,我们今天不是来找你算帐骂娘的,我们是想把你劝回头。做人做事,有些东西该丢的咬咬牙也得丢,该保留的一定要保留住,你对傅雅婷的感情一定要保留住。前几天,我们特地到海口去看过雅婷了,身体康复是比较容易的,心灵受到伤害,就不是休息几周就能缓过来的。告诉你吧,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回来后,雅婷随后也回来过了,她原本是想再给你们的婚姻一个机会的,令人遗憾的是,在你们家的门口,她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这一幕促使她最终下决心打掉了肚子里的胎儿。”

  黄副大最后一句话,无疑像一枚重磅炸弹在离自己不远处“轰然”炸响,所带起的余波差点将他震昏过去。那个一直留在他脑海里的感觉成为真实:那晚他和安然回到家,走进卧室,嗅到的一种异常熟悉的味道,就是雅婷的味道。

  雅婷果真回来过了。

  原来雅婷并不是一个固执地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女人。她比想象得还要宽容,还要大度。这可能就是一个经常与大海打交道的女人才会有的胸怀吧!而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辜负这样一个女人呢?

  他第一次有了悔意。他知道这回自己是真正把傅雅婷辜负了。

  他终于第一次用软弱的口气对两位昔日的领导说:“给我时间好吗?我会处理好自己的生活的。有些事情,错了就错了,要改过来,需要时间。你们给我时间。”

  黄副大悻悻地说:“这番话你应该去对傅雅婷说。”

  倒是林光明善解人意些,他点点头,道:“抽时间去看看雅婷。”

  见此番来的目的达到了,林光明和黄副大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站起身,道:“我们该走了。”

  “快下班了,请你们出去吃个饭。”蒋勇明邀请道。

  “不了。晚上大队还要开会研究冬训总结的事,吃饭放以后吧。”林光明说着,放下手中的茶杯打头走了出去。黄副大跟随其后也告辞出去了。

  蒋勇明怔怔地站了一会儿,重新坐回位子上。他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上周收到的雅婷寄来的离婚协议书,重新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勇明的心尖尖上。我,傅雅婷和蒋勇明结婚三年多,起初感情不错,但出于事业的需要夫妻长期分居两地,难免感情日趋淡薄,最后走向婚姻生活的名存实亡。为了双方未来的幸福,特提出离婚请求。离婚后,傅雅婷自愿放弃家庭所有财物,包括一套住房,所有家具和电器,银行存款等……

  明明清楚丈夫已经背叛于自己,至少在行为上已经背叛自己,没有一句责备的话,有的只是对对方背叛自己行为地开脱,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如果不是因为深爱,怎么会做出这么大的自我牺牲?如果不是常年累月与大海打交道,怎么会有如此宽广的胸怀?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值得一辈子与之厮守的女子,然而,安然怎么办?收到这份协议书那天起,他的感情一直处在矛盾之中:爱妻子,又难舍安然!尤其是昨天,当安然说她已经怀孕时,他的心头更是纠缠起了重重矛盾。如果简单处理,她只要在雅婷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再去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办个手续,离婚就成事实,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安然共同生活。可是,他真的愿意放弃雅婷吗?十多年的相识相知相爱,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不是愿意放就真正能够放下来的。然而,不签这份协议,安然怎么办?就让她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生活,尽管她自己对此毫无怨言,但作为男人,他得对这个把全身心交给自己的女子负责。怎么办?怎么办?看来,他自己的情感之舟已经迷失了方向,只有凭借以往的记忆在茫茫大海上寻找归航的路。

  他想得头都大了。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先放一放,总会有办法处理好这些事的。于是,将离婚协议重新放回抽屉,上了锁,看看早已过下班时间,就起身关上窗门,准备下班回家。难得今晚没有应酬,可以回家舒舒服服洗个澡,吃上安然准备的饭菜,饭罢,窝到沙发看已经买了好长时间还没来得及看的影碟了。家里这种买来没来得及看的影碟几乎有一大摞,拣几张看完睡觉,这一天的日子算是过得蛮充实了。

  从车库倒出车子,往家开时,心头开始发堵,是刚才林光明他们拜访后的后遗症。他突然想,人为什么要长大?刚进运动队那会儿,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彼此的关系非常单纯,训练之余打打闹闹的,打完了,闹完了,又成了割头不换的好朋友;后来,渐渐长大,姑娘小伙都有了心思,可管理严格的运动队根本不允许队员谈恋爱,他和雅婷的感情起先就是在暗地里进行的,直到两人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才敢将恋情公开出来。与安然相比,雅婷不及安然温柔可人,军人的后代,再加上大海的磨砺,养成了雅婷大女人的个性,而安然完全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说不上谁的性格更好,但看惯了运动员大大咧咧的个性,似乎更喜欢安然的温柔性格。

  在蒋勇明的心里,理智与感情经常在作着这样无妄的挣扎。

  到家了。不想掏钥匙,而是摁了单元门的门铃,一会儿,就听安然问:“是勇明吗?”得到答复后,她在自己家里打开了单元楼的大门。走上二楼来到自家门外,家门也已经打开,抬头看见安然一脸笑着在等候自己进家门。进去后,随手关上门,即刻就将外面的熙熙攘攘置于脑后,眼前只有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安然。他抱住她,怜惜地询问道:“今天怎么样,反应大不大?”

  “还好。中午呕吐了一次,后来出去买了草莓吃就好了。”安然轻声回答。

  “辛苦你了。晚饭不用准备了,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

  “已经弄好了。”

  勇明走进餐厅一看,饭桌上果然已摆好碗筷和菜肴。铺了粉红桌布的饭桌上,摆了一盘水果色拉,一盘盐水虾、一盘炒青菜,还有从外面熟食店买来的半只糟鸡。看到有这么清爽可口的饭菜,勇明马上感觉到肚子饿了。他放下包,进厨房洗了手出来,安然已把饭盛好摆在桌子。一起坐下来吃饭。勇明端着饭碗一口气吃下半碗饭,再抬头看,发觉安然直楞楞地盯着自己看,一口饭都没吃。他讨好着地问:“干吗不吃?你做的饭菜挺好吃的,安然现在是越来越能干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真是不简单。快吃,抓紧吃了,好看碟,我已经好长时间没看碟片了。”

  谁知,他这么一说,安然非但没吃,反而搁下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地滚落下来。勇明见状慌了神,自忖从进屋到现在好像没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怎么安然……

  他也搁了筷子,跑进卫生间,拿了湿毛巾出来,一边替安然揩眼泪一边安慰道:“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对我说。我这人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

  安然回身抱住勇明,“勇明我很难受,刚才煮饭时我都呕得要死了。”

  “怀孕很辛苦的。”

  “辛苦我不怕,我只是担心将来这孩子生下来没名没份的……”

  “可是,安然,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要跟雅婷离婚。”

  安然离开勇明的怀抱,泪眼迷离地看着勇明,“你不要紧张,我没有要你离婚的意思。怀孕的女人总会想得很多的,但只是想想而已。我要生这个孩子,是因为孩子不是他自己要来的,是我们成年人感情冲动过后的产物。动物还得对自己冲动后的结果负责,我不能剥夺孩子出生的权利。不过,也请你放心,生下这孩子,我会自己带的,不要你尽一点点责,更不会就此要求你离婚娶我。”

  “我知道我作任何决定你都不会责怪我的,但我在乎啊,我不能娶你,将来孩子生下来名份上没有父亲,对孩子的身心健康会不利的。我们一旦选择了要这个孩子,就得给孩子一份健康的家庭生活。”

  “那怎么办?这边你不想离婚,这边你又打算娶我,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制的。”

  勇明的脑袋又大了起来,他突然不想谈这件事了,将筷子递到安然手上,道:“吃饭吧,花了好大功夫弄出来的小菜,不吃浪费了。”

  这一遭其实是安然想了一天想出来试探勇明的,见勇明态度不甚明朗,心有些灰灰的了。心一灰,怀孕反应就大了起来,拿着筷子吃了没几口,就想吐了,匆匆跑进卫生间,关上门,在里面哇啦哇啦吐了起来。勇明搁下碗筷跟随安然走进卫生间,见她吐得眼泪汪汪的,看着心痛。他自责道:“怪我怪我都怪我,都是我不好,真的,都是我不好。”

  听到勇明在自己身旁絮絮叨叨地一个劲地自责,已经吐得差不多只剩下胃液的安然气不打一处来了,“怪你怪你,怪你什么?”

