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漂泊了七年的程菁倩终于回国了，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芳雨。

　　当这对很久未联系的老朋友都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便紧紧地拥抱到一起，那一瞬间，分别了七年的滚滚红尘便飞快地闪过，所有的积怨都随着拥抱烟消云散。

　　芳雨含着热泪说：“菁倩，你瘦多了。”在她的眼里，菁倩无论打扮地多么时尚，妆画得多么精彩可是掩饰不了她的疲惫，她被一场不幸福的婚姻摧毁了所有的自信与活力。她消瘦、憔悴流露更多的哀怨与沧桑，不复往昔那神采飞扬青春活力的快乐女孩。

　　菁倩擦下眼泪，开玩笑地说：“是不是也老多了？我到是挺奇怪的，小雨，你怎么这般的年轻？岁月待你真是宽厚啊，一点都没刻上痕迹，气质还是那么清纯，似乎不受外界的熏染，让所有的目光停止游离。”

　　“还是少女的时代好呀，那时侯什么都不想，也不懂，生活里都是阳光连梦都是浅绿色的。”芳雨那双宛如秋水的黑眸里充满对往日的追忆。

　　菁倩含着泪水说：“请原谅，这些年我从未与你联系，不是还责备你，不谅解你，只是我这些年……一言难尽”

　　芳雨很理解的点头说：“我明白，不知谁曾说：“兄弟在臂弯上，姐妹在灵魂里。”

　　她们坐在一间咖啡馆里选了靠窗的位置，芳雨点了一杯蓝山、菁倩却要了一杯黑咖啡。“我现在很喜欢喝黑咖啡，也许是跟心境有关。”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枝细长的香烟，小巧玲珑的ZIPPO在她手里，“叮”盒盖打开，蓝荧荧的火焰燃起，一缕轻烟飘散在她哀绝的面孔周围，她忧郁看了芳雨一眼，接着自嘲地说：“我去美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了吸烟而书读得极烂，一个硕士断断续续读了六年，换了两个专业。人生真的很残酷，它能把美丽绚烂的容颜摧残衰败，把憧憬婚姻的女子变成怨妇，任何美好的东西都会变得丑陋不堪，然后于尘土。”她自嘲地说着，然后，‘啪啪’按上打火机再度点燃一支香烟，她吐得烟圈很好看，又浓又圆，缓缓向前，小烟圈快速的穿过大烟圈，久久不消散。

　　芳雨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她，拉过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很凉，一时百感交集，心很痛，鼻子酸酸的。她们相互看了又看，此时心中都有许多感慨，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时间就这样过了很久，菁倩轻轻咳嗽一下，她们不由一同笑了起来，有些心灵相通，却又生出些隔世之感来。菁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相片，递给芳雨。

　　芳雨看到了相片上自己与菁倩相互偎依，亲密无间的站在宿舍楼前，两张年轻的面孔都带十分灿烂的笑容。记得是读大三的时候，菁倩带来一个日本尼康的相机，那天夏日阳光很明媚，寝室里所有的姐妹都出来照相了，这张还是柳如眉给她们拍的，恍惚间芳雨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刻。

　　菁倩很辛酸地说：“我有段时间根本就不敢看那时侯的照片，明明相貌没什么改变，却永远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青春再不的自己，而照片的你依然带着属于自己那份沉静地看着我苦苦在异乡挣扎，我的心里好悲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空茫的感觉。仿佛几年的喧嚣与苦恼席卷而来又呼啸而去，只留下一片伤痕与凄清，其余什么也没有留下。”

　　芳雨端详着照片，枯涩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有勇气看这张照片，而我似乎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菁倩看着她那么伤感，就苦笑说：“本来我都设想好我们见面，好好地天南地北的畅谈，没有想我们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这句话让芳雨更觉得心痛与无助，她不知道如果帮助她的老朋友恢复往日的光彩和自信。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在国内还是回美国？”

　　菁倩以手支额，心不在焉的眺望着窗外，苦涩说：“窗外，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他们似乎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方向。所有的车也都在循规蹈矩向前行驶，而我却没有目标和方向。我不知道将来是回来还是继续漂着，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过去并不宿命，只觉得一切都在于自己的掌控，可是经历告诉我并非如此，比如爱情。”

　　芳雨很理解的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你还年轻有很多的机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菁倩笑笑说：“没错，我与枫桥如今都解脱了，我们彼此给对方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伤害，就像两条鱼，还是涸辙之鲋，在一起这么痛苦不如分开各自找一片湖泊，相忘于江湖，这才是最好的结局。那些所谓的完美结局只能在童话故事里才能看到，其实，我知道他这些年并未忘记你，我们已成为过去，我倒是希望你们能重新开始，你放心，我不会存有任何的妒忌。我们没有剧本不知道下场戏的内容是什么，结局如何安排，不然也不会走这么多的弯路。”

