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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恩恩怨怨终归晨钟暮鼓

  改革开放越深入,农村的劳动力就越得到解放。疏溪里的年轻人很多都到厦门广东打工去了,村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正凯的茶楼生意平日冷清了很多,只有快过年大家都回来了那会儿火爆。养猪场规模也缩了一半,烤酒后来根本就不做了。正刚看着弟弟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心下里也在想着去广东打工的事。

  这年夏末,村里遭遇了罕见的冰雹灾害。家家房屋顶上瓦都被打破了。那晚,小妹正和正凯躺在床上睡,忽然房顶上就啪啪地直响,雨水就漏下来了。正凯猜着是下大雹子了,便拉了小妹躲在床板底下,等着天亮。这些古旧建筑,都受了不少的损害,有的东墙都快坍塌了。那会儿,正凯天天在屋顶上盖瓦。有在外打工赚了钱的,索性就不要这老房子了,把后面后梁山一开便盖起了新的红砖房。后梁山不断地开发了,后来还通了条黄泥马路到省道上,人们嫁女出外也就不用再绕到西门了。

  洪恩做了土木工程师,这年,他和另外两个老板接下了省内重大的调水工程项目——渡水漕。这段渠是在疏溪后梁山接柴家山和刘家坡这段,从附近东乡县经过金溪县再到临川县汇入抚河。这是个巨大的工程,国家一次拨款就是几个亿。人们都说洪恩做大老板了,他手下带的建筑队工人就有几百人。

  自从这建筑队来了,正凯茶楼的生意又一下好了起来。街巷里的生意有好了起来,卖肉卖菜就只供应这些工人都已足够。家家做起了出租房屋的生意,建筑队人三三两两在各家租房。这些建筑对工人大多都是南昌本地人,人们都叫他们南昌鬼子。这些南昌鬼子极为小气而精怪,疏溪人对他们真是不屑一顾。

  作田的农人们都种了好几亩西瓜田,原是想着卖给这些建筑工人解暑的。到了夏季瓜果成熟,才发现这些鬼子们根本就不买,要买也就买了个大的大伙儿分了吃,真是抠成精了。有些年轻后生则根本不买,趁夜里约了两三人去瓜地里偷瓜。开始一两回疏溪人发现了,也不说什么,在乡间,摘个瓜吃不是什么稀罕事,算不得偷的。可次数多了,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这期间就有一回,疏溪几个年轻小伙儿照着松明在刘家坡叉泥鳅,就碰了几个黑影在瓜地里乱串。几个小伙子相互看了看,明白怎么回事了,肯定又是南昌鬼子在偷瓜。几个脚快的冲过去抓了人过来,松明一照,果然是这些鬼子们。当晚就抓着他们去找洪恩,让赔钱。

  疏溪人何时受过外人气?!何时受得?!这以后,这帮建筑队人才收敛了,不敢乱来。

  洪恩带着媳妇一起在自家住。洪恩娘对这上海媳妇是极为满意的,媳妇家里有钱,对洪恩的事业是有帮助的。上海媳妇倒是对这古村的建筑和文化起了兴趣,她和洪恩是大学同学,学的都是土木工程专业。她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巷子里转,看着祠堂和戏台,她感到稀奇,看到书房和牌坊,她觉得珍奇。这里的一切,她都感到新奇。大多数城市里的人对乡下的东西都是有着天然的好奇心理,他们一方面对之不屑一顾,一方面内心里向往那份宁静。

  小妹看着那上海媳妇,倒是挺赏识她的才学和见识的。她们在水渠石墩边也还常常谈笑风生。上海媳妇,一边讽刺小妹的一本正经,一边又觉得小妹身上有着传统女人的所有美德。她既羡慕又看不上小妹,她常常讥讽小妹,现在外面人都不穿肚兜了。

  正凯就看不上那上海媳妇,男人们都说她洋气,好看。那上海媳妇瞅见正凯对她的不屑一顾,心下里是既气又不甘。人都一样,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稀奇。她在正凯的茶楼里搔首弄姿,一味地讥讽小妹土气。正凯心里就不喜欢她和洪恩,这下还老说小妹,他心里对他们更加厌恶了。

  上海媳妇和翠翠倒是有很多话,两人没事便坐在一起聊。一开始,上海媳妇觉得翠翠是普通的村妇,可经过几次深谈,她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上海媳妇觉得很是意外,她本以为乡下人是不会有多少自我意识的,但她一看到翠翠,便对她刮目相看。

  洪恩倒是说起过要把小妹从前写的诗稿拿到外面去发表去,小妹开始还一味地推却,可说的次数多了,小妹也有点心动了。她痴痴地等着洪恩回上海带上自己的诗稿,可终没有拿走。小妹便只当那是句玩笑话,只是感慨,人,变得真是快。从前说话算数的洪恩,一去不复返,他变得圆滑而世故,就像他的女人一样。