  勇明见状,急忙把她揽入怀中,扯过面巾纸替她擦干眼泪。他吻她的脸,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唇。他温柔地说道:“对不起,真对不起。如果……可以替代,让我来受这份苦,真的……”

  “让你来替代,你怎么替代?”安然幽幽地说,“你说过了,你不能给孩子一份完整的爱。”

  “安然,亲爱的,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有家庭的,我已经无法完整地给你。”

  “我没有一点点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失望,勇明,你知道吗,你太自私了。我说过要为你生个孩子的,说这话时我没向你要什么名份吧?今天我只是试探你一下,可你太让我失望了。”安然说着眼泪又流落下来。

  勇明更抱紧了她。洗脸盆上方的镜子里映出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勇明低声说:“对不起,安然,我都听你的,你决定要这孩子,我会负起责任的。”

  安然嫣然一笑。她心里清楚勇明的这个承诺也未必能兑现,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除了相信,还能怎么样?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想起才吃了几口的饭菜,便挣开勇明的怀抱,柔声道:“吃饭去吧。我没事的,怀孕的人都有这种经历,没事的。”说着,她拉了勇明回到餐厅继续坐下吃饭。吃了晚饭,勇明帮着安然洗好碗筷,收拾好厨房,安然知道他有饭后喝茶的习惯就替他泡好茶水,尔后钻进书房上网聊天去了。勇明心思很乱。虽然刚才对安然有所承诺,但他心里没把握这承诺到底能否兑现。如果兑现了对安然的承诺,但势必将辜负了雅婷,而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心绪如乱麻,根本没心思再看碟,只得拿了一盒烟,开了阳台门出去抽烟。黑暗中,他点燃一棵烟,猛抽几口,瞅着前方模模糊糊的景物,头脑中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但心中却被那份难舍深刻地缠绕住了,早知爱情过后就是分手就是责任就是没完没了地烦恼,要这爱情干什么!

  勇明的心开始一阵阵作痛……

  二十九、

  冬训结束,帆船队在转场前赶赴青岛参加全国帆船冠军赛。通常每年这样的比赛,各省都派出实力强劲的选手参加,原因有二,一是为了检验一个冬训下来的训练成果,二一个嘛,大凡冠军赛,属国内高水平比赛,形成惯例,各队势必派高水平选手参加。这次比赛,雅婷因为小产休息了一段时间,才恢复训练不久,故而没有参赛,鲁敏的470,超水平发挥,竟然闯进三强,赛后,队友们开玩笑说“这是爱情的力量”。

  比赛结束,直接从青岛坐火车回到省城,大队安排大家到省体育局招待所住一晚,第二天赶赴蓝山基地。也抓了帆船队队员回省城的机会,顾希加任副总经理的海天星水产品进出口公司与帆船队正式签署赞助合约,海天星两年半赞助帆船队一百万元,帆船帆板队直到全运会结束,每次参赛必须冠名“海天星”帆船帆板队。像这样的冷门项目几乎没有企业愿意斥资,省局也十分重视,局长亲自出席了签约仪式,并作即席讲话。省内媒体到场很多。合约是林光明和顾希加两人签署的,签完,林光明退到后面,记者们的话筒、照相机、摄像机镜头就都集中到了顾希加身上。老记们的提问几乎都差不多,“我国的帆船帆板运动在世界上水平并不怎么样,你们企业为什么会想到赞助?而且海天星是家做外贸业务的公司,与这项运动没有天然的联系。”

  “我热爱这个运动项目。尽管目前社会上对这个运动项目了解得人还不多,但我要通过我的行动,告诉大家,面对豁然开朗的海域,感受着清新拂面的海风,无论你正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那时心里就只有痛快。帆船帆板运动是一项自我放松的极好的休闲方式。可以这么说,赞助帆船帆板队是我们企业涉足这项运动跨出的第一步,往后,我们可能还有会有与帆船帆板队合作的第二步第三步,我们将利用帆船帆板队的海域资源,打造本省第一个帆船帆板运动休闲俱乐部。”顾希加显然是个生意人,他用他的一百万既宣传了企业,也将下一步的举措通过这样的免费广告传播出去了。

  有记者敏锐地抓住了他最后一句话,问:“你说你们企业要做休闲俱乐部的文章,请问有具体的设想吗?”

  顾希加坦承道:“还没有。明天我将与帆船帆板队一起返回他们的蓝山基地,有可能俱乐部将选址在那里,不过,一切都还没有定,要去看了再说,另外,还要争取省体育局的同意。一切还只是美好的设想,付诸行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行了,我只能回答这些,你们还是采访省体育局的领导和大队的领导。”顾希加说完,一个转身走出了记者的“包围”圈,与葛领队低声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新闻发布会现场。老记们见企业老总离去,就一拥而上去采访省体育局局长了。

  顾希加退出记者们的包围圈后,带着董事长秘书前往专程请来明天去蓝山基地实地考察的美国朋友詹姆斯下榻的宾馆。这个秘书是顾家老爸的亲信,因为建立帆船帆板休闲俱乐部是顾希加第一次独立完成项目,顾老董事长特地派秘书一同前往,到时可替小儿子把把关。

  美国朋友詹姆斯下榻在海华大酒店。这家酒店目前在省城属比较上规模上档次的,坐落在城市中央,站在任何一个房间,都可眺望到西子湖绮丽的风光。顾希加自己驾车来到海华后,找个位置将车停好,走进酒店大堂,到总台给在房间的詹姆斯拨了电话,通知詹姆斯自己已等在大堂,请他下来,到大堂酒吧聊天。

  一会儿,詹姆斯就下来了。

  他和詹姆斯在大堂吧找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下,点要了自己喜欢的饮料。董事长秘书另外远远找个位子坐下。顾希加告诉詹姆斯:“与帆船队的合约已经签了,明天一早就与他们去蓝山基地。我已经查看过关于蓝山的资料,那边确实有一片非常好的海域,很适合开展帆船帆板运动。”

  “那就太好了。”詹姆斯点点头,“这项运动在美国开展得非常好。我也听说了,在中国国内,搞这个项目的人不多,一则是中国有钱的人还不知道驾驶帆船出海,这么近的与自然接触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二则,开发商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市场潜力。这是第一桶金,查理,”詹姆斯叫着顾希加的英文名,“你有一个上帝给予你的聪明的脑袋,我想我们肯定会成功。”

  “詹姆斯,这次我请你来,是想请你与我共同来开发这个项目。你把你在美国的游艇俱乐部交给别人管理,到中国来进行你的新的尝试。”

  “没问题。我喜欢生活中经常出现新的挑战。前几年有中国朋友劝我到中国来开办游艇俱乐部,我考虑了一下中国的国情,”詹姆斯能说出“国情”二字,显然他是有备而来,“在中国人中,富翁毕竟还是少数,而且富翁中有时间驾驶游艇出去的更是少了又少。因为中国的富翁还处在资本原始积累过程,他们一门心思考虑地是如何让自己的钱袋满点再满点。所以,尽管有不少中国富翁买得起游艇,但不会有更多的时间玩游艇。帆船帆板俱乐部不一样,首先中国中产阶级的数量远远高出富翁,另外,玩帆船省钱,甚至比玩车还省钱,到俱乐部来租艘船,度个周末,2天下来,不过1000元钱。”

  “看来,詹姆斯,我请你来是请对了。”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嘛,这种赚钱的事你怎么能忘记我呢?不过,我也考虑过了,真正要到中国来发展,我得请你好好给我讲讲在中国经商的规矩。我不少国内的朋友告诉我,中国是个奇特的市场,在那儿做生意,除了国际通用的规则之外,他们还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叫潜规则,掌握这个游戏规则比掌握国际通用的规则还要重要,否则,根本不可能打开中国市场,是这样吗,查理?”

  顾希加笑了,心里忖,詹姆斯这个老狐狸,这回与我来合作,是怀了志在必得的决心的。嘴上却答道:“肯定要好好教教你。不过,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既然答应与我合作,肯定早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一套游戏规则了,你詹姆斯什么时候谦虚到要做别人的学生的?”

  “哈哈哈……”自己的心思被朋友揣摩透,詹姆斯开心地大笑起来。笑罢,詹姆斯狡黠地问:“能告诉我怎么突然想起要投资帆船帆板俱乐部了?当年,你在我们美国读书毕业,我请你到我的游艇俱乐部工作,你说你从小在大海边长大,看腻水了。”

  查理坦诚地回道:“我恋爱了。我的爱人是个帆船运动员,爱乌及屋,你知道这句中国成语吗?”

  “怎么不知道!你爱上了一只乌鸦,连同这只乌鸦住的房子也爱上了,是这个意思吗?能让我见见那个美丽的姑娘吗?”

  “不能。”

  “为什么?”