　　芳雨很坚定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可能开始，演戏可以重怕但生活却不能重来。何况我们已经离原本那个起点好远好远，我愿意向前看。”

　　菁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在美国时，我认识一个大胡子的美国人戴维，他一直追求我心无旁骛差不多有五年了，他人很善良，外表笨笨的但手很灵巧，是个脑外科专家，我喊他大狗熊，他总是笑眯眯地点头，每天努力学汉语希望与我交流思想，我开始考虑与他的可能。”

　　芳雨声调愉快的说道：“那我就把一火车的祝福送给你，希望你过得开心，幸福。”

　　她们一直聊着各自的经历，从毕业之后已经很久没这样的交谈了。

　　菁倩问：“咱们寝室其他的人如今怎么样了？我也挺想她们的，等到以后我再回来的时候，一定找她们聚聚。”

　　“我们去年在老大婚礼上聚了几个人，你做梦都想不到老大最后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她拒绝当个语文老师，说整天磨磨叽叽搞不好会发疯，最后正逢公安局招收干警她考上而且还是个整天舞枪弄棒的刑警，老天爷，她那猛劲超强彪悍，估计罪犯都看她得吓掉魂儿，其他的好青年谁还敢不要命追来当老婆，所以找个同行是个特警，那个人高大威猛跟史泰龙似的，这样谁也不用害怕谁。沈青是咱们寝室最早公开男朋友的，但结婚却被如眉抢先了，她最后嫁个小学同学，人不错，两个人都是高中的老师，有个五岁的男孩。”

　　“子萱呢？她和老大都是财迷，她发财没有？”

　　“你说这两个人当初要死要活的挣钱，结果毕业后谁也没有当生意人，子萱竟然跑到银行当了职员，我就说她选错了专业，应该读金融才对，她那么喜欢数钱几乎每晚都把她的钱包翻出来，数一下，可惜都是些零钞，这回可满足她喜欢数钱的爱好了，每天成千上万张钞票在眼前飞舞，可是过眼瘾了，她的老公是政府的公务员，她也生了一个男孩，都四岁了。”

　　“还有如眉呢？她现在怎么样？记得当初我与如眉总是谁看说都别扭，可现在想见一面都难，那时候真是没有长大啊。”

　　“当时只有你和如眉缺席，她刚生了第二胎坐月子呢，她嫁个家产万贯的三代独苗，婆家最重视传宗接代的，第一个是个女孩六岁，咱们同学当中她最早嫁出去了，也是最早生小孩当妈妈，可惜婆家不死心，没办法冒着被开除公职的危险生了第二个，还好这次挺长脸的生个男孩，不然，我都担心她被那个封建余孽家庭休掉。”

　　“真想不到，她们每个人的故事都不同，上学的时候哦，我们每当睡不着觉的时候，大家就会七嘴八舌的畅想未来，可惜没有一个人猜得正确，更想不到残花败柳还变成了超生游击队员，当年，我总讨厌她身上那股小家子气，可是如今我倒是有些担心她。”

　　“在感情的世界里，无论怎么样小心翼翼，总会有人受伤。生活中我们只有学会面对，然后学会坚强，才能继续走下去，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天黑了，咖啡厅里每个小桌上都点燃着很美丽的蜡烛，看着烛光，她们回忆起那段充满着欢乐的大学时光，那时侯谁也没有预料谁的未来会怎么样？命运如何？

　　芳雨脸上布满泪痕，很感慨说：“菁倩，此时此景我想起杜甫的那首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转眼我们都经历那么多的事，心态也不复当年的豪迈。每逢我受到打击或者是委屈，我就想起你，如果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可一想到自己是你失败婚姻的始作俑者，我的心就很疼很自责，内疚更是深深地刺入我的心里，我最难过的是我们曾经手牵着手形影不离，最后成为背靠背的形同陌路。”

　　烛灯映着她的脸庞十分心碎的自责痕迹。

　　咖啡屋的客人最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菁倩靠在椅背仰着脸，望着天棚挂着的那盏独具匠心的莲花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这回忆勾起了太多的往事。

　　“大陆现在怎么样，你们还有联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偶尔会通一个电话，你说多奇怪啊，我们分开了却再也没有吵架相处很融洽，彼此还能关心对方，做不成好夫妻却可以做成好朋友。”菁倩微笑地说。

　　“对不起，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们应该会是一对神仙眷侣。”芳雨极为内疚，泪水涟涟。

　　菁倩含着眼泪握紧她的手说：“不！小雨，我从未怪罪过你什么，毕业的时候，我曾对你说过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其实在那一刻，我已经不再怨恨你了。”