  建筑队在疏溪里呆了一年,便转到临县了。临走之前,好些疏溪人便去圈地霸物。建筑队在后梁山建的厂房,多余的钢板砖块,还有大块大块的高木板都被一哄搬走了。就是几米高的渡水槽的残余钢筋也被撬断了。人们发疯了般占为己有。牡丹在刘家坡放牛,看了成群的人来搬东西,便赶紧跑了回去叫上她男人拿了家伙赶紧来搬东西。这段渡水槽是横跨在田地上的,高出地面好几丈,桥墩都打了好几十根。人们混乱地从半空中截下钢筋条,地下自家人便赶紧捡,十分危险!建筑队其他老板都惊呼“土匪,土匪来了”,立刻报了警,并放话,砸死人与建筑队无关。警车立刻就来了,牡丹家男人被抓了起来,罚了壹千元整。

  建筑队终于走了。他们走后一连几天,牡丹都破口大骂。她吐口唾沫在巴掌上,用力一拍,又在大腿上打一下,大骂“死人啰,绝后哦,怎么不快死哦,操你娘哦。”

  疏溪里做生意的人又一下子低落了一些,大家都又赶着出去打工了。这会儿除了年轻人,中年人也出去了不少。正刚和月荷都出去了,在外面担桶子挑水泥的苦力活。

  强盗鬼子家的打铁店早关了,家里大门紧闭,不知去向。有人说,一家人到临近的进贤去了,也有说在鬼子婆娘家养鱼去了。

  夏日的晚上,小妹最疼爱的小侄子因为和自己到南门塘洗衣裳一时贪玩而落入水中。小妹拼命地在水中托起小侄子渐渐冰冷的身体,她哭着喊着叫救命。南门塘的人们大多数都搬到后梁山的新房里,这里住的人家少多了。没有人听到,小妹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小侄子的乳名,可是他再也没有醒来。回来的月荷死命地拍打着儿子,她恨小妹,为什么要这样!

  小妹心里的愧疚与日俱增,她常常在梦里,梦到自己在水里,在很深很深的水里,快要窒息。哭醒了的小妹,死死地抓着正凯的手。正凯心里对小妹也有了怨气,正刚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怪小妹为什么自己洗衣裳照顾不了小侄子却要逞强带他,为什么不让娘带一下。小妹整日愁眉不展,她也想小侄子,想着他活蹦乱跳的可爱的模样。她也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把他救起!

  月荷去做了输卵管手术,一年后,她又怀上了。与小妹的关系舒缓了些,只是心里的芥蒂根深蒂固了,就如破镜无法重圆。几个月后,娃崽生下来了,挂了个长长的长命锁。娃崽不如第一个那个机灵,一家人都不免常常想起起先的那个死鬼崽。月荷一直亲自带着崽,三年不让出门,更不让接近小妹。

  “嫂子,学堂里发了些奶粉,你冲给磊磊喝吧。”小妹咬了咬嘴唇,友好地说道。

  “不用了!”月荷拉走磊磊进屋里,丢下一句话。

  小妹不敢再又接近磊磊的想法。

  只是一个夏日午后,月荷正刚都下地干活了,只把磊磊放在摇箩里睡。他脸上盖了厚厚的一块遮蝇布。隔着堂屋,小妹听到月荷屋里磊磊嘤嘤哭的声音。小妹推门进去一看,只见这磊磊被布遮得透不过气来,正抓着手脚乱扯。掀起布时,可怜磊磊面憋得通红,这会儿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妹脸都吓白了,幸亏来得早,她拍着自己胸口喃喃说道。

  月荷知道小妹进屋了,就索性以后出门都挂了锁。小妹瞅着那结结实实的长锁,心下里的滋味复杂不已。

  小妹始终没怀上,不知是什么原因。清香认为是小妹在佛寺里长年吃斋的原因,影响了发育。

  一日,菜桌上没了素食,清一色鱼肉。小妹低着头吃着白米饭,瞅都不瞅一眼菜。猛地,正凯夹了块肥肉放进小妹碗里。小妹惊诧地看着埋头吃饭的正凯,像不认识似的。她看着油露露的肥肉,心下一恶心,便跑了出去。

  钟荣伯在一个老朋友那里问了些偏方子,也未见效。

  正凯是个喜欢孩子的人,虽然对着小妹没当面说,但心里还是有想法的。他以前觉得小妹的脱俗现在让他怀疑小妹是否是个完整的女人。两口子有时压着气,只是不发泄而已。

  这以后,后堂屋里的菩萨佛位也被清香给撤了。小妹暗暗地供在后院里的小偏房里,趁了大家出去做事了,便一个人默默地供奉起来。

  大家倒是劝小妹去寺里求个菩萨,观音送子画也帖到了房屋里。还是没见效。

  小妹死了心了!