  “我怕你也会爱上这只乌鸦。”

  “这有什么关系,爱情也应该有竞争。”詹姆斯见好朋友变了脸色,再次开心地“哈哈”笑了,“看把你吓得,我詹姆斯怎么会是这种人,朋友妻不可欺,中国人都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顾希加也笑了,他说:“放心,你明天就能见到她的,明天我们将和他们运动队一起出发到蓝山去。”

  “那太好了。有美丽的姑娘同行,我浑身都是劲。”

  顾希加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这个美国佬就是喜欢过过嘴巴瘾。

  三十、

  紫罗兰饭店坐落在城市非常好的一个地段。说其非常好,是指其离城市中心不远,离优美的风景区也不远,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段。这个饭店是省体育局的招待所,没有星级,但帆船帆板队每次转场返回省城,全队队员都会被安排在这儿住上一晚两晚。这次也是同样。签约仪式时,几个主要队员被安排到会作秀,仪式结束后,就各自回了饭店。有几个年纪大点的队员,或家在省城的队员向领队请了假,或回家看望家人,或上街逛商店去了。鲁敏邀雅婷一起到街上走走,被雅婷以累了想好好休息为由婉拒了。鲁敏走后,雅婷打开房间的电视机,身子斜靠到枕头,看起了电视剧。这是一部韩国电视剧,讲述夫妻间恋人间感情的片子,正演到一个曾经有过外遇的丈夫发现妻子也有外遇时痛苦不堪的情景,那丈夫独白道:“丈夫有外遇,妻子怎么能有外遇呢?”接着镜头很快跳到妻子这一头,那妻子正和好朋友商量怎么向丈夫说明这件事,好朋友说:“你疯了,这种事怎么能告诉丈夫?在韩国,丈夫有外遇没关系,妻子有外遇,那是要被赶出家门的。”看到这里,雅婷叹了口气,拿起频道转换器转换到了另一个频道。这个频道在重播央视《同一首歌》的某一场演出实况。知道今天要回省城,昨晚在从青岛开来的火车上,鲁敏问过她“回家吗”?她摇摇头。“自己父母的家总该回去看看吧。”“不想回。到时老爸老妈问起来,难得回家一趟,为什么不去看看勇明或与勇明一道来,我怎么回答。”她无奈地说。“实话实说。”鲁敏说,“这件事你能瞒多久?让父母亲早点知道,他们或许可以把勇明劝回来。”“我已经不要他了,劝回来干什么!”雅婷意志坚定地说。“你真的想好了,不要这段婚姻了?”“是。”雅婷坚定地点点头。鲁敏不再吭声。就这样,火车载着她的满腹心事朝家的方向越驶越近,今天上午将她载回到了家乡。

  往年,她上火车前就会发一个短信给勇明,通知他火车的班次,预计到达终点站的时间,第二天下了火车,一走到出口处,就会看到正翘首以待的勇明,出了火车站,勇明会在众目睽睽下拥抱自己的妻子,并将妻子接回家共度充满温馨的一天。

  此次回来,却是物是人非。

  想到这里,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这个鲁敏,肯定是忘带钥匙了。”她嘀咕着走过去,一把打开门,却一下子惊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半晌,她颤抖着嗓子问:“你来干什么?谁告诉你我住在这儿的?”

  “能让我进去说话吗?”

  雅婷闪开半个身子,让这个令她大吃一惊的来者进门,她虚掩上门跟了过来。“我不是已经将离婚协议寄给你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不想签这个字。我考虑了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有未来的。而且,很多朋友也不想我们的婚姻落到这个下场,你今天回来的消息就是林大告诉我的,他还告诉了我你的房间号码。”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关人家什么事?”

  “怎么不关人家的事呢?你不是叫林光明和老黄来找过我了。”

  这回,雅婷又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我叫林大他们来找你?你以为你是什么?现在你在我心目中只是一堆臭狗屎,你知道吗?”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是的。”雅婷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我不会计较的。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说着,他走近雅婷的身边,伸出手想要拥抱她。被雅婷一把推开。雅婷说:“不要这样,我没心情。你还是走吧,我要休息了,明天回到蓝山基地,我就要投入正式训练。”

  “雅婷,我……”

  “你走吧。”雅婷走到门边,打开门,等着勇明走出去。勇明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走出了这个房间。他一出去,雅婷就“砰”地关上了门。

  雅婷回到床边,疲惫地躺到床上。这前前后后十几分钟,像是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将雅婷累倒了累垮了。她合上眼睛,情不自禁中,两行泪水从眼眶中流淌出来。她终于放声哭了。压抑了很长时间的泪水,终于在回到省城,在这个叫作紫罗兰的饭店的房间里倾泄而出。直到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去,睡梦中,她还在抽泣……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大队专程派车将运动队送往蓝山基地。顾希加是开了车来的,但这个美国佬詹姆斯不愿意坐顾希加的车,执意要与运动队美丽的姑娘同车前往,顾希加无奈,只得找葛领队通融,葛领队想到这个投资项目事关整个大队的工作,也就破例同意让詹姆斯坐上了这辆接送运动员的大巴车。詹姆斯上车后一直朝车后走,眼睛不时朝两边座位看,看到雅婷,他眼睛一亮,征询着问雅婷:“可以坐在小姐身边的空位子上吗?”雅婷淡然一笑,“请坐吧。”詹姆斯说声“谢谢”,就落了座。

  车开动了。因为马上就要回到熟悉的蓝山基地,队员们心情特别好,一路上欢歌笑语,煞是热闹。惟有雅婷一人闷闷不乐,目光一直游离在窗外。这个细心而好管闲事的美国佬很快就发现与自己坐一排的这位美丽的中国姑娘满怀心事,他心想,既然与这位姑娘坐一起,就得说些什么逗她开心才好。遗憾的是,他只稍稍懂点中文,要逗中国姑娘开心,恐怕这点中文远远不够。他尝试着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道:“你好,我叫詹姆斯,能告诉我你的芳名吗?”

  雅婷从窗外收回眼光,转过脸看着詹姆斯,又是淡然一笑,道:“傅雅婷。”

  “哦,傅雅婷,这个名字很好听。我觉得你有心事,很不开心的那种,这样不好,女孩子应该每天过得开心才好,老是愁眉苦脸,很容易变老的。”

  “你是去看我们蓝山基地的,对不对?那边可是一块好地方,到了那里,你恐怕都不想走了。”

  “真有这么神奇吗?”

  “蓝天、碧海,绿树,还有金黄色的沙滩,去了你就知道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神奇,那我就告诉查理我不回美国了,我要在中国娶妻生子,过神仙眷侣的生活。”

  雅婷“嘻嘻”笑了,心想,这个美国佬还知道有神仙眷侣这种事。又一想,谁是查理?于是她问:“谁是查理?”

  “就是请我来的那个中国人啊,他是我的好朋友,中国名字叫顾希加。”

  雅婷不再吭声,又将目光投向窗外。詹姆斯见身边的姑娘不愿再搭理自己,耸耸肩表示很无奈的意思,随即也不再吭声。

  一路无话。

  詹姆斯几次转过眼角偷偷打量身边这位美丽的中国姑娘。到过很多国家的詹姆斯,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美女了,但身边这位肤色黧黑的中国姑娘的身上有那么一种神秘的气质令他莫名地心跳加快,体内一股炙热的能量在一个劲地试图往外突围,挡都挡不住。他在心中祈祷着,哦,上帝啊,我这是怎么啦,第一次遇见这中国女孩,怎么就爱上她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雅婷双眼看着窗外,一颗心却也在莫名其妙地如小鹿般撞击着胸腔。这个美国佬,干吗如女人般地在身上喷了香水?那香若有若无地直往她的鼻孔钻,既清香又有点迷人,让人产生一种陶醉的感觉。从小在运动队长大,又驰骋赛场这些年,年轻、挺拔,浑身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见得多了,她大都是把他们当兄弟对待,赛场上见了面,握握手,或拍拍肩,嘻嘻哈哈一阵子,比赛结束,各自回去,散了也就散了,很少有念想的;就是当年与蒋勇明谈恋爱,好像也没有过这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感觉,今天这是怎么啦?是因为这个美国佬坐在自己身边?是因为美国佬身上的香水味?还是美国佬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男人的味道?都是,又都不是。她暗自提醒自己,傅雅婷,你要小心了,还没从狼窝出来,千万别在盲目掉入虎口!

  就这样,一起坐着的两个人各怀心思,不知怎么搭理对方才好。车子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前方快到一个服务区,领队建议司机到服务区去放松一下,司机就将车拐到了进入服务区的那条通道。停下后,大家分别下车上洗手间,返回车上时,雅婷叫住小蔡,“小女孩,跟大姐换个座位吧。”

  “为什么?”小蔡眨眨眼不解地问。

  “不为什么,直说,换还是不换?”