　　芳雨深情说：“即使不复当年的青春，但有些东西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淡薄，有种情感会永远如同年轮般深深镌刻在心灵深处，那些共同拥有的欢笑、悲伤，期待与奋斗烙在记忆深处、渗入皮肤、血液同我们共呼吸。”

　　“你走了之后，我这些年抽空去了几次学校，故地重游真的很感慨万千，当我一个人流连在那个我们常去的湖边，当我独自去花圃看大一那年植树节，咱们系集体植下的那片玉兰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每当早春盛开时节，洁白如玉，满树晶莹清丽，迎风摇曳宛若天女散花，美不胜收啊，我还找到了那棵我们亲手栽下的玉兰呢，上面挂着的小牌如今还在，当时我的脑海都是你的影子，我们曾照的那些相片，我至今也带在身边保存着，实在是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打开看看，每一次看我的都会难过，害怕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 芳雨的话到后来有些哽咽了，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菁倩也是满脸的泪花，她拍了下芳雨的肩头说：“小雨，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看到那些教授了吧，他们好吗，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乔教授老了很多马上就退休了，我们还曾经谈起过你，他说你虽然不是最用功的学生，但却是最活泼调皮的学生，喜欢说笑话，使得沉闷的课堂能有笑声。”

　　“你还记得我们跑出去看电影《欢颜》，就是你最喜欢的女演员胡慧中主演的那部，结果回来晚了翻墙被人抓的事吗？”菁倩笑嘻嘻问。

　　“当然记得了，你呀又笨胆又小，我跳过去之后告诉你往下跳，我能接住你，可你呀骑在墙头就是不敢跳进来，更过分的是嘴里还大声嚷嚷，把系里纠察队的人都喊来了，罚咱们扫了三天的女厕所，哎呀，真是丢脸，那时候我刚去学生会，还以为得被人家开出来呢。”芳雨一边说着用手指戳了她的额头一下。

　　她们两个人都回忆起从前做过的一些有趣的事，不停地笑着，不停亲昵地拍打一下对方的肩头，这是她们表示相互喜欢对方的动作。

　　她们找一家最正宗的涮羊肉店，一起吃了菁倩冬季最喜欢吃的火锅，菁倩打量着芳雨道：“还是这里的涮羊肉正宗地道，我在国外的时候连做梦都想吃这口。小雨，你的身材保持真不错，看起来这些年过的还不错啊，不像我整日颠沛流离的，婚姻又不幸，弄得面黄肌瘦病怏怏的，我那时候最喜欢暴饮暴食，有时候又吃什么吐什么，不但苍老出了一张长得还算能见人的老白脸，连引以为傲的身材变成大妈级走形了。”

　　芳雨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说：“没关系，你还年轻只要生活得有规律一定能恢复原来的容貌，不用几天都能变成风华正茂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好青年啊。”

　　芳雨这几年的酒量被莱茵训练的出息多了，频频与菁倩干杯。

　　“那时候，我整天与陆枫桥吵架，开始他还让着我的无理取闹，可是到后来他也变得暴跳如雷，每次他摔门走了，我就会拼命的砸东西，连锅盖都被我砸变形了，弄得到处一片狼藉，一看到镜子那个像鬼一样狰狞的面孔，我就会嚎啕大哭，别提那段难堪的岁月了。”

　　“谁都有过一段受难的岁月，每个人心中都一处难以愈合的伤口，我也是，那些年简直是在水深火热的的地狱里呆着。”

　　“我父母刚搬到纽约的时候，整天跟我上火，你说这个大陆也太不是东西了，每次打完架都往我爸那打电话，平时还去两位老人家面前装孝心，别提多孝敬了，我妈做心脏搭桥手术那会像个孙子似的，人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他见天地守在床边端屎倒尿的，那个叫衣带渐宽终不悔啊，连我爸都被他收买了，看到我就像要扒我皮似的，就像他是老人家的亲生，我就是从垃圾站里捡回来的破孩子，我那个伤心呢，别提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再掉眼泪，甚至芳雨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点伤心欲绝的疼痛，但是她了解此时最是她伤心的时候。

　　“我就私下问大陆，我说你丫想怎么着啊？明说吧，别总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我说我他们的这些年漂泊异乡的，血雨腥风的折腾小半辈子了，我打怵过谁呀？后来，这老小子才承认，他感觉前我爸妈的太多，想离婚又怕伤两老的心，想当个干儿子，这么的，我爸妈还真接受了。我过得不好，那是我自作自受，小雨，你这些年怎么过的也如此糟糕呢？”

　　菁倩说着翻了翻白眼，对此表示大不理解。她抽出一根细长的薄荷烟，夹在她涂满指甲油的手指上，点燃后长吸了一口，烟丝在快速燃烧，袅袅婷婷的烟雾缭绕于她的身侧，虽然芳雨不喜欢看女人抽烟，但不可否认菁倩吸烟的姿势很妩媚。