  她想,也许佛缘未了……

  那是一个阴雨的早晨,电话从厦门打来了。正刚在外面和人打架,把人打残了。是警方来的电话,正刚被捕了,判了七年。清香抹着眼泪喊儿啊,钟荣伯生气地摔掉手中的茶杯,“不孝子,早知道会闯祸的。”正凯赶紧坐了赴厦门的火车,去处理这件事。

  “嫂子,别太伤心了,保重身子,还要照顾磊磊呢?”小妹疼惜地安慰月荷。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那没见过面的死娘老子,一生下我就送人做童养媳。嫁人了,不知遭了什么孽,那短命鬼崽又那么早去了,现在老公又坐牢了……”月荷抱着磊磊哭着喊道。

  “妹子,别这样,过几年正刚不就回来了吗,况且你还有磊磊呢?”翠翠看着月荷深陷的眼窝关切地说道。

  “那亡命的叫他不要在外惹事生非,他就是逞强。叫我们母子怎么过哦。”月荷骂着正刚。

  “正刚哥性子急了点,可我相信他肯定是不会故意惹事的。”小妹劝慰道。

  “你晓得甚?!你就是会克这屋里人!”月荷恨恨地看着小妹说道。

  小妹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她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不要这样说。”

  翠翠一看情形不对,她架起腿,乜斜着对月荷说:“妹子,你这样就说错了。小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天灾人祸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吗?再说,生活就那样子,没什么意思,也莫再难过了。”

  月荷冷笑一声,说道:“还真是洪恩没要她,要不然真不得了了。”

  小妹感到眼前一黑,她腾地站了起来,甩门而出。背后带着月荷的数落,“要是洪恩真和她在一起,怕是什么事也做不成,还要断子绝孙噢!”

  翠翠心里偶尔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她不断问自己,自己是否纯洁了。她现在一心一意对正法好,现在也有了身孕。有时候,她看着自己凸起的大肚子,便心生厌恶,使劲地用手捶。她好羡慕小妹,还有月荷,她们命真是好,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翠翠竟想到了潘金莲,这个让无数人唾骂的女人。一个好女人和一个坏女人最根本的区别是,好女人命好,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而坏女人却被命运开了玩笑,究竟是自卑,还是占有欲变态疯狂,抑或是长期缺失爱情,坏女人一次次地与不同的男人周旋。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永远改不了她的本性。只是有的女人聪明,自制力强而已。其实,无论是好女人还是坏女人,都只是一个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女人。翠翠觉着女人真是可怜,所以任何的女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包括自己,自己不该如此的虐待自己,况且自己已经回头了。但自己能保证以后看到别的男人不动心吗?这一切都是正凯的错,都是他让自己一次次的走向堕落。她不断地想,自己是想有一颗纯洁的心的。

  一个冬日的早晨,人们发现了江边漂浮到岸边的尸体,翠翠抱着肚子,一动不动躺在草地上。正法抱着快要生孩子的翠翠的冰冷的尸体,他想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翠翠怎么会突然一下子想到了死,还要带着孩子死。他恨翠翠,他使劲扇着翠翠乌黑的脸。可是这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正法不顾一切地抱着翠翠,他哭得伤心欲绝。

  正凯咬着嘴唇看着僵硬的翠翠,泪就止不住地流。都道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正凯在心里呐喊,在心里召唤翠翠回来。她终究是没有放下自己的追求,她这样地放弃自己何曾又不是对自己最深的情意。正凯低估了爱情的力量,低估了翠翠的决心。他以为翠翠早已放下心中的偏执,他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他以为……可这一切都只是他以为而已。世间的女人真的是千差万别。

  翠翠的死给小妹很大的冲击,她整日眼神呆滞,也不怎么搭理人。她心里是欢喜翠翠的,就好像左手是翠翠,右手是正凯般的重要。要是翠翠因为正凯而去了,小妹心里对正凯是有怨怼的。人世间的生生死死,情情爱爱,真如过眼云烟般飘渺。一个个人的逝去,一段段悲凉的事,让人心里没有了生之欲望与乐趣,如何敷衍这短暂的一生。小妹心中的热情冷却了,任正凯如何地唤醒和劝慰。她搬了去寺里住一段时日,她想去清净一会儿。

  了如居士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小妹跪坐在蒲团上,口诵心经。

  又是一年花开时,寺外院落里桃花竞相开放,一片妍丽。寂寞春风兼细雨,落红无数。烟波渺渺,晨钟暮鼓。竹林里雨滴声声,枯叶一地。烟花三月,应是月圆花好,可叹,人间世事无常!

  太多无奈,太多往事,吹散在风里……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竟为什么?漫漫人生路, 上下求索。恩怨忘却, 留下真情重头说,相伴人间万家灯火。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过去未来共斟酌。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