  “当然换,大姐说换怎么能不换。”小蔡进队时跟着雅婷训练过一阵子,把雅婷当师傅看待,很尊重雅婷,也听雅婷的话。

  上车后,雅婷就坐到了小蔡的位子上。小蔡自然坐到了詹姆斯身旁的位子。美国佬见一路上把自己弄得心神不宁的中国美女跟别人换了座位,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时间又过去半个多小时,大巴车经过收费站后就下了高速公路,一路又行驶了近四十分钟,终于远远望见了停泊在港湾的渔船的桅杆。后来车子几乎是沿着海滨在行驶。当眼前清晰地出现山的影子时,车上的队员“噢”地一声大叫起来,有几个还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前头,好像要随时下车似地,蓝山基地,家到了!

  车子驶进基地,停稳后,打开车门,大家鱼贯而下。司机打开车子两侧的行李箱,一件一件拖出行李,队员们拿了自己的东西,就拖着背着夹着朝自己已经有三个多月没住的房间走去。雅婷正要拎自己的大包,一只毛绒绒的手伸过来抢先替她拎起了包。仰头一看,又是这个美国佬,她不解地看着他,说:“我自己能行。”

  詹姆斯洒脱地笑道:“让我,这个美国佬为中国人民服务一次吧。你看,我手上已经有一个包了。”他说话的声调很怪,逗得雅婷直想笑,但考虑到礼貌,硬是将笑压在了心里。她拿眼一瞅,小蔡跟在詹姆斯身后,估计这包是小蔡的。

  雅婷打头里朝运动员宿舍楼走去,小蔡和詹姆斯跟在身后。一会儿,运动员宿舍楼到了,雅婷站下等候詹姆斯走上来,伸手接过詹姆斯手中的大包,道:“这里,男人不能进去。”

  詹姆斯摇摇头,“我不懂。为什么这里不让男人进去?”

  雅婷知道跟这个美国佬解释不通,索性简单地回道:“这是制度。”

  “还是不明白,中国怎么会有这样的制度,男人不能进女人的房间?”

  正在这么纠缠的时候,顾希加和鲁敏赶到了。顾希加将詹姆斯拉到一边,两人嘀嘀咕咕讨论了半天,只见詹姆斯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摊开手掌表示不能理解,最后,顾希加不知说了些什么,终于将詹姆斯拖着走了,雅婷、鲁敏和小蔡才得以进入宿舍楼。鲁敏快人快语道:“雅婷,我看这个美国佬是爱上你了。”

  这话像是说中了雅婷的心病,她脸微微一红,但嘴上却回道:“别疯了,我哪还有这么大的魅力。”

  鲁敏与小蔡互看一眼,“等着瞧!”

  “别瞎说。”雅婷叮嘱道。

  “你放心。”

  来到房间门外了。雅婷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钥匙开门进去。门一开,有股久未住人的霉味扑鼻而来。鲁敏丢下行李急急忙忙将所有的窗户都打了开来。这时,一股清新的夹带着浓重鱼腥味的气息迎面而来。这属于东海的家乡的气息令两位姑娘非常陶醉。她们深深地吸了口气,顾不得久未睡的床上会积存下灰尘,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大叫一声:“回家了。回家真好。”

  下午队里安排大家整理内务。鲁敏和雅婷早早吃了午饭,就着手打扫房间。虽然地处海边,但几个月不住人,地上桌上还是积累了许多尘埃。两人扫的扫抹的末,不多会儿就窗明几净了。掏出床单铺好,墙上粘贴好从海口基地带回来的后街男孩、裴勇俊等男明星们的秀照,房间里一下子亮眼了许多。收拾好房间,分别冲了澡,换上初夏时节穿的T恤、牛仔裤,人也变得神清气爽了。鲁敏提议去海堤走走,雅婷欣然应允,于是,两人关了门出来了。蓝山是该省名山天居山由西向东奔入大海的余脉,大自然的造化使它形成了曲折的港湾。美丽的岛礁和多处岬角、沙滩,海蚀地貌又使沿岸礁石林立。这几年蓝山周围得到了部分开发,离大海不远的地方已经建起了几处星级假日酒店,围绕酒店种植了许多常绿树木,还有了一个迷你高尔夫球场。雅婷望着眼前熟悉而亲切的景物,想到去年初冬离开时自己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回来却说不出的落寞,心头生发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叹。她拉着鲁敏的手走下堤坝来到沙滩上,因为海水刚退,脚下金黄色的沙滩纯净、细腻,在上面行走不沾鞋、不陷脚,走过去,身后仅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突然,鲁敏眼睛一亮,不由叫出声来,“咦,他们也在逛沙滩。”

  “谁?”雅婷问着抬头一望,原来离她们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站着鲁敏的男朋友和那个美国佬詹姆斯。看到他们,雅婷一下子脸颊开始发烫,鲁敏边挥手边快步朝他们走过去,雅婷住了脚,在鲁敏身后喊着说道:“我不陪你了。”说完也不等鲁敏回话就转身往回走。鲁敏听到喊声停了脚,回过身一看,雅婷已走出百八十米,她略一迟疑,依然朝顾希加两个走去。

  雅婷脚步急促地往回走。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何以如此怕见那个美国佬詹姆斯,是怕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怕看见他那张充满男人味的脸,还是怕看见他那闪烁着狡猾而智慧的目光?都是,又都不是!她暗暗为自己这样的冲动和惶惑深感焦虑,不管怎么样,在还没有正式离婚之前,怎么能够容忍自己对别的男人产生不应该有的想法呢?

  她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往宿舍走去。回到宿舍,想起手机已经大半天没有打开了,就从提包里取出,将它打开,一会儿,短信就接二连三地进来了,看发信人的手机号码,都是勇明发的。短信内容大致是:他昨天来看过她了,敲了半天门,她不在,可能是在房间而不愿意开门。他确实有很多地方对不起她,但相信他会处理好的,他不会同意离婚,因为他勇明爱的人是她雅婷。雅婷一一读过这几条短信,笑笑,就将它们全部删除。她决定明天抽空去移动公司另外买个号码,这样就可以切断与蒋勇明的联系。

  三十一、

  没想到下午出海前天气还是好好的,船下海后,不过一个多小时,天气大变……

  经历过这天下午发生的事的运动员、教练员,相隔一年后再回忆那天下午的事,还连声说“那真是一阵怪风!真是一阵怪风!”

  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大风都是从大海深处往内陆转移的,可那天下午的风据说起源于一座内陆湖面。

  是下午2点半左右吧,队员们陆续驾船驶离海岸进行水上训练。大概有六只船吧。雅婷的雷迪尔,鲁敏和小蔡的470,还有两只男子激光,两只男子470,两艘教练艇紧随其后,艇上的教练时时关注着队员动作的准确度,偶而高声发出几声提醒。

  詹姆斯乘坐在吕良的教练艇上。他昨天晚上开始就拖着顾希加找葛领队、找吕良磨了好长时间,才被获准下午和顾希加一起随吕良的教练艇下水观看运动员的训练。他要求下海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实地勘看海域情况,实际上是想亲眼看看傅雅婷驾驶帆船的英姿,因此,下海后,他的目光一刻不离地注视着雅婷的船,一旦雅婷的船离开他的视线,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就会慌忙地在海面上搜索,直到那只船重新进入他的视野。詹姆斯的神态全被顾希加看在眼里,顾希加悄悄地用英语告诫詹姆斯,人家可是已经结婚的,你不能对她有非份之想。谁知詹姆斯信息很灵通,他告诉顾希加,“查理,你的信息太滞后了,我更知道她的丈夫背叛了她,她准备与丈夫离婚了。”

  “詹姆斯,你不会是玩玩的吧?你对好多女孩子动过情,可没一个有结果的。”

  “不不不。查理,那是缘份没到,对这个中国女运动员,我是动了真感情了。我爱上她了。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好,一闭上眼,就看到她在我面前。我一定要娶她。”

  “你疯了,你忘记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吗?”顾希加几乎要大叫起来。

  “没忘记。我要爱情事业都有收获,这不行吗?查理。”美国佬一旦认了真,那劲儿着实可怕。顾希加只能摇摇头,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这美国佬只是一时的热情。

  突然,天空飞来一团浓重的黑云,黑云到处,便起了漫天大风,大风卷起的浪涌一下子将海面上的船只翻了个身,正在训练的队员全部落入水中。吕良见此情况,急忙问詹姆斯和顾希加“会不会游泳”,得到肯定地回答后,他一边吩咐他俩千万要抓牢艇舷,一边驾艇赶赴队员落水海域去营救,因为赶得急,又是风浪天气,教练艇也差点翻入海里,好在吕良是风尖浪谷中滚翻过来的,有丰富的驾驭海浪的经验,几经折腾后终于靠近落水队员,吕良即命令顾希加两个配合自己准备救人。这时,另一艘教练艇也赶了过来,艇上人齐心协力一个个将落水队员拖上摩托艇,送回岸上。

  将所有落水队员全部救到岸上,艇还没完全熄火,詹姆斯就从艇上往下跳,脚一沾到沙滩,就急急忙忙朝着被他目光控制了一个上午的雅婷奔去。刚刚经历了一场险情的吕良不解地望着这个美国佬的背影,回过头疑惑地问顾希加:“他……这是怎么了?”

  顾希加摇摇头,做了个不太清楚的手势,随即也紧跟着詹姆斯跳下艇朝鲁敏走去。

  不说惊魂未定吧,至少受到惊吓的雅婷,回到岸上,顾不得脱下救身衣就一屁股坐到沙滩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爱的船在波浪中漂浮。詹姆斯走到她的身边,张嘴想对这个心爱的姑娘说些什么,但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自己会说的中国话,只得楞楞地站在一边,与雅婷一样眼巴巴地望着帆船在波浪中漂浮。

  约摸半小时后,风过去了,海浪渐渐小了下去,教练艇又下去将一艘艘被风浪打翻漂浮在海面上的船拖回来。船一被拖上岸,各人清点自己的船,发现雅婷的雷迪尔,还有两艘470的桅杆折断了,帆也被扯破了。好在没伤到人,算是大幸。

  雅婷看着被风浪扯断的桅杆、扯破了的风帆,准备将它们整理好,交给后勤的同志去修补。忽然,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没回头,她就已经能感觉到这个始终徘徊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美国佬詹姆斯。想到詹姆斯,莫名地心一慌,刚收拢的船帆又散了开来。詹姆斯上前几步,从雅婷手中接过船帆,道:“你教我,我来帮你整理。”

  雅婷朝四周一瞅,见到不远处吕指导正朝自己这边看,她从詹姆斯手中夺回帆,道“我自己收。”

  詹姆斯潇洒地一耸肩,“没事,我帮你。”

  为这事扯来扯去更不好,雅婷不再坚持,让詹姆斯帮着自己一块收拾。雅婷是个老队员了,整理风帆这类事轻车熟路的,又有詹姆斯在一边协助,风帆很快就折叠好了。将帆船抬上拖车,两人一起推着帆船往回走的时候,詹姆斯煞有介事地说道:“刚才那阵大风没把你吓坏吧?”

  雅婷摇摇头,回道:“再大的风浪,我们都遇见过。”

  “太勇敢了。”詹姆斯按照自己的心思往下说:“怪不得这项运动在我们美国这么受欢迎,原来这么刺激,有惊无险的事太有意思了。”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遇到大风浪,一时间是有些害怕,但过去之后,就有一种胜利者的感觉。这项运动之所以让我们如此痴迷,可能这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知道吗,没起风前,我一直在注意你驾船的姿势,太迷人了。”

  雅婷开心地笑了,这是她回到基地后第一次开怀大笑。笑毕,她说:“詹姆斯,尽管你这话里有恭维我的意思,但是我依然很喜欢听。你不知道,从到帆船队后,男人们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快快、超上去’,从没人告诉过我我在海上驾船的样子很迷人。”

  “真的是这样吗?那太遗憾了,你们中国男人真不会欣赏女人。还有一点,我也想恭维你一下,不知你爱不爱听?”

  “什么?”

  “我发现你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只是你不常笑,你们中国女孩子都不太会笑,不像美国女孩子,动不动就笑得很开心。”

  “这不可能。”

  “是说你笑起来迷人不可能还是……”

  “中国女孩子不太会笑这不可能。”

  “你不相信?那我告诉你,我到商店买东西,你们中国的女孩子都摆着脸向我介绍商品,替我拿商品。有一次,我对一位漂亮的小姐说,你能不能对我热情些。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她以为我听不懂中文,就说我是卖商品的不是卖笑的,这叫什么话?”

  雅婷偷偷地笑了。她觉得这个外表高高大大的美国佬还有股童心。因此,她打趣着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卖笑吗?”

  “怎么不知道?”他反问道。“不过,当着美丽的中国女孩子的面不能说。我是美国绅士。”

  雅婷又哈哈笑了。笑罢,她问:“詹姆斯先生,你们的考察有结果了吗?蓝山怎么样,不错吧?”

  “昨天下午你们葛领队陪我们看了很多地方,不错,这里完全可以成为帆船帆板俱乐部的基地,再上面些的山上,可以建一座分时式酒店公寓,让喜欢帆船帆板运动、又有闲钱的人来购买,公寓主人来这儿渡假可以居住,平时就交给公寓物管出租。俱乐部采用会员制,可以自己买船来玩,可以租船,退役下来的运动员可以到俱乐部来当教练。昨天晚上查理跟你们的大队长打了一通电话,大队长听了查理的设想非常高兴,大队长说这样一来既可以为你们帆船帆板队解决部分资金,也可以解决运动员退役后的职业问题。雅婷小姐,以后你不当职业运动员了,可以留在俱乐部当教练。,我们会付给你高薪的。”

  “那倒真的是太好了。再过两年,打完全运会,我就要退役了,我愿意留在俱乐部当教练。”雅婷开心地说。

  “我知道你会愿意的。你非常热爱帆船运动。”

  “你怎么知道的?”雅婷又惊讶了,她觉得这个美国佬像是从他们那个非常喜欢管闲事的国家的中央情报局出来的,自己的事情好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詹姆斯狡黠地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话说到此,船库也到了,詹姆斯帮着雅婷用淡水将船冲洗干净,又自作聪明地找块抹布将船体的水迹擦干,然后拖着船进入船库,放好船、桅杆和帆,从船库出来,该是分手的时候了,雅婷要往左回宿舍,詹姆斯朝右回招待所房间。于是,雅婷对他说:“再见。”

  三十二、

  顾希加虽然一直关注着詹姆斯对雅婷的这份情意,但他坚持认为这是美国佬的逢场作戏,这份热度不会维持很久的。所以,当鲁敏几次提醒顾希加,让他劝住詹姆斯及早刹车不要作太多的幻想时,顾希加始终没有听进去多少,他劝鲁敏说:“没事的,美国佬就是这个德性,到处留情,却总是三分钟热度,不会维持很久的。”

  鲁敏道:“我怕雅婷再次受到伤害。詹姆斯老是这样追下去,万一雅婷动心就麻烦了。刚刚受过伤害的女人,心灵深处很需要安慰,一旦对詹姆斯动了真情,人家又没有要与她天长地久的打算,那不是太惨了。”

  “我知道。我会劝他的。”

  三天后,他们考察完蓝山基地决定离开时,詹姆斯很认真地与查理谈了一次。谈话地点选在蓝山海滨旅游区的一家咖啡馆。靠窗口的位置,坐在那儿朝外看,就可以见到不远处的沙滩和更远处翻滚的海浪。两人各要了一杯咖啡,顾希加喝苦咖啡,倒是詹姆斯又放糖又加奶的,顾希加望着美国佬手忙脚乱的样子,开玩笑道:“喝咖啡加奶,老兄莫非恋爱了。”

  “是的,我爱上了一个好女孩。”

  “这我相信,你詹姆斯是世界性情种,处处留情。”查理调侃好朋友。

  “查理你不要讽刺我,我詹姆斯是个美国绅士,在没有遇到所爱的姑娘之前,逢场作戏是可以的。现在我遇到我的真爱了,我会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的。所以,查理,明天我不想离开蓝山。我已经跟美国方面联系过了,我要晚些时候回去,准备在蓝山附近找家宾馆住下来搞帆船帆板运动休闲俱乐部的投资测算。”

  听到詹姆斯的话,顾希加惊讶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瞪大眼睛怔怔地盯着看,短短几天工夫,詹姆斯会陷得这么深,他怎么都没想到。傅雅婷是那种长得十分帅气的女子,说话做事非常干脆,而且在海上训练的样子,外人看了确实动心。但她毕竟是已婚女子,虽然与丈夫有矛盾,但还不到说离就能离的地步,真离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中国女子怎么可能会轻率地接受另外一个男人的感情呢?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个外国人。所以,对詹姆斯这样一意孤行地追求一份看不到结果的感情,连他这个与詹姆斯相识许多年的朋友都感到不可思议。

  盯着詹姆斯看了好长时间,他才记得回答他的话,他说:“詹姆斯你可要想清楚了,人家可是有丈夫的,你这样追她会没有结果的,再说他们运动队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我会等。你们中国人不是有这么两句话的,第一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第二句是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我就是要小火焖牛肉,慢慢炖。”

  天哪,这个美国佬真成精怪了,把中国人的精髓都学了去了。这回顾希加无话可说,只有自叹弗如的份了。他端起咖啡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咖啡。他不知道等会儿怎么跟鲁敏说这件事好。他开始怀疑自己将詹姆斯作为合作伙伴邀来中国考察的举动可能不太恰当,弄不好,与运动队合作不成不说,还会影响到鲁敏在队里的形象,还有……他不敢往深里想下去了。他只能祈求詹姆斯这份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人从咖啡馆出来,詹姆斯说要去找下榻的宾馆顾自走了,顾希加一个人往回走。此时运动队在海上训练,他无法联络上鲁敏,他决定晚上约鲁敏出来好好谈一次,将詹姆斯的疯狂举动告诉鲁敏,让她在詹姆斯追雅婷这件事上好好把把关,不要到时大家都弄得很被动。

  傍晚,詹姆斯拿着行李搬出了基地招待所住进了宾馆。据他说宾馆距离基地两千多米远,步行只要二十多分钟,电脑可以上网。临分开时,顾希加再次提醒他不要冲动,他这次遇到的爱情与以往不同,有可能一无所获。詹姆斯挺自信地回道:“没有人会放弃爱情的。你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事已至此,情亦坚定,再说不宜,顾希加只得默认了这个事实。

  晚饭后,他约了鲁敏散步。本来鲁敏与陆毅约好晚饭后去她那儿做理疗的,因为顾希加明天就要离开基地回家乡,所以她推迟了与陆毅的约定,前来赴顾希加的约。她走进顾希加住的房间,发现他坐在房间沙发上,神情严肃,便不解地问:“怎么,你们俱乐部的事遇到麻烦了,是大队不想与你们合作了?”

  顾希加摇摇头。

  “那……嗳,那个詹姆斯呢?他窝在自己房间里。”

  “他搬走了。”

  “搬走了?他搬到哪儿去了?他明天不是跟你一起也要离开基地的,还要搬到哪儿去?”

  顾希加笑笑,道:“这小子不肯走了,在基地两千多米远的地方找了家宾馆住下了。”

  “为什么?不是说好回美国后马上拿出投资方案的。”

  “为了你们队的那个雅婷。”

  “不会吧?美国佬玩真的啦!”

  顾希加点点头。

  “天哪!这怎么像是电影里发生的事。那他不参与你的投资啦?”

  “投资方案可以在这儿完成的。有什么事,他说可以网上与美国的朋友联系,反正网络这么发达。”

  “这个美国佬是瞎胡闹。雅婷与他丈夫感情很深的,他们有十多年的感情,虽然现在夫妻感情出了点麻烦,雅婷也给她丈夫寄去了离婚协议,可是,凭我对这两个人的了解,他们不是想断就能轻易断掉的。尤其是她丈夫,与妻子十多年的感情,多少次在风浪中的生死与共,不会轻易放手的。你要劝劝詹姆斯,他这样的等待肯定不会有结果。真是的,事情还没做成,倒快惹出风流事来了,要是让蒋勇明知道,他会立马赶过来的,那时他肯定首先责怪我。”

  顾希加也开始着急了。他问鲁敏:“那你说怎么办?”

  “劝他回美国去。”

  “他要听我劝,不至于会这样。他娘的,美国佬都这样,自我感觉太好,总以为没有他们搞不定的。也只能这样了,你回去提醒一下雅婷,让她注意点,詹姆斯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且在他的爱情史上好像还从来没有遭遇过滑铁庐,那就让他遭遇一次,让他撞一回南墙,看他回不回头。”

  “还是劝劝他吧,我不是怕这个詹姆斯撞上什么南墙,我是怕雅婷再受到伤害。两次打掉孩子,又被丈夫背叛,再来次爱情伤害,铁娘子都受不了的。”

  “好吧。等会儿我给詹姆斯打电话,再劝劝他。”

  “那我走了,要到陆毅那儿做理疗的,明天上午你走,我就不来送你了,这两天风力很好,吕指导安排的水上训练量很大,我们得早点下海。”

  “反正你还有两年时间,打完全运会,你就完全属于我了,对不对?”

  鲁敏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她要走了,顾希加壮了壮胆,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叮嘱道:“小敏,亲爱的,训练时千万要小心,可别再发生前几天那样的事了。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哩。”

  “没事的,我命大,不会有事的,两年后我会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嫁给你。”

  顾希加冲动地紧紧地抱住了她,将自己颤抖的火热的唇盖在了鲁敏的嘴唇上。鲁敏毫无准备地接受了他的热吻。这是她多少次想象中的来自爱人的吻,甜蜜,美好,充满无限激情。在顾希加的亲吻中,她竟有了第一次下海时那样的感觉,兴奋,眩晕,总想扯满风帆快速行驶。但理智告诉她,她是第一次下海,还没掌握海上的各种情况,不能快速行驶,这样想着,她就从疯狂中渐渐清醒过来,她将嘴唇从顾希加的唇中转移出来,语调清晰地告诉他:“我们得等待。打完下届全运会,我就嫁给你,但是现在,我们都得克制自己。”然后,不等顾希加醒悟过来,她就抽身离去。她不能再在这个房间里多呆哪怕一分钟,否则,她和他,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三十三、

  蒋勇明结束与小毛的通话后,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之前,他已经接到了好几位昔日队友的电话,他们几乎表达了同样的意思,那就是劝他别再玩了,赶快把老婆抓到手里,否则婚姻有可能鸡飞蛋打。听到第一个人的电话,他觉得这个朋友是大题小做;接到第二个队友的电话,他认为这个人与前一个一样是大惊小怪;听到第三个队友的劝告后,他才稍稍开始紧张起来……他这样不慌不忙的理由是,雅婷是个结了婚的女子,美国佬再无聊,也不会找已婚女子谈情说爱。直到刚刚那个电话,小毛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那个美国佬是动了真格的,原本说好考察结束就回美国的,现在推迟了签证不说,还在基地附近的宾馆住了下来,每天傍晚都要到海边迎接训练结束的雅婷;而且,看情形,雅婷好像也不反感他,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收拾好风帆往回走,有几次还看见雅婷在运动员餐厅请美国佬用餐。挂了电话,蒋勇明觉得该是结束与安然的关系的了。

  在是否结束与安然的关系上,蒋勇明摇摆至今,问题的关键是安然怀孕了。他曾经试图说服安然打掉胎儿,可未婚女子在这个问题上特别敏感,往往他还来不及说到正题,她就卡断了他的话题,并严厉警告他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胎儿也是有感应的,老是提老是提,将来孩子出生会不认他这个老爸的。但蒋勇明心知肚明,如果孩子降生,他更与安然割断不了,到那时,一家三口成为现实,他不娶安然都不行。与雅婷相比,安然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子,与这样的女子结婚过一辈子,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现实。十多年在大海上驾驭船只养成了他独立刚强不愿被人掌控的个性,哪怕被一个相爱的女子掌控都会让他受不了。在这点上,雅婷明白多了,雅婷自己不愿被人掌控,同样也没兴趣掌控丈夫,这种夫妻间相对的独立性,也是勇明不愿轻率离开雅婷的理由之一。可现在怎么办?雅婷已经提出离婚,而且大家都知道过错在他勇明,现在有了美国佬的陪伴,看来更不会打算回头了。

  不行,雅婷应该是我的老婆。他不相信雅婷会轻率地爱上那个美国佬。他突然感觉到爱情也像打仗一样,两军对峙时,智谋双全者胜,他得趁美国佬尚未占领主阵地前调兵遣将牢牢把守住“我军”防线。

  只是安然这个问题很棘手。但也只能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毕竟人家怀了你的孩子,不能说不要孩子就不要孩子了,不能说分手就分手。而且当初自己说什么来着?“你愿意替我生儿子吗?”自己不是表达过这层意思的。想到这些,勇明的心又软了下来。他打电话到家里,这些日子早孕反应大,安然怕被同事识破,就请假在家休息。电话铃声响过五六下,安然才接起了电话。他问她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吧。安然在电话里告诉他她很难受,吃什么吐什么,很想他早点回来陪陪她。说完这几句,没来得及挂断电话,安然反胃作呕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勇明微微摇摇头,心口一下子有点不可名状地犯堵,他说:“我不跟你说了,晚上我早点回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就买些话梅吧。”安然柔弱地回道。

  下班时间一到,勇明就匆匆关了办公室门回家。车开到半路上,想起安然要他买话梅的事,就在一家超市附近停好车,走进超市,在蜜饯货架前替临临选了几种话梅,收银台前付过钱,拎了装话梅的袋子走出超市,重新上车朝家驶去。十五钟后,他进了家门,一眼看见安然可怜兮兮地猫在沙发上。一看见他,安然即眼泪汪汪了。他紧走几步,将手中的袋子搁到桌上,弯下腰,将安然整个儿搂进怀里。他问她:“你怎么样,真的很难受吗?中饭你吃了吗?”

  安然娇弱地摇摇头,“吃了全吐光了。”

  “那怎么办?好歹总要吃点的,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撑得住!我给你买了话梅,吃点,胃里会舒服些。”他一边说一边右手轻轻拍着安然的背脊。

  安然听说买了话梅,就让勇明拿一颗放进她嘴里。话梅含进嘴里,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一直涨兮兮的胃好受了许多。

  勇明说:“胃舒服了,我给你做饭去,想吃什么?”

  “我就吃点菜泡饭。”

  “行,我给你煮去。家里有青菜吗?”

  “冰箱里好象有。”

  勇明将安然重新放回沙发,走进厨房去煮青菜泡饭。他打开冰箱,发现自己的冰箱从未有过的整洁,这是安然住进来后发生的变化。原先家里的冰箱乱糟糟地塞满东西,生的熟的挤在一起,取一样食物往往要从上翻到下。现在可好,各式食品排列有序,一目了然。他从里面分别取出青菜、冷饭,然后洗干净青菜,切碎,放入铝锅加上冷饭和水煮了起来。煮沸后,加进些许麻油、盐、味精,尝尝咸淡适宜,香味扑鼻,就关了火,用小碗盛了半碗端进客厅,喂给安然吃。安然吃下去一半,感觉精神好多了。勇明让她再吃点,她摇摇头,“不要吃了,再吃,万一不舒服又要吐。”

  “那好。等会儿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他说着站起身,拿着留有剩饭的碗进厨房,将剩饭倒入垃圾桶,洗干净碗搁入碗橱。做完这一切,他走出厨房重新回到安然身边,双手搂抱住她,道:“怎么办,娇小姐,你这个样子怎么行?”勇明迟疑着说道:“要不咱就把这胎儿打掉算了。”

  “你说什么哪?”安然大叫起来,“说好要为你生个孩子的,打掉胎儿,这怎么可能?这句话怎么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万一我不可能娶你呢?一个未婚妈妈将来怎么嫁人。”

  “这你管不着。”安然赌气地回道。

  听她这么说,勇明尴尬地笑笑,不再吱声。

  安然见他不吭声,越发刁蛮起来,“我要你答应,支持我把这孩子生下来。你摸摸,胎儿已经有心跳了,再将他打掉,不是杀人夺命吗?”说着抓过勇明的右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确实,安然的右侧腹部确实有剥剥跳动的感觉,至于是不是胎儿的心跳他不知道。他心想,这剥剥的跳动可能就是胎儿的心跳吧,如果硬逼安然打掉,确实残忍了些。可,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回到雅婷的身边,因此,孩子真的生下来,从小没有父亲,享受不到父爱,那不是更残忍!

  他旁敲侧击道:“你可以有更完整的家庭生活,没必要为了我而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

  安然怔了一下,忽然像明白了什么,大声喊道:“你是要跟我提分手吧?我不会跟你分手的,我不愿意,你给我出去,走得远远的,我不想看见你。你滚啊你滚啊!”

  见她这个样子,知道一时说服不了她,弄不好动了胎气造成更大的麻烦,也就歇事宁人地说“好好好,我滚我滚”,一边说一边穿上衣服开开门出去了。走到楼下,他才清醒过来,这儿就是自己的家,离开家,自己能到哪儿去?

  他在小区院子来来回回地散步,大脑一片混沌。他想起了好朋友刘见力和金伟忠,就分别给他俩打电话,约他俩到他们平时常去的金萨克斯洒吧喝酒聊天,那两人晚上也正寂寞着,一听到勇明的邀请,答应马上就过来。勇明挂断电话,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准备开车门,一摸口袋发觉车钥匙忘在家里了,不想上去再让安然说“滚”,就走到小区大门外,拦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坐上,说了地址,司机就朝他指定的方向开去。

  三个人在金萨克斯外面碰头,然后一起往里走。这周围像是酒吧一条街,连绵开着十几家酒吧,但勇明每次上酒吧总是喜欢选择金萨克斯,因为金萨克斯内环境比较幽静,不像附近别的几家,一进入就给人闹哄哄的感觉,约个把朋友聊天,时间一待长就烦人。现在,他们进入里面后,见平时经常坐的位置还空着就走过去坐下,然后先让吧女各上一杯生啤,要了几样小点心。端起酒杯碰过就各自仰头灌下一大口。“找我们来有什么事?说,能帮一定帮。”金伟忠生来就是爽快脾气,还没喝上多少就扯开嗓门说话。他一说,刘见力随即点头附和:“对对,老兄突然把我们叫出来肯定碰上难事了,是不是被安然那妞扯住脱不开身了?”刘见力这鬼真是明察秋毫,算得很准。

  勇明听罢,双手往自己肚子前一翻,苦笑道:“怀孕了,说是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不知怎么办才好,约兄弟出来散散心。”

  金伟忠听了,“哈哈”乐了,压低嗓门道:“我说弟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玩玩的,把人家肚子搞大了,那就娶了人家呗。”

  “能娶那就简单了,就是不能娶,勇明才叫咱们出来想办法的。”刘见力又是一语中的。

  “不娶,打掉就行了。现在的女孩子个个开放,结婚前怀个把次孕普遍现象。”金伟叫依然按照自己的思维行事。

  “打掉行吗?”其实勇明也是这个想法,他只是想找到让安然打掉胎儿的理由依据。

  “怎么不行?安然知道你有老婆还来勾引你,这种女孩子本身就很开放的,那玩玩又怎么样?如果玩一个就非得要结婚,那现在我们不少中国男人娶老婆都可以赶上人家阿拉伯国家的男人了。首先你和安然的关系是你情我愿的,再说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不愿意离婚,那么离开的应该是她。”说到这里,金伟忠停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其实以前你每次带她出来,我就不太赞成,这个女孩子心思太缜密,不及弟妹贤惠善良,你吃她不落的。”

  “也不是我要带她出来,都是她跟出来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拒绝她。”蒋勇明替自己分辩道。

  “不好意思拒绝,就活该你入了套。”朋友之间说话,金伟忠一向是心里有什么就嘴上说什么,好在刘见力和勇明了解他这个性格,从来不曾介意过。今天他这么说,也实在为朋友着急。在他的周围,哪个男人没个把次艳遇或有个把个红颜知己,但他们在处理这类事情时都游韧有余,不像蒋勇明,偶尔的偷次荤就把自己弄得满头包。如果能代替,他很想帮勇明尽快从这个尴尬的局面中摆脱出来。你想,男人的老婆都是男人千选万挑择出来的,哪能说离婚就轻易离掉的道理。只是有些女孩子拎不清,先是赶着要做人家的情人,不计条件,等到与人家上了床,就开始死乞白赖要嫁给人家。爱情很简单,婚姻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人家蒋勇明,与老婆是啥感情,蒋勇明真与老婆离了,将来非后悔煞不可。所以,他见勇明不介意自己刚才比较直露的话,就又接下去说道:“兄弟,老哥说句实话吧,十个男人九个花,剩下一个是ED,ED知道吗,如今报纸上经常说的,就是勃起困难。古人有个坐怀不乱的柳下什么惠的,都是男人,哪有女人坐在自己怀里还会不乱性的,因此我说这柳下什么惠的肯定是ED患者。何况当下这世界精彩得不得了,只要你想要,有能力要,什么样的事情办不到,什么样的女人见不到,男人外面花,但有个原则必须掌握,那就是千万别弄得后院起火,这个老婆是我们千辛万苦选取来的,想想当年做毛脚女婿时,为了把人家家里的黄花闺女娶来做老婆,老丈人家啥活没干过?可能除了刷马桶,啥苦活脏活都干过,而且干得无怨无悔,所以,做男人的千万要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至于小情人嘛,点心而已,真的不能把自己套进去,否则,到头来会把自己弄得很惨的。”

  刘见力听他款款而谈,就插嘴道:“这些道理谁不懂,今晚勇明是来让我们替他想想办法的,可不是来听你的大道理的。安然怀孕了,勇明又不想娶她,你说怎么办?”

  “这不很简单,让她打掉。”

  “就这么简单?”

  “对啊。”

  “这么简单,勇明还找我们商量干什么?人是感情动物,为自己怀孕的女人怎么舍得下,自己的骨肉怎么舍得打掉,何况勇明还没孩子。”

  “那怎么办?像过去皇帝一样,谁先生太子就让谁当皇后?”

  “美的你!还皇帝!”

  “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了。”勇明摆摆手,“咱就喝酒。”他心想,看来这两兄弟也想不出高招来,男人,都是这样,玩的时候不管不顾,一旦玩成真的了,就没招!

  于是三个人就默默喝酒。

  这个酒吧,顾客来的还不少。每个座位几乎都坐上了。但来这儿的人好像档次不低,说话聊天都轻声细气的,即使接个把手机,要么捂住嘴轻声说话,要么干脆走到外头去接听,整个环境比较安静。很快他们三人都喝光了杯中酒,勇明招招手叫再来三杯。一会儿,三杯扎啤又送过来了。一人一杯,继续埋头喝酒。酒落了肚,脑子变得灵活起来,刘见力开口说话了,他脸对着勇明道:“兄弟,你如果真心想维持住自己的婚姻,我看你应该向安然谈一次,告诉她你的这个婚姻很珍贵,你不会离开妻子的,让她自己权衡过后主动离开。这种事情,来硬的肯定不行,到头来两败俱伤不合算。”

  刘见力这番话,让进入爱情死胡同的勇明眼前一亮,像突然发现自己进入的并非死胡同,而是有一条小路可以走出去,走到大街上去。他接上去说:“这个主意好,我考虑最近带她去帆船队的基地,让她看看我们运动员是怎么样训练的,让她知道我和雅婷的感情是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积累起来的,这样也许有可能她会知难而退。”

  刘见力点点头。

  “来,兄弟,我们喝一个。”勇明真诚地举起酒杯感谢刘见力给自己出了个金点子。两人碰了一下杯,都仰起脖子咕噜喝下一大口。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勇明不再发愁,喝酒的气氛就好了很多,于是金伟忠就开始讲他在酒席上听来的荤段子,讲到好笑处,三个人一起咕咕笑,怕影响周围人的情绪,他们笑的时候就用手捂住嘴巴。这一顿酒喝到午夜,勇明付了酒钱后,三个人就摇摇晃晃从酒吧内走了出来,走到大街上,各自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车,朝回家的方向开走了。

  勇明打车回到家,走到家门外,掏出钥匙开门,可开了半天还是无法打开家门。他用手机找自己家里的电话,电话铃响了半天,安然没接。他只得举起拳头擂门,门被他有力的手擂得震天响,隔壁邻居都听到了,将门开了一条缝伸出头张望,里面的安然还是不肯来开门。邻居劝他:“别再敲门了,吵醒别人了,想办法找个地方睡觉,明天再说。”

  勇明想了想,收住举起来的拳头,悻悻然下楼去了。他重新回到大街上,不知该上哪儿去。掏出口袋里的钱包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钱,有千把块吧,身份证也在,于是他就朝城市东面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看到有家宾馆就走了进去。

  这晚,勇明在宾馆住了下来。

  三十四、

  将勇明赶出家门后,安然就一直坐在床上默默落泪。想到自己爱勇明如此深,换回来的却始终是他的拿捏不定,心头不免产生恨恨的情愫。想自己各方面条件并不差,论貌论才均在他的老婆之上,何以会占有不了他的心?莫非婚姻也好爱情也罢果真有先来后到之分?想到生气之极时,真想从这个房里离开从此不再回来。然而,实在难以丢弃对勇明的感情,他挺拔的身姿,他不算俊朗但端正的脸庞,他粗中带细的情感,甚至他的笑,他身上的气息,都令她难以割舍。

  爱一个人会这么痛苦!这是读书时候怎么也想像不到的。

  围绕在她身边的她的亲朋好友的婚姻都很幸福,包括她的父母亲。父亲爱母亲不得了,家里的任何事都对母亲百依百顺。懂事时起,她就憧憬自己将来也要找一个像父亲一样懂得珍惜妻子的好男人。大学毕业进入勇明所在的这家房地产公司,并被安排到勇明属下做事,她觉得勇明这样的男人正是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之后当她听到勇明已成家的消息,那股失望的情绪简单像刀子一样时时在绞割着她的心,她甚至产生过想跳槽的念头,实在是工作不好找,而且这又是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才让她定下心来做事。后来有朋友提醒她,爱情没有先来后到,适者生存规则同样适用于爱情。是啊,幸福是自己的,为什么不主动去追求呢?尽管主动追求爱情这样的事做起来很累,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也顾不了许多了。就像吸毒的人一样,明知道毒品有害,毒瘾上来时照吸不误。现在的安然就处在这样一种欲罢不能的境地,她心里清楚其实勇明处在婚姻的矛盾之中,他深爱妻子又割舍不下自己,看着他每天回到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真想放他一条生路。可放开他,自己怎么办?就这样无疾而终这段感情?就这样怀着别人的孩子匆匆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就这样做个未婚妈妈?这不是太委屈自己了!爱人没有错,她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呢?就因为自己晚些时间出现在勇明的生活中?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女人打败!

  胡思乱想,千肠百转中,渐渐入了梦乡。不知睡着了多长时间,被耳边的电话铃声惊醒过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勇明的手机,就懒得起来去开门,心想带着钥匙干吗不自己开门!电话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安然依然懒得起床去开门。铃声终于停住了,等着他开门进来,可是,等了好长一会儿还没听他开门进来的声音,就憋不住了,穿了拖鞋出去开门,嘴上还故意声音还响地嘀咕着,“什么意思嘛,外面鬼混到这么晚才回来,有能耐就别回来。”伸手去开门,却发现自己在里面上了保险,难怪勇明有钥匙开不了。开了保险,打开门,发现勇明已经不在门外。“勇明勇明!”安然叫着一路追下去,楼下也没见到勇明的身影。返身回到家,拨打勇明的手机,得到的回答是“对方已关机”。连续拨打了几次,得到的是相同的回答。“会到哪儿去呢?”她猜测着,想了半天,决定给勇明的几个狐朋狗友打电话。她从通讯录中找到金伟忠家的电话,拨打过去,响了好长时间,才有人来接电话,而且是个女的,对方听到安然的声音,先是查问了她好几个问题,“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单位的?找我们伟忠干什么?”换了平时,安然早就甩了电话不作回答,可今晚不同,她只能忍气吞声一一作答。对方得到所有的答案后,才说道:“等等。”然后对着另一个唤道:“快,有电话,是找你问蒋勇明的。”一会儿,金伟忠接起了电话,“谁找蒋勇明啊?找蒋勇明打他家里电话,深更半夜干吗找我?”

  “我是安然,勇明没回家,他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

  “他没回家?不会吧。刚才我们是一起在酒吧喝酒,可早分开回家了呀。”

  “之后他没再来找你?”安然问。

  “没有呀。我、刘见力,还有勇明,我们各自打车回家的。”

  “那……他会上哪儿去?”

  “打个电话问问见力。”

  “好吧。那我挂了。”说完,安然挂断了电话。

  接着,她又从通讯翻出刘见力家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正是刘见力本人,他听说勇明没回家,便直截了当地说:“他怕回家,他害怕面对你,可能住宾馆去了。”

  “他为什么要害怕面对我?”安然不解地问。

  “因为他的心里还爱着他的老婆。”刘见力回答。

  安然哑然。然后默默地挂断了电话。一会儿,电话铃响起,她接起来一听,是刘见力打过来的。他劝她说:“没事的,你放心睡吧,我了解勇明,他可能找个地方平静一下自己,不会出什么事的。最近他很烦,爱着老婆,心里又放不下你,不知怎么办才好。刚才我们一起喝酒就在说这事。安然,你真的爱他,就放开他,让他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去过他自己的生活。他和他的老婆毕竟有十多年的感情,这份感情不是想抹去就一下子能抹去的。哪怕他最后娶了你,一半的心思还会在他老婆身上的,那你又何苦哩!”

  “那我怎么办?我爱他这么辛苦,末了,什么都得不到。”

  “你想得到什么?与他结婚?得不到男人的心,要人有什么用!”

  刘见力的话刺痛了安然的心,这也是她为此所苦恼的。女人的贪婪就是这样,她们希望这个与自己一起生活的男人全身心爱着自己,除了自己之外,视别的女人都不存在。她安然也是这样,在没有得到勇明之前,只想着每天能见到他就心满意足了;后来每天见到他了,又想着能时常嗅到他的气息就心满意足了;后来又能时常嗅到他的气息了,就想着能与他同床共枕就心满意足了;后来真的就同床共枕了,又想着能嫁给他,让他全身心地爱着自己,永不满足,永远贪婪,于是,永远处在一种苦苦追求的境地,永远苦苦地感受不到满足的快乐。刘见力的话刺痛了她,也警醒了她,她突然感觉到这样的苦苦追求好无聊好没意思。她安然敢与任何女人相比较,没必要把自己弄到如此落魄如此不堪的田地。这样想明白了,心头好像轻松了不少,这段时间堵塞在心头的那团东西也没有了。她决定今晚不再找勇明,他一个大男人丢失不了的,哪怕遇